“不说,就是不说。”纤腰将一臂可环绕的纤细腰肢拧了拧,脸上又完全被红晕所占据。柳光见她娇羞无限,禁不住怦然心动,双眉一张,道:“不说便不说了,如今也不是说这个的时侯。”
纤腰只道他动了怒气,举目一见,却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向着她张开双臂,纤腰脸上娇艳欲滴,半推半拒,迎上了柳光的怀抱。
第三日下午,柳光依着纤腰的意思,褪下戎装,换上普通人家的衣裳。看得他打扮得一团和气,再也不象那在朝庭之中一呼百应的权臣或战场上英勇果决的将军,纤腰禁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二人分乘两顶小轿,只有几个亲兵跟随,便来到了城中护国禅寺。这寺院曾是陈国首都洛郢香火最盛的寺庙,作为陈国王家家庙而建起,每年三节庙会之时,护国禅寺前的街道之上火树银花,热闹非凡。自从柳光主政,除去对外战争,陈国算是这百年来少有的稳定,洛郢城中有趣热闹的去处也增添了不少,再加上柳光有意无意限制王室的活动,无形中护国禅寺对洛郢百姓的重要性便降低了那么几分。
知客的僧人虽然不是什么有极深释家佛法的禅师,却生了双能看人的眼。见了柳光气势,虽然不知他是谁,却猜出他应是微服前来烧香的达官贵人,因此招待得分外殷切。
柔和的光线自雕着飞天与金刚的彩绘窗户透了过来,洒在佛前的莆团之上。纤腰双掌合什,垂着头向佛像拜了几拜,便跪在莆团上。柳光虽然向来对鬼神之说将信将疑,但此刻又不由觉得周围的檀香味儿中透着股神秘的压力。侧过头去,见纤腰闭着双眸,樱唇轻颤,不知在念着什么,脸上的神色却是无比虔诚。柳光禁不住微微展颜一笑,但这一笑似乎立刻被纤腰感觉到,一丝半是嗔怒半是哀求的目光瞟了过来。柳光微摇了摇头,他知道纤腰是要他跪拜,但自从离了恒国之后,他便发誓再也不向谁虔诚跪拜——便是陈国先后两个君王,他表面上大礼不缺,却从不曾真心拜过。
那一丝目光很快收了回去,纤腰白皙的脸在那柔和的光下,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氤氲。她全神贯注地祈祷,一种神圣而纯洁光似乎自她脸上,身上散发了出来,和着这展中的紫檀香气,让柳光几乎以为,跪在那儿的并不是自己的爱妾,而是一个圣洁无比的天女。
“纤腰有母仪天下之象啊。”他心中一动,自得家破之后,他不曾立过正妻,纤腰对自己情深似海,又怀了自己的骨肉,而且无论妇容妇德都无可挑剔。虽然有时还有年轻人的轻狂,但这完全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熟起来。
佛事布施都完结之后,柳光心中决定了一件大事,颇觉得轻松,因此对这护国禅寺的建筑颇感兴趣,知客僧每每介绍一处景致,他便能举一反三说出历代典故。那知客得了大量布施,也就更加殷勤,在引着二人游遍全寺之后道:“先生神采不凡,满腹珠玑,定是当世名流,小寺后山尚有历代高僧的塔林,其中不乏前代书法大家的碑文。象王家父子的‘随意和尚法碑’、苏三学士的‘明月禅师塔碑并铭’,哦,还有千载之前武圣孙楼亲笔所书‘禅法止戈赞’,先生可有兴趣前往一观?”
柳光听得有“大王小王”之称的父子书法先辈的合作,已经大觉心动,又听到文彩一代无双的苏三学士的名字,更是心痒,待听得武圣孙楼之名,便觉得心中是饥渴了。他看了看纤腰,道:“你累不累?”
纤腰何等乖巧,道:“奴家不累,奴家也爱看些前人的墨宝。”
柳光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若是说以往在这个女子身上是欲多于情的话,现今却已经情深似海了。
护国禅寺的塔林在苍松翠柏的环绕之中,青石砌成的小路弯弯曲曲,在山石、松柏与小溪之间穿行,不时便有一座古朴的僧塔出现在面前。大多僧塔都是没有什么装饰,偶尔见着有石刻碑文的,便是前代书法名家的杰作。柳光一面看,一面啧啧称奇,自己在洛郢也呆了数年,竟不曾来此一观,实在是憾事。
此刻太阳尚欲落未落,林间的轻风传来微微的凉意,一种神妙的气氛在塔林间流动。柳光与纤腰一边观看一边点评,渐渐便入了塔林深处。几个装扮成长随的武士却一步不敢落下,随着他们进入林中来。
看到武圣孙楼书写的“禅法止戈赞”碑时,柳光禁不住停住脚步久久不愿离去。一代军神孙楼兵法之妙冠绝天下,这千年来无数名将苦心思虑,却也没有超出他留下的阵图、兵法范围。但这用兵如神的天才,却留下了“禅法止戈赞”这传世的石碑。止戈为武,莫非孙楼到了晚年,也厌倦了杀戳征伐?
正凝眉思忖间,一道冰冷的气息从近处传了过来。柳光伸出左手搂住纤腰,身体一个大转,将纤腰压在地上,而右手同时将穿着宽大僧袍的知客僧拉了过来,挡在二人身前。就在此刻,弩机声响起,数十枝短弩呼啸而来,紧随着柳光的武士们纷纷冲上前来,想要用身体护着柳光,却正迎着这些短弩,噗噗弩箭透体之声与众武士的惨鸣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糟糕!”柳光心中突地一跳,他不用抬头,便知道这几个随身武士都已经身亡。他向来颇为多疑,极少象今日这般轻装而出,他原本以来不会有人知晓自己的行踪,却没料到仍有人在此等侯伏击。
“那个臭和尚!”他心神一凛,若是知客僧是与刺客是一伙的,自己此刻便是被引入伏击圈中了。他悄然伸头,却看见知客僧瞪得大大死鱼一般的脸就贴在他身前,数枝弩箭自他头胸间穿了过去,流出来的血竟然不是红色而是碧蓝色!
“毒弩!”柳光脑子飞快转了起来,对方深知他武学精深,竟然用上了淬了剧毒的毒弩,哪怕只擦破表皮,都足以致他于死地。这毒矢分明是从特制的神机弩中射出,神机弩一匣可装十五枝短矢,方才那一阵疾射至少射出了四十余枝,也就意味着至少有三个刺客在此。
柳光可以感觉到被压在身上的纤腰在颤抖,他轻轻拍了纤腰脸,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将那知客僧的尸体拉了过来,突然手一振,尸体如苍鹰般腾起,直飞向一棵古松。
“噗噗”又是机弩声响,知客僧的尸体上又插上了十余枝弩矢,但仍与古松上一着褐色衣裳几乎难以分辨的刺客撞在一起。知客僧光光的头颅正撞入那刺客怀中,刺客只觉得胸口一阵巨痛,便从树上栽了下来。
这只不过是片刻的事情,柳光将在高处对自己威胁最大的那个刺客先解决掉,但他却仍不敢大意,还有两个刺客所在之处再也不曾发出什么声音,想来他们业已换好了弩匣,屏住呼吸等待给自己致命一击的机会。
柳光悄悄将脸贴在地面上,这是他多年从军中习得的一项技能,由地面的震动感觉对手的方位。一种凉凉的麻麻的感觉自地上传来,隐隐地下似乎有“沙沙”翻动之声。柳光心中一动,传闻中有种土遁秘术,与道家法师的遁术不同,是真地在土中潜行,莫非……
一念及此,他用力一扯,将自己的外衣撕了下来,运足灵力向外掷了出去,引得刺客射出第二匣弩矢,同时搂着纤腰突然翻滚,贴着地面滚出了近十尺。铮铮声里,他们原先躺着的地方,一枝蓝汪汪的匕首穿了出来,但又缩了回去。
“得将这贼子自土中弄出来!”柳光心中略感焦急,若是这样卧在地上,迟早会被土中的刺客刺中,但要是站起来,又势必会暴露在剩余的弩手目前,生死之际,他当如何是好?
……
只有先解决掉尚存的弩手,方能腾出力量来对付这土中的刺客。
柳光伸手又拉过一具武士的尸体,将尸体抛了出去,但那弩手却不再上当,无声无息地潜伏在那里,等待着最好的时机。柳光只得将那武士的腰刀紧紧握在手,若是知道刺客的位置,他有把握一举将之格杀,但如今敌暗我明,他却不能妄动。
纤腰大气也不敢喘,倚在柳光身侧,一双妙目瞪得溜圆,柳光与她对望了一眼,微微笑了笑。纤腰心知如今柳光有刀在手,只要能引开那些刺客片刻的注意力,那便能脱离险境。她轻轻地喘息了几声,柳光听得她的异动,只道她心中畏惧,左手拍了拍她脸。
就在这时,纤腰忽地向柳光展眉一笑,笑靥如春花绽开,说不出的美艳动人。柳光怔了怔,纤腰挺身而起,柳光分明可以伸手去拉住她,但柳光手只伸了一半,便停在那儿!
“噗噗!”
机弩声再响,柳光狂吼一声,身体如大鹤般贴地而起,他听声辨位,已经知道那杀手的位置,刀光闪过,藏身于一株松树之后的一个杀手由肩至腰被他这含愤一击斩成了两截。另一个伏在座僧塔之后的弩手正要装上新的弩匣,柳光人又掠了过来,一刀便砍下了他的头颅,不待颅中喷出的鲜血落下,柳光重重一脚,将尚未倒下的无头尸身踢飞了出去。挟着他灵力的那具尸体砰然撞在柳光方才起身之处,那地面轰然炸开,一个黄衣人在炸开的坑中一闪便不见了。柳光咤道:“哪儿逃!”腰刀飞掷了出去,生生钉入黄土之中。一股鲜血顺着刀刃渗了出来,将那块黄土沾成糊糊的一片。
“纤腰!”
纤腰躺在地上,胸腹间足足插了十余枝毒箭,当柳光冲过来抱起她时,她身体轻轻抖着,目光茫然地看着天穹。柳光一面将自己的灵力拼命输入她体内,一面大声叫着:“纤腰!纤腰!”
纤腰泛着绿色的脸上忽然浮起一团红晕,她吃力地将头转向柳光,抚着柳光的脸,道:“国公……佛爷……佛爷真的……怪我太贪心么?我许愿……我许愿能……为国公多生……几个孩子……国公能……一切顺心……佛爷怪我……怪我太贪心了么?”
柳光只觉得纤腰这几句话有如天雷一般,击在自己心中,自己那颗心,似乎要碎成无数碎片,又似乎已经停止了跳动。他紧紧搂住怀中在抽搐的娇弱身躯,想以自己的体温让纤腰感觉到温暖,但纤腰身上的热仍旧迅速地消失。
“奴……奴不该要国公……来的……奴万死不惜……只……只可惜……”纤腰的声音渐低,渐低,渐渐消失,柳光的心也渐行,渐行,渐渐远去。什么王图霸业,什么千载功勋,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倾天,为什么都不能保住这个女子,保住这个一心只想为自己生孩儿的女子?
“纤腰……”柳光的大喊慢慢变成了呜咽,被恒国新君免去官职他不曾哭过,被恒国百姓认作叛贼他不曾哭过,满门被屠绝他不曾哭过,失去了心腹爱将霍匡,他也不曾哭过,但如今,他却不得不流泪,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责,让他心神俱碎,他忽然疯狂地将纤腰尸身上的弩矢全拔了出来,喃喃道:“你不能死的,你不会死的,你还要为我生上一堆孩儿,你还要母仪天下……”
但已经冷去的身体,再也无法温暖起来,已经不跳了的心,再也无法颤动起来。柳光看着纤腰满是哀惋的脸,看着她那朦胧的眼,绝望与悲愤,痛苦与自责,一齐涌上他心头,他将自己的脸埋入被毒血染成蓝色的纤腰的胸怀中,他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害怕可以留恋的。就在方才,纤腰还如天女一般,在佛龛之下祈祷,那虔诚真挚的神色,那半是哀求半是薄嗔的一瞥,莫非是佛爷怨自己不曾跪拜,而报应在这可怜的弱女子身上?莫非是自己杀孽滔天,天意要自己绝了这情义,绝了这后嗣?
“我……我好浑呵……什么不败名将,我是天下最大的混蛋!”柳光终于抬起头来,仰首望着天空,张大了嘴,混着血迹的泪,慢慢自他眼际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因为,他本来可以阻止纤腰的,但那一刻,涌上他心头的,却是兵法中“时不可失,机不再来”八字。
晚秋的太阳,仍有着几分暖意,斜斜挂在空中。山风轻送,野鸟婉啭,溪水如诉,被杀意与罡气冲得失去了恬淡寂静的塔林,又恢复了平静。惟有一颗心,再无半点暖意,也永无宁静之日。
“原来李均也遇刺了。”
柳光眯着眼,淡然道。纤腰下葬已经有两日了,他是以国公正室的礼仪葬的纤腰,但这只能让他心中更加痛苦。
“正是,传闻李均受了重伤,但和平军中我方细作又说,和平军并未止步,仍在前进。”
“大好时机,李均如何会放弃?”柳光冷冷一笑,他眯着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庞震如此说的意思他明白,便是怕他因纤腰之死而陷入不可自拔的悲痛之中,甚至为此止住北伐的脚步。因此他道:“庞卿,这几日我不曾视事,你与刘卿辛苦了,原先计策不变,我军如期进发。”
庞震侧目与刘铮换了个眼色,心中微微安了下来,他们不能理解柳光为何为一姬妾如此悲伤,朝臣中有人讥讽柳光说他为姬妾下葬礼仪僭越,若非西门让等苦苦哀求,柳光便早诛了那人九族。为一个妇人大动干戈,便是公孙明这般久久追随柳光者,也是第一次见到。
殿中略略沉默了一会儿,柳光又道:“公孙,可查出刺客来历了?”
“正要禀报大帅。”公孙明欠了欠身,“刺客来自洪国,自称将前往余州贩卖茶叶,十日前进得洛郢城,住在西市富贵客栈,平时闭门不出,事发一日前突然离开。他们所用匣弩,为洪国军中之物,身上所着衣裳布料,来自洪国有名的布庄‘锦绣坊’。”
柳光唇际掠起一丝冷笑:“公孙,你如何看?”
“刺客决不是洪国派来的。”公孙明脸上也浮出冷笑:“固然钱涉烨对大帅又惧又恨,但以他之能,还定不出如此缜密的刺杀计划。若是他能定出这等计划,也就不会留出这许多破绽让我们追查了。”
“以属下看来,之所以留下这许多破绽,并不是将我们注意力引向洪国那么简单。”润了润喉,公孙明又道,“无论行刺成与不成,我们都将倾力报复,这策划者担心此事,故此畏惧我方查出。最重要的是,那一日大帅要去护国禅寺进香,事先并无声张,刺客如何得知这消息的?”
柳光心中一动,这一点也原来也想过,只不过由公孙明口中说出,让他思忖得更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