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葱有年冬天发烧烧到39度,柳医生镇定地留在医院加班,什么药也不给吃。只是让小桦守着随时汇报病情。后来快40度了,小桦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哭了,柳医生沉吟半响,问:“她喘不喘?”小桦说不喘。于是继续观察。又等了俩钟头,还不退,柳医生终于发话让小桦去买退烧药。结果,吃药之前量了次体温,39度!柳医生马上说不用吃了。小桦说可我都买回来了。结果柳医生语重心长:儿子啊,这药买回来,还没吃,病就好了。这是好事儿啊!
小桦看着姐姐:“马上高考了,考验我也不能赶这个时候啊。”小葱说我现在给你买去。小桦说算了,妈快回来了,我给她打电话。
田怡换上小葱的拖鞋,叉腰站在一旁说:“帅哥啊,提醒你,像你这长期生活在女生宿舍的人可容易变态啊!”
小桦面不改色:“放心吧,我要是变态一定娶你。”
“凭什么?”田怡大怒。
“我要是不变态怎么可能看上你?”小桦淡定地解释。
小葱不去理会他们两个。走去自己房间拿手机。屏幕上显示两条未读短信。第一条自然是小桦的。第二条蓝光闪闪两个大字——变态!是昨天新存的号码。
“不逗你了,今天学校要查仪表。”
接收时间是上午十点,正是她去送作业的时候!
小葱愣了两秒钟,按左键编辑短信。左思右想,最后打了两个字:谢谢。再想想,又加了个傻乎乎的笑脸。发送。
田怡推门进来,随口问了句:“给谁发短信呢?”她走到衣柜面前找到自己放在这里的睡衣,扔下一句“我先洗啊”,出去了。
小葱看着手机,半天没有回复。她进入电话簿,把“变态”两个字改成晏老师。
十分钟各自冲完澡。小葱和田怡坐在桌前写作业。小葱一边做英语阅读一边擦护手霜。护手霜快没了,她把两只手都伸进那个大瓷罐子里一阵搅和。田怡在旁边无比羡慕地说,“你的手好小。”
今天的作业不多。两张试卷,一张英语,一张数学。小葱比田怡早半小时做完。倒不是她天资颖悟,而是数学试卷上最后那几道大题她一搭眼就知道做不出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于是早早爬上床发呆。枕边就放着一本挺有意思的小说,可今天怪了,不想翻!
田怡伸了个懒腰:“终于完工了。”她打开书包把作业塞进去。然后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好希望天快点亮啊!”小葱诧异:“我没听错吧?”高三生,每天恨不得刚躺下就起来,还有人盼着天亮!
田怡鄙夷地看她:“别跟我装啊!明天第三节语文课,我就不信你不想早点看见晏重华!”
“也就是看在眼里呗,你还能看到手里啊?”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连看在眼里的福分都没有?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田怡点小葱的脑门,力道不小戳得她一摇三晃。
“咦?”她忽然一把拨开俞小葱的睡衣领子,抻着脖子往里看。“你的文胸是什么牌子的?”俞小葱赶紧推她,“干嘛呢,非礼勿视。”
“你脱下来让我看看。”
女生都有一套在衣服里面脱内衣的办法。俞小葱脱下新买的鹅黄色文胸递给她,“这有什么好看的?”
田怡把她的小可爱拎在手里转了一圈,像个老太太一样啧啧了半天,然后才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外衣是给别人买的,内衣是给自己买的。内衣起码要比外衣高出两个档次,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女孩子要学会宠爱自己,你怎么又买这种地摊货?”
“我花了五十多呢,不是地摊货。非得像你,买四五百的才叫宠爱自己?”
“是啊,”田怡理直气壮。在俞小葱的胸前重重戳了一指,“可惜了这么好的坯子,跟着你真是委屈了。”
俞小撇嘴。
其实柳医生工资很高,按说她的家境其实跟田家也不相上下。不过她有弟弟,而田怡是独女。加上父亲早丧,母亲持家便愈加谨慎节俭,她宁愿孩子现在苦一点,而不愿一双儿女将来上大学,找工作,成家结婚,因为钱受委屈。
小葱是个懂事的孩子,况且母亲勤俭却不苛刻,她跟弟弟该有的都有,只是没法儿跟田怡这样的相比罢了。
她从田怡手中夺回小可爱,嗔道,“别总刺激穷人!”田怡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客厅倒了两杯柠檬水,递给小葱一杯,一边自己喝的咕咚咕咚的。喝完了把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放,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了句,“他怎么能长成这样?”
“遗传呗,不是说他妈妈当年是潭州第一美人。”
“龙生龙凤生凤啊。哦对了,你知道他有个第二职业吗?”
“不知道,是什么?”
“裁缝!”
“真的?你听谁说的?”
“我在百度搜出来的。”
“我也搜过,怎么没看见?”
“哼,我是翻到第三千七百四十五页才看到的!大学毕业的PARTY上,他们班的女同学穿的晚礼服都是他设计的。”
“他们班多少女生啊?”
“十二个。”
“怎么可能,做得过来吗?肯定是要好的才做吧。”
“一看你就没认真做功课!重华没有要好的女朋友,对所有的女人都一样,一视同仁。”说完“啪”地关了壁灯,卧室陷入一片黑暗。两个人在黑暗中不约而同地猜想,如果重华只给一个女孩子设计了晚礼服,让她穿到毕业晚会上去,那将是怎样的情形!
语文是高考重点科目,几乎每天都有课的。但对女孩子们来说,下一堂跟上一堂之间总像隔了一千年,足以再造出一个长城,再往土里埋一万个兵马俑。
这一天该讲辛弃疾的《永遇乐》。
对现在的学生而言,诗词鉴赏课就是灾难。对没兴趣的同学,是虐待自己;对有兴趣的同学,是虐待诗人——无论多么血肉丰满的诗词经老师一分析都变成了干巴巴的骨头渣子,让人望而生畏。
所以人是要拿出来比的。
、嫣然一笑
一首《永遇乐》,被重华讲得韵味悠长,情深一往!
讲到“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时,竟有不少人滴下泪来,课堂上一片唏嘘之声。
俞小葱最是憋不住眼泪的人,难得这次竟忍住了,含着晶莹的泪水,对着一黑板极漂亮的颜书绽放了一个美丽的微笑。
目光再次聚焦到重华身上时,俞小葱发现他有几分失神。拿着粉笔的手迟疑了几秒钟才写下“咏梅”两个字。
“快下课了,剩下的时间说几句题外话。辛弃疾是我很喜欢的一位词人,但他的词,我最喜欢的并不是这一首。是一首咏梅词。古往今来写梅花的词,我以为就要数这一句最为传神。”
他回过头去,疾雨狂风般写下了两行字,已不是方才规矩的颜字,而是一笔草书。
“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在座的同学们,尤其是男同学,记住了”,他近乎孩子气地一笑,“以后写作文也好,写情书也好,‘嫣然一笑’这个词可不能随便乱用,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这四个字的。”
一众男生的起哄叫好声甚至盖过了下课的铃声。最能插科打诨的刘阳大声问了一句,“那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呢?”
“自然是美人!”
又是一连串的口哨声。
“什么样的人才算美人?”
重华狡猾地眨了眨眼,“像葛丽泰嘉宝那样的吧。”
这次欢呼的换成了女生,因为看过电影《茶花女》的男生毕竟是少数。一贯孤芳自赏不与人言的秦圆圆都来了兴致,“老师您也喜欢嘉宝?不过辛弃疾和梅花可都是中国的,您该说个中国美人。”
重华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回过身来笑道,“这个嘛,实在是不好说。好了别起哄了,赶紧好好看书,你们明天不是考数学吗?还有那个,课代表来取作业。”
顶着无数艳羡的目光,小葱在心里掐手指。这是自晏重华出现在檀中后,她第三次站在语文教研室门口。
“晏老师!”
他刚刚洗去了手上的粉笔灰,指尖还滴着水。小葱发现几个女老师都在偷偷瞄他。
他似乎不急着把手擦干,也不急着布置作业。于是小葱只能跟着他沉默。这让她有些尴尬,因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来面对他。
所以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她暗暗松了口气。
“帮我个忙,这个字怎么读?”他伸手在一本打开的厚书上指了一下。
小葱警惕地看他。按他的说法,这又是在“逗她”了吧。
好吧,我们可以说老师偶尔向学生请教也是有的。毕竟甘罗十二岁都能指点孔子了。可问题是,那本厚厚的书,是一本字典!一个明晃晃的拼音“zhan”就写在旁边!
这个乐子逗得好没技术含量。
“我不认识拼音。”晏重华把字典推到她面前。见她一副白日见鬼的神情,又补充一句:“小时候没学过。”
见她还愣着。他笑一笑详加解释:“我六岁之前在国外,父母亲都忙,我爷爷负责教我国文。可他不会拼音,所以我也不会。”
“那你小学是怎么上的?”小葱觉得不可思议。
“海外回国可以考插班生。我头几道题答得很棒,把老师镇住了,就没考我拼音,我直接就上了四年级。”
小葱咋舌。难怪,这么年轻的中文硕士。
“可是……”她还是想不通。他遇到不认识的字都只能问人吗?
“我虽然不会拼音,但我爷爷教过我反切。就是古人用来标注读音的办法。”
小葱好奇:“那是什么?”
“就是用两个常用字给另外一个字注音。第一个字取声母,第二个字取韵母和音调。比如‘明’,就可以用‘马’和‘灵’来注音。”他拿起钢笔在一张纸上写下这三个字。
小葱很快就看明白了。她高兴地说:“原来还有这一招,很好用嘛。古人真聪明。嗯,我觉得这个什么反切还有一个用途,可以当密码使啊。”
他眨眨眼:“对啊,我以前怎么没想到。”他沉吟了一下,提笔在纸上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平妙六酿笛测西秒哥忽念良。
小葱看着这十二个字,在心里飞快地组合字音。然后,她低下了头。
不带这么逗人的!
晏重华屈指敲敲桌面,提醒她:“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字念啥呢。”
小葱觉得她一定是脸红了。真不争气。不就是一个玩笑嘛,虽然是晏重华式的。
“念zhan,她小声说,不肯看他的眼睛。”
“哦,zhan”,他挺认真地重复,挺认真地在旁边注上反切音。然后一脸轻松地从桌上的皮包里取出一个挺精致的塑料圆筒,超市里用来装干果的那种,小葱眼尖地看出是松子。
“一字之恩,这个表示感谢。”他把松子放到小葱手上。“今天没有作业。回去吧。”
小葱第一个念头是,没作业你叫我来作甚?第二个念头是赶紧推辞:“我不……”
可晏重华没让她说完:“我记得前天还有人跟我说爱吃松子的。”
“那个……”说了俩字又被打断。
“一个亲戚给的,我是真的不吃松子,放着多浪费,还不如物尽其用。”他笑眯眯地瞧她。
“那谢谢晏老师。”她彻底无话可说,乖乖抱着一筒松子出门。这松子好大,跟大葵花籽似的,不知道是哪种邪门儿的松树上长出来的。
班主任胡老头迎着旭日走进教室的时候,俞小葱正在做他前一天布置的几何题。一道证明题证到一半发现不对,只好从头再来。做几何证明题跟做别的不同,对或错自己心里是有数的。此刻她笔下的结论正在推翻“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一百八十度”这个定理,那就说明前头有不对的地方。逻辑学上有一个真理:从一个正确的前提可以推导出一个正确的结论;从一个错误的前提,那就什么都能推导出来。
胡老头是挺可爱一老头。就是爱唠叨。不过带高三,也还真就得能唠叨。用胡老头的话说就是,我给你们鼓回劲儿,就算只鼓出三分钟热血,也能坚持一周吧。下周,下周你泄劲儿了,没关系,到时候我再说啊。
胡老头讲话爱用成语。而且用得很有特色,老是把后半边砍掉。于是今天早晨的例行激励是这样:
同学们!你们都是含苞待,将来都有锦绣前!做功课要硬砍实,万万不可偷工减。现在要是少壮不,将来可就老大徒了……
大家伙一块儿憋不住乐。
早自习快结束的时候,晏重华来了。在门口说了句,“来几位同学帮忙拿下材料。”话音没落五六个女生就兴高采烈地冲出去了。胡老头伤心地摇头:“平时我让你们帮点啥忙,一个个地推三阻!现在人家一句话就奋不顾,你们这让我情何以啊?笑什么笑,知道你们得意帅哥,这样,二模要是考得好,我就让晏老师请大家吃饭,怎么样?”
欢声雷动。
“好了安静!表下决心:书山有!”
地动山摇的吼声:“学海无!”
“那个同学们”,老头话锋一转,上次你们历史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吧?有个很有意思的绯色新闻你们知不知道啊?”
绯闻?全体星星眼。
檀中最近流行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是从历史课本上鸦片战争中得到的灵感。几乎每对情侣都签了一个。内容大多是《河东狮吼》的翻版。这中学生的小情小趣本来学校也懒得管,当然想管也管不了。但这次是出格了。
一班一位猛男被女友抛弃,正在疗伤。本来都疗得差不多了,结果考历史的时候好死不死见到一道题:列举马关条约的内容。于是这位大哥一见刺眼,二见刺心,一个发恨竟把自己那份不平等条约写了上去。
条约的具体内容不方便透露,但据传历史组几位男老师痛心疾首,大呼丧权辱国,痛开先河。校领导则大为震怒,把事情定性为对师道尊严□裸的挑衅和藐视,表示要严肃处理。
胡老头边通报边教导,苦口婆心地劝诫:玩可以,不带这么玩的。最后摇摇头,带着“真不知道你们是咋想的”的神情离开。
众位同学摒心静气等他走远,好展开如火如荼的八卦讨论,却听走廊传来一把沉静的嗓音:“还是孩子呢!”接着是一声温和的笑。然后才是远去的脚步,两个人的。
是晏重华。
可能是找胡老头有事,才一直在外面没走。
在这个年龄的男生女生,最常听到的话其实是,“你不是小孩子了”,“你都多大了,还那么不懂事”,等等。有多久没听人这么说了?还是孩子呢!
他只比他们大几岁,可他说的那么自然。
小葱觉得这跟她在语文组见到的晏重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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