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某个夏天,在重华毫无商量地禁止她穿超短裙上街的时候,小葱回想起今天他说的那句话——“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要你,你就让他要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句当时听着无比荒唐的话里面包含着怎样的爱惜。
重华深深吻上小葱脖子上那块指印。当时他赶到现场,第一眼就看到她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那一刻周天寒彻,透骨生凉。恐惧压倒了一个男人最血性的愤怒,最后竟融合出一种叫做侥幸的心情,似乎只要她的人平平安安,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他的言论奇特无比荒谬绝伦,但却奇迹般地产生了一点安抚的效力。小葱定了定神,小小声说我想洗个澡。
重华马上说好,你等着。
他很快拿来一条白色的浴巾和一套自己的睡衣,牵着小葱的手送她去浴室。
出来的时候重华靠在沙发上抽烟。看见她出来,他马上把烟掐灭。薄薄的窗帘被风吹起,他过去把窗子关上。
他的女孩儿静静地站在客厅中央。宽大的睡衣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只领口太大,那处指印泛着乌青,横亘在洁白的脖颈上。
重华沉默地走过去把她打横抱起,径直向卧室走去。
把她放在床上,打开壁灯。重华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小葱没有躲闪;只用纯真的眸子看他。恍惚觉得有一股淡雅清香的味道在房间里飘荡。
据说记忆是可以覆盖的!
重华只解开了睡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他亲吻她身上的伤痕。脖子上的,乳房上的。挽起裤腿,亲那腿上的。除此之外,不曾稍有逾越。
良久,良久。他坐直了身体,替她把衣服扣好。还没等他开口,小葱就抓住他的手:“别走。”
他迟疑了一下,说好,我不走。
小葱以为这个晚上她一定会失眠,但事实是没有。她很快就感觉到睡意袭来。意识模糊之前,她口齿不清地询问:“你怎么会来的?”
“一个朋友正好住那里。”他的车子昨天爆了胎,还在修理厂。所以回去的时候抄了小路。就有那么巧。如果今晚是开车去的,那就完了。
“你练过武术啊?”
“嗯,小时候练过。我爸怕我长成个文弱书生,特意请了高手教的。”
“晏老师!”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
“睡吧。我看着你睡。”
、他只是温柔
安静的夜里小葱的手机乍然响起。小葱吓得一个激灵,重华连忙握住她的手。
是封池!
小葱迅速坐起来。
“封池你……”她咬住了嘴唇。
说什么呢?说你的伤要不要紧?说封池谢谢你?说我没事你放心?
他那么,爱她!
从前看梁羽生《白发魔女传》,看到卓一航对练霓裳说,你可怜我历尽万水千山,风霜雨雪,才找得见你啊!那时就不能理解练霓裳的反应。
情到深时,的确是全出自然,何待言说。可一旦真有一个人为你如此,怎么就能无动于衷?
小葱做不到无动于衷。
何况,卓一航终究负过白发魔女。封池对她俞小葱,只有情意没有伤害。
何况,白发魔女终究是爱着卓一航的,他有回报。可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封池。
深情厚意,要怎么还?
“封池,谢谢你!”她小声说。
也只能说这个。
他没说话。
过了好半天,他迟疑地开口:“我就是想告诉你,别有什么负担。我是说……今天不管碰到的是谁,我都……他们的目标是你,所以我……”
“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你不用担心我。”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他的心里现在不知有多难受!他救不了女友,救不了她,他让人百般羞辱,身上心里全是伤。可他最先想到竟然是她的心理。怕她有负担,怕她觉得亏欠!
对方没说话,房间里和电话里都只有小葱压抑不住的抽泣。又过了良久,封池低声说:“早点睡吧。好好休息。”挂断了电话。
重华从小葱手上拿走了手机。
小葱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他从床头柜上拿了纸巾,温柔地替她拭泪。
她打手机的时候,重华一直握着她的另一只手。
“怎么了?”他问。
小葱警醒。
她不应该当着重华的面哭。
这是起码的尊重。
封池给她的感动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现在所有人面前,但不包括重华,和董糖。小葱是一个有着很好修养的女孩子。
可问题是她已经没忍住。
那就只有直说了。没礼貌总比误会好。
“是封池。”
重华很快地说:“我都知道。”很了然的口吻。
小葱马上问:“你知道什么?”
他拉她入怀;细心地把薄被掖好。
“他跟你的事,大家都知道啊!今天晚上,我也听到了他说话。”
“你都听到了?”
“没听全也能猜到。”他淡淡地。
“他们,他们简直……”
重华接过话去:“想不到居然是宁飞的弟弟,宁飞居然有这样的弟弟!”
“对了,你怎么会认识宁飞那种人的?”
重华捏捏她的耳垂:“先不说这事儿。你打算怎么报答封池?”
报答?
小葱怔住。
“如果不是被我先下手为强了,经过今天这码事,你是不是会接受他?”重华问得坦然。
半晌,等到一句低低的——“也许……会吧。”
等了许久不见他再说话,她坐起身来看他的脸。
暗光下俊逸的脸。面色介于豫与不豫之间。简单说就是没什么表情。
“问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好没意义!”她试探着戳他的肩膀。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笑开:“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女人的心思怎么就能那么狭隘。但凡欠人点什么不好还的,第一就先想到以身相许!”
她被他说的一呆,想想还真是,不由得也笑了一笑。
他下床倒了杯水,塞到她怀里。
“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感动不是爱?”
她抿嘴笑出右边的酒窝。
“还应该警惕感动常常诱发爱?”
小葱被他这东一句西一句闹得思路不清,不知不觉地竟把封池来电话的事搁到了一边。
她靠在他胸前,抬起俏丽的小下巴:“是哦,要时刻警惕!”
第二天小葱没有请假。
她很诧异经过了那样的事,自己今天竟然还能镇定如常地去上课。她没有意识到昨晚重华的开解。
他什么都没说,这就是最好的开解。
从一开始,他就没说什么。
他没有发疯似的怒吼你们这些流氓,你们怎么敢!
他没有说我要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手砍断!
他没有痛心疾首地自责我为什么没有早到一步!
他没有抱着小葱说你受委屈了都怪我。
他没有用哪怕一个眼神加强小葱不洁的自我认知。
他只是温柔!
抱着她,吻她,和她东拉西扯。入睡时握着她的手。
后来,很久,参加工作已经好几年了,她偶尔听一个女同事说起少年时曾遭遇过同样的事。
同事说虽然最后没让人得逞,可心里还是落下一点阴影。她说当时男友简直发了狂,差点没把人阉了。可不知怎么地,他越疯狂她就越难受,虽然也知道他的疯狂也是因为在乎她。
小葱于是想起那一天重华的反应,后知后觉地感到心疼。那么高贵骄傲的人,只怕比她还觉得受辱吧。可他硬是半点也没有流露。她也疑惑: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怎么就能那么了解女性的心理。想来想去想不通,只好告诉自己曹雪芹也是男的。
她在重华那里吃了早饭,先走一步去学校,身上穿的是早晨重华去超市买来的一条长裙。她有晨读,重华不是班主任,可以晚一点去。
他的住处离学校不算远但也不近,她开始还生怕重华提出两人开车一起走。但重华很善解人意地把她送出了门。
紧跟着晨读的第一堂课是历史。
铃声刚响过,“死不休”一身缟素像阵清风一样飘了进来。
白背心白短衫底下白底碎花一条长裙。果然是女要俏一身孝,已经有男同学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死不休”却恹恹的。既没说“那么不专业的口哨也好意思吹”,也没大大方方地吹回去。把历史书往桌子上一放:“这节课大家自己复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
不对劲儿!
失恋了?
貌似这位还没恋呢吧。
表白被拒了?
最后,小葱不得不感慨群众的智慧,它奏是无穷的啊!
檀中的历史课是这么上的。高一高二把三年的课程全讲完,高三就是总复习。小葱盯着左边空空的座位出了会神,开始专心地背中共八大的路线方针。谁说学习不能靠死记硬背,说这话的人肯定没学过八大的路线。俞小葱觉得她背书都已经快背伤了。虽然还不至于像王小波那样,一听到向左转向右转就想起陈独秀和王明,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片静悄悄中,小葱的前桌,素来以勤奋好学著称的马良同学忽然站起来发问:
“书上总说清军入关,是山海关吗?”
“是!”
“死不休”有气无力地答。
“那“闯关东”的关呢?”
“一样!”
马良同学孜孜不倦:
“老师,你说陈圆圆那么漂亮,崇祯为什么不喜欢她啊?白白便宜了吴三桂,让满族人打进了山海关?”
事关美女,所有人都期待地等着老师答疑。
等来等去等到一声带着哭腔的怒斥:
“你问我,我问谁?我比你还想知道!”
小葱无限惆怅无比矛盾地看着“死不休”。
按说她应该主动“交代”自己跟重华的事,可这个话可得咋说呢?
中午,市里的同学跨上自行车飞快地回家吃饭。妈妈最近很忙,小葱闷闷地在食堂打了份红烧带鱼,正挑刺儿,田怡来了。劫后重逢,这丫头二话不说先抱着小葱哭了一鼻子,把教室里几个住校生吓得够呛。
田怡是爽快人。哭完了把鼻涕眼泪一抹就嘿嘿傻乐。小葱毛骨悚然地琢磨这孩子莫不是吓傻了。田怡推一推她:“傻姑,我是替你高兴!”她趴在小葱耳边低声道:“晏公子是真喜欢你,那个紧张劲儿装不出来。”
小葱叹口气:“嗯,暂时好像是。”
“那就行了,别想那么远。不过封池……”
两人正咬耳朵,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警笛声。越来越近,最后竟奔着教学楼来了。
小葱跟田怡对视一下,心里都想着,难道昨天的事情有人报警了?不对啊,公安局怎么敢管宁家的事儿?再说抓人也不该到学校啊,这儿只有受害者。
、镇馆之宝
警车开进学校。这可是大新闻。下午胡老头来解释了一下:
学校图书馆丢东西了,镇馆之宝!
图书馆能有什么宝贝?当然是书。一本很有爱的书——《金瓶梅》。
明末排印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国内仅存的五部抄本之一。
算不上价值连城,但买下半个潭溪中学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作为一所中学,能收藏这样的文物是相当有面子的,所以这件事一下子就轰动了全城。
檀中校门口很快拉起了警戒线——许进不许出。
昨天中午之后所有在图书馆借还图书的学生全部有幸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搜查证。当然搜查的不仅仅是属于你的那半张桌子,还包括你的家。
虽然大家都觉得很扯,那宝贝住着单间,不说戒备森严反正普通学生就是留上八回级也见不着一次庐山真容,怎么可能是学生偷的。
铺开了摊子可劲儿折腾,结果主任务还没完成,副作用却是大大的,甭管是哪个年级,同学们对这部奇书的兴趣一下子就飙升到了顶点。几乎所有能上网的手机都在搜索《金瓶梅》。没办法,这书太出名了。没有由头都那么招人,现在有了由头你就可以想象了。
于是下午的语文课上重华毫不惊讶地发现曹禺根本不是兰陵笑笑生的对手。尽管在他看来,如果剥去教案里那些阶级斗争的外衣,《雷雨》本质上也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乱伦运动。但没办法,对于不了解内情的同学来说,人《金瓶梅》头顶闪耀的是“禁毁小说”的神秘光环,而《雷雨》脑袋上则带着现实主义巨著的帽子。哪个更诱人,还用问吗。
重华讲了不到三句就扔下粉笔。
“师者授业解惑。既然你们对《金瓶梅》更感兴趣,我就给大家说说。”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小葱听见她的后桌在小声说话:快掐我一把,这不是真的!
重华在黑板上敲了敲。其实不用敲,很快教室里就达到了别说掉根针,就是掉根头发都能听到的寂静。要是教导主任这会儿从门口过,一定会被这百年不遇的课堂纪律感动得大哭一场。
“清朝呢,有一个小说家叫张潮。他曾经很精辟地分别用一个字概括了我国历史上几部最重要的小说。他说《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游记》是一部‘悟’书”;《金瓶梅》呢?不,不是‘淫’书,他说《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他工工整整地在黑板上楷书了一个“哀”字。
估计就算有人说苍井空是幼儿园老师也不会引起更大的骚动了。
重华再次敲了敲黑板。
“当然,张潮是一个学者。《金瓶梅》之能在普通市民中间引起那么大的反响,原因还是在于它里面大量的——重华思考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十分中性的词——□描写。”
骚动迅速平息了下来。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世界正常了。
重华宽容地一笑,继续说:“那些描写在当时当然是很露骨的,但如果今天还有人把它奉为□文学的典范,我很遗憾,那只能说明你所见不广。”
对反应慢的人来说,这句话有点绕,所以只有一半人发出了愤愤不平的嘘声。
“换句话说,对于在座肯定接触过各种层次言情小说的女士们,和无疑观赏过各种深度AV大片的先生们,《金瓶梅》实在是太肤浅了。”
这句话很直白,所以立即有更多的人露出了上当受骗的神情。
感情哥们儿白崇拜了这些年,丫就是一幼儿画报!
现在只剩下最后几个人怀疑地看着老师。
重华放下粉笔,满意地看到自己在成功唤起求知欲后又成功诱发了怀疑精神。
“那为什么她能以 “淫书”的身份享誉世界那么多年呢?很简单,因为她是严肃文学里最声色的,同时又是声色作品里最严肃的。”
这次,终于所有人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现在来说几句题外话”,重华话锋一转:
“有一点我希望大家明白,声色并不是不好的东西。其实莎士比亚全集里就有很多很多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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