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
不会你个头。我放下东西,「葵大人,不用这些我也相信可以将萧知府搞定的。」将贪渎案向上面扯,是我不愿碰的事。
葵皇毅将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你以后进了全商联,不怕生意做大的同时被他们这种贪官处处索贿吗?」
我笑了笑,「我说过,天下乌鸦一样黑。与其再来一个不知品性的新官,还不如就他。而且单从商人的角度来说,贪的官比不贪的要好。」那就便于行贿了。要真遇到一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才叫麻烦。
我们对视了好一阵子,烛火发出轻微的劈啪声。
我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葵皇毅伸手就要拿回暗帐,我扬手止住,「我会看的。」看他不解,我续道:「我对葵大人还是很期待的。」葵皇毅将来官拜御史大夫,那在一定程度内跟他交好也是好事,我也不想合作了这次,反而让他对章家的推托有太大的不满。只是看看账簿而已,在表明底线后我不介意做。
对这个人,我得一次又一次地警告。
他又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将手收回,「时间?」
我起身去剪了一下烛花,「赶时间吗?赶的话,我明早就可以将它译出来。」这种外行人私下的暗帐,对我来说不难。
他不客气地点下了头,「麻烦你了。」
房里又静了下来。我剪好烛花,将剪刀放了在一边。看他打量我放在桌上的首饰,我笑了起来,说:「这次是真的。」这里的首饰不多,但都是货真价实的名贵珠宝。我将茶壶拿到桌边打算沏茶,他却顺手接了过去,我也乐得如此,安坐在桌边看他沏茶,说:「戴着满头的金钗子是闹着玩儿的,但真金子会戴到脖子酸,若是将自己也累到反为不美。」所以有时候我才偷懒地戴了假货,反正外人不拿上手也分不出来。
「胡闹。」他轻斥一声,同时给我递来一杯热茶。
我喝了一口,抿抿唇。他用得着泡得这么浓吗?
葵皇毅不管,只将暗帐推到我的前面。
我轻哈了一声,会意,失笑。好的好的,我知道我今天晚上要彻夜给你当苦工,会打起精神来的。葵皇毅坐到一旁,看着我处理账目,有时会问上一些问题,显然是在学着更多处理账目的手法。看来御史不只是蜘蛛侠,还是万用匙,甚么谜底的门都要学会打开。
喝着浓茶,第二天的清早我就将账目都理好了。葵皇毅又再翻看了一下,就将东西寄放在我那儿。很好,我也跟来远游城的第二个用处就是给他当移动仓库用的,哈。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会不避讳让我知道,他的目标不仅是在黑州。我自己去查是一件事,他会大大方方地让我参与进去,又是另一回事。
「小姐。」燕甜在葵皇毅走后,木着脸抬着梳洗用具进来。
我抬手揉着脑门。一夜没睡,娇生惯养的我不太受得了。
「丫头们起来了?」
「都起了。」
「你最早起的?」
「一向都是我最早起的。小姐,您想找个跟您一样睡不饱的人来同病相怜,那就自去找去,别找我来逗趣。」
「生气了?」
「没,没敢。」她用平板的声线道。
我掩嘴失笑。
「小姐,」燕甜帮我挽着发髻,「我忽然发现如果哪一天您不要我了,我也可以去卖笑。看,您笑得多开心。」
「……燕甜,」我转过身握住燕甜的手,很认真地道,「小姐会笑是因为小姐有笑的天份,你还是乖乖的留在章府好了,相信我,你真的一点搞笑的天份都没有。还有,卖笑不是这样解释的。」
燕甜伸手将我的头摆正,继续梳,「您别动。请您别企图增加我的工作量。」
「我才没有这么坏心眼。」
经过十天劳累的旅程,我终于来到黑州州都远游城。在城门口,我下车跟同路了一程的州主簿胡冬年客气地辞行,方令车驾转向章家在城内的物业。章家在这边的掌柜已经预先打理好事情,我一进城就被领去府第中休息。
进得宅内,只见处处都被布置得很妥当,此地的侍从都对我相当恭敬。这位掌柜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是个人才,章家得好好笼络住他。当然,这也代表了想全盘接掌生意的我有一场硬仗要打。
整天都在这些事中搞来混去的,我的精神也绷得有点累,所以有空时我也会带上燕甜和家丁王大力到街上去闲逛散心。难得来到州都,不到处看看也是亏了啊。
这天,我又带着人到了街上。坐在上房的隔间里,隔着屏风听那千篇一律的说书。唉,又是个才子佳人的故事,怎么就没一个才女美男的题材?啊,不对,《彩云国物语》就是才女美男的了。
呵呵。
我听着王大力说街上的趣闻,看燕甜无聊地吃着花生米,日子在繁嚣的集市中有着一丝的宁馨──我刚要这样想,就被楼下的闹事声打破了幻想。王大力在燕甜的示意下去了看看发生甚么事,他咚咚咚地跑下去,又咚咚咚地跑回来。
「小姐,是有人强抢民女。被抢的是这家酒楼的卖唱姑娘,抢人的是哪家的贵族公子。」王大力口齿伶俐地说了一通,末了还撇撇嘴,「我看不过又是个天仙局。」
天仙局?我皱了一下眉,还是站起身来走下楼。如果真的有姑娘被抢,我总要想一想办法,不能袖手旁观。不过如果是人家姑娘自己愿意「被抢」,那就另作别论。我站在楼梯上,远远地看着楼下的鸡飞狗跳。
贵族公子一副恶棍的样子,似乎觉得抢人非常有成功感,而那卖唱姑娘虽然哭哭啼啼的,眼神却不见有多凄惨,再看她的亲人「拦着」贵族公子时都不怎么用力,想来她是属于愿意「被抢」的一类。我拢了一下衣袖,侧了一下头。也是,大家婢的吃穿用度比小家碧玉还要好,何况她卖唱的生涯也一定不好受,她想过更好的生活也无可厚非,人各有志。我正要调头回到楼上,却见来搞局的。
「快放开那个姑娘!」一个下巴有点胡渣的高大青年大叫一声。从他身上穿得松松垮垮的衣服中隐约可见一点纹身,疑似是位流氓大哥。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强抢民女!」一个戴着书生帽、身穿粗布衣裳的白脸小生也大叫了一声。
我噗一声笑了出来。
我停住脚步,继续看这出闹剧。流氓大哥和书生都各自用他们的方法胡搞蛮缠,就是不让贵族公子将人抢走。我瞧着那卖唱姑娘急到上火又不敢说自己想跟贵族公子走的样子,笑到忍都忍不住,抬袖掩口。
那个书生在大放厥词,贵族公子许是被说得有点不爽,当场就动起手来。
「啊!」书生被一盘菜直接盖在脸上。
「喂!」流氓大哥一撸袖子,也跟贵族公子的仆从动起手来。
我是看着有趣,跟在我身后的燕甜可不乐意。
她甜美的嗓音用平板的语调说:「小姐,待会儿殃及池鱼我看您还笑不笑得出来。」
「小姐,我看他们都不是好惹的。」王大力也帮着腔,「那个人,」他指向正大杀四方、以一敌十的流氓大哥,「我听别人说,他可是『九纹龙』管飞翔!」
管飞翔?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啊,是了,是管家。管氏是一极道世家,本邸位于黑、白两州的交界,管飞翔就是管家这一辈的独子。
来头不小啊。
「小姐。」燕甜又冷冷地叫了我一声。
「哈,」我又笑了一声,「好了,我听你们的。王大力,你去将轿子叫来,燕甜,你去将刚才我们留在位上的东西都收拾好,我们打道回府。」
「是。」燕甜向我一福身就向上走去。
「是!」王大力对我弯了弯腰,飞快地向下走去。
我站在楼梯中央,继续看热闹,最终……变成池鱼。
在场面愈来愈混乱之际,我转身想先返回楼上暂避,冷不防被人拦腰一手抄起,像一条死鱼般被夹在手臂间带着往酒楼外跑。我楞住,然后僵硬地将脑袋艰难地抬起,发现是流氓大哥,他的另一边肩头还扛着书生小哥。
你们跑你们的,突然带上我是怎么回事?
为了躲避身后的追兵,流氓大哥上窜上跳的,带着我经历了一段颠簸的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刚才用不了电脑;迟了四十分钟才更新。抱歉
、第七章 朦胧细雨
「喂,喂,」我叫了好几声,将我夹在腋下逃跑的流氓大哥管飞翔也没反应,我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运用丹田之气大叫一声:「喂!」
管飞翔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有气没力地指了指路旁的一间米铺,「我家的店。」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个贵族公子哥的家仆非常强悍,隔了一条街我都能听见他们的怒吼声,还是先躲起来较好。
管飞翔领会我的意思,他也没有在不恰当的时候爆发出甚么宁死不屈的气节,转身就矫健地跳进米铺,将铺里的人吓了一跳。
黑州民风除了单纯直率,还有一样很重要的特质就是──相当的强悍。看店的伙计看有生人猛地冲进来,一手就抄起收在桌下的斧头。管飞翔怪叫一声,被扛在他肩头上的书生小哥还在手脚并用地挣扎。我捂了捂额头,伸手拍了管飞翔一下,重新站好,在伙计就要一斧砍过来之前道明身份。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追兵就又逼近。他们一时情急,拉着我就躲在了桌下。
……你在玩默念「你看我不到、你看我不到」的咒语游戏?
「躲你娘的!给老子出来!」追兵气势汹汹地大叫。
「喂!你娘的是怎么说话的!」米铺伙计喝道,「我家小姐的娘也是你能骂的?我呸!你这狗娘养的!」
我:「……」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好不。伙计,太直率是不好的。
我们这样拙劣的躲藏是骗不了人的,没一会儿就被人发现。追兵跟章家的伙计在对打,一时间,米铺里被搞到乱七八糟。
我蹲坐在桌下,抬头望着漫天飞扬的白米。
「你们……」书生见状气到脸色涨红,「需知稻米是粒粒皆辛苦,你们这些人……」
「矣!」管飞翔有点烦恼地搔搔脑袋,也加入了战团。
最终闹到衙差来拿人,所有人都被扔进了州府的大牢──
我拍拍地上的干草堆,坐在大牢里的一角,两伙人的对骂成为我思考的背景音乐。思索良久,我还是没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为人两世我也没吃过牢饭,今天倒是头一遭的初体验。我在转头间瞥见书生蹲在另一个角落,正对着自己被菜盘子扣了一身汁液的样子在唠叨甚么有失斯文,我噗一声笑了出来。书生气愤地望着我,我连忙道歉,并走过去向他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
「抱歉,我不是有意取笑你的。」
他接下了手帕,然后转而念起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眯了眯眼睛,微笑着说:「说起来,如果不是你们带上我一起跑,我大概也不会被牵连进来?」
「喂喂!」坐在旁边的管飞翔怪叫着,「这家伙惹火了你,没必要扯上我吧?」
书生显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惹、惹火?敢问小生何处惹小姐不快了?噢,刚才场面混乱,那位兄台是眼见有东西砸向小姐,一时情急才会顺手带上小姐的。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这是危急的状况,小姐就原谅这位兄台则个吧?」
……我有说我是因为这个而不快吗?
惟书生与小人难养也。
我好气又好笑,而管飞翔已经大笑起来。
书生还是满脸迷茫。
笑够了,管飞翔主动介绍他自己,并问道:「你是章家小姐?」他解释了一句,「刚才那家米店的招牌上有章家的徽号。」
「我可没想到管家也会知道小小的章家。」我收敛起情绪,客气几句。
管飞翔依然爽朗地笑道:「那个章家也算小,」他指了指外面那些贵族公子的仆从,「那他们也可以省着点儿了。」
「如果我的章家是管公子所指的『那个章家』,论资排辈,家父是第六房的直系三子。不过早在二十年前,章家各房以至房下各家都已经一一分家,加上其他也姓章的人,『章家』可代指的家庭并不少。」我笑了笑,「我是黑州隆清县章氏的独女,章泽兰,管公子,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管飞翔摆摆手,「别,公子来公子去的,酸得人混身难受。叫我的名字就行,」他坐下来,歪头靠在墙上,支起左腿,左手手肘托于其上,「你也不喜欢那一套吧?」
我也坐下来,但笑不语。
轮到书生自我介绍了。他先是站起来,双手举起正了正头上的书生帽子,整理一下衣冠,再向我们拱拱手,「两位好,在下钟杰潼,家住远游城南永达坊。」
钟杰潼,金木水火土都全了,哈哈。
对于钟姓,我没印象。再看他衣饰朴素,以及家住平民所居的城南永达坊,我对他的家世也有了个大概的认知,便开口多说了一句,「钟公子,刚才你行事有点鲁莽了。」他自己惹上麻烦不在说,那被他的仗义执言「救下」的卖唱姑娘,还指不定要怎么记恨他。
「章小姐,此言差矣!」钟杰潼一甩衣袖,下巴以四十五度角向他幻想中的青天白日扬起,「眼见弱女被欺,豺狼当道,小生岂可视而不见!」
看他如此作态,我本是想笑的,却还是没笑。
他的想法,其实也并没有错。
管飞翔咬着根草杆,插嘴道:「卖唱的是有两姐妹,刚才的是姐姐。姐姐想去,但妹妹不想。」他哼了一声,「以那个臭小子的品性,一但对姐姐得了手,他怎么可能放过妹妹?都是一家的,做妹妹的在出嫁前都不可能跟姐姐太疏远。」
所以为免那并不想攀附权贵的妹妹也和贵族公子扯上关系,管飞翔才会出手搞局的?我微微抬头望了他一眼。这么说他和钟书生不同,管飞翔是早就知道那是一场闹剧的。
「哎?甚么?」钟杰潼仰望牢房天花板的脑袋转了回来,「管兄是说刚才的事……」
我和管飞翔对视一眼,各自笑了。钟杰潼的反应会不会慢了一点?
我们在牢房里待了一夜,第二天章家的人就疏通好,将我和章家伙计放了出去。
管飞翔啧啧两声,「阿章,你这么快就给放出去了啊?我可一整夜都没碰到过酒瓶子了,真想也快点出去。」
我指向同时被放出去的贵族公子手下,管飞翔会意,知道我们这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飞翔,你没人在这边?」
他搔搔后脑勺,「我是离家出走的,哪能将小弟都带来?」
啊哈?离家出走?
我看看他,又看看一脸无辜的钟书生,叹一口气,「不介意的,就到我府上休息一下?」我向章家的人扬了一下手,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