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也试着进行心理治疗。
她将心理治疗比喻为:狭窄的地下隧道。
到处都是暗黄的颜色,隧道里飘荡着一片片状如黄菜叶般的杂物,那些杂物时不时会疯狂地飞舞,发出无可言语的声响,惊天动地,有时却又停止在空中,沉默地让人恐惧。
她经常在那条隧道中看到自己的心脏跑出胸膛,被那些黄色的接近腐烂的菜叶子包裹起来,心脏在惊惶失措中挣扎起伏发出令人疼痛的、像老鼠发出的叽叽声。是一条有洞的隧道,潮湿阴暗,到处浸透着污渍,空气中散发着让人头晕的气味。
穿过隧洞,到达开阔的彼岸,就是蜕变过的自己;心灵经过抚慰、解析,又觉得舒畅。
她用了半年多时间,艰苦地去穿越这条狭窄、幽长、潮湿、地狱般的地下隧道。
5。
半年后,她再次出去旅游。偶然间,她来到了一个叫“梨”的地方。
梨村,因一柳姓人氏带领村人在屋前山后种梨树而得名。
莫德去的时候,正是梨树结果的季节。雪梨体大肉厚、皮薄核小,松脆香甜、汁多味甘、入口无渣。
梨村,有溪水环绕,群山叠翠。村子离最近的县城约有五十多公里,是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峡谷地带。群山环抱之中,一弯溪水呈S形从村子中间穿行而过,将村子分成东西两大块区域,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幅巨大的太极图,黑白两界中各自分布着错落有致的民宅。
青石铺成的古道沿溪而行,青石路面被岁月磨得像镜面一样光滑。莫德沿着古道进村。村口处,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古樟树。
第一部分 第31节:疗伤(3)
莫德在樟树旁坐下,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然后进村,找了一户人家,住了下来。
五天后,莫德从村里走出来。
再次经过村口的古樟树,她重又在樟树旁坐下,回望身后小桥流水人家的村子,白壁黛瓦马头墙的民居,旖旎的风光,质朴和谐的生态环境,长久以来,莫德内心深处第一次浮动起一股温暖纯净的依恋。在梨村,她似乎闻到了那些与她生命有着暗合的气息。
6。
从梨村回来的那晚,莫德去了以前经常去的咖啡馆,因为想念那个女人的歌声。
那晚,歌女如往常一样轻轻地扳过麦克风,微微地叹了口气。叹得人一阵心悸。
灯光渐次熄灭,灭不掉的是她晶亮的眸子,如同黑夜天幕上缀着的星辰。
语言终止,音乐开始。轻歌浅唱,意念悠悠。
听歌女吐气如兰,风情独立,那里有一种拿得起放不下的前世今生。梦想与音乐一起,淡然的旋律,简洁的和声。
歌女独自痴了。
莫德极喜欢她歌唱时自我陶醉的姿态,可以传染。
歌罢,灯光渐次燃亮,她的脸颊上荡起潮红,闪亮的眸子里,有迷离在幽幽升起,手指摩了摩麦克风,就像亲近了一只盛满了干红的血色高杯。放下麦克风,退场,又是微微地一声叹气。叹得人恍如隔世。
歌女的嗓音很奇特,略沙哑而弹性十足,内中自有一种天然浓密的醉人芬芳,唱来游刃有余,轻松多变,那声音有时热情奔放,含有一种干脆和果断,有时朦胧却仍旧透明,就如一盏灯透过精致的磨砂玻璃。
她的歌声是夜里一盏另类的灯光,她的声音能够带人恰到好处地切入夜晚。
是一个孤独的歌女,酒吧里一片喧闹,却没几个听歌的人。
唯独莫德被吸引。
歌声罢后,莫德起身离开酒吧。在酒吧门口,与往常一样,莫德看到已经换了家常衣服的歌女,坐上早已在门口等候的摩托车,抱紧结实的背,待她坐稳后,摩托车离开,消失在远处的车流中。
莫德几乎无法从这样熟悉的场景里看到任何时间的痕迹,只是一个简单的重复,一种贴实的变换。
变换。是的。
7。
莫德用最快的速度变卖了母亲给她留下的两处房产中的其中一处,同时决定把另一处租出去。
她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决定去梨。
这次爱的过程所造成的对她个人来说的人间炼狱,带来了内在和外在的压力及结果,让莫德面临着极大的冲击和改变。
她迫切需要一个可以安顿身心的地方,使自己远离原本的生活,以便调养身体,反省,思考和创作。
只有彻底改变生活环境,才能对她有所助益。
莫德知道,真正能负责的,是自己能掌握、能塑造的东西,以及与自己本质相互呼应的东西,即使这些东西并不为多数人所期待所追求。
第一部分 第32节:银藤屋(1)
第七章银藤屋
其实,最让莫德倾心的是屋前的那棵银藤。这银藤与房子一样老。一到开花的季节,便在房子的墙上屋檐下灿烂出一片玻璃般晶莹透明的银白。
1。
到了梨村,先是租房子住,就住在第一次来时住的那户人家,姓杨。
莫德叫女主人杨婶。杨婶长得安静白皙,说话轻柔,性格爽朗,她身上似乎天生就存在着一股特殊的气场,和她待在一起,容易紧张的莫德会自然地放松下来,心底生出些安静的愉悦,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生活中的细腻之处在这样的心平气和中美妙地呈现,就如饭后齿上留香,舌有余甘,有太多细微之处可以回味咀嚼,在咀嚼的过程中,又会旁生出别样的体验。
杨婶没有孩子,老公常年外出打工,在南方一家工厂做技工,偌大的房子就她一个人住。
半个月后,杨婶给她找了一处要出售的房子。离村口很近。是一幢木结构的二层小楼,一百五十平方米左右,带阁楼。它的主人在城里做生意,外面买了舒适宽敞的商品房,不愿意再回来了。
莫德私下里对这房子很满意,花了并不多的钱,便将它买了下来。
买下了,一时并不能住人。房子久没人住,少了人气,散了架似的,得重新整修和布置过。
请了几位村里的木匠,这村里的木匠大多是有着天然朴实的艺术感觉的能工巧匠。他们将屋子里原本就有的一些老家具重修重漆,虽是老家具,但经这些工匠的手把持过后,却别有一番味道,即大方又实用。
木窗户和木门保持了原状,只是用清油漆刷了几遍。他们还按莫德的要求,做了一张笨重结实的长条大桌子,可当书桌、画桌,也可当餐桌。做了两张小巧的可以四处搬动的小四方桌子,一张朴素厚实的大木床,三张可以折叠的躺椅,这躺椅是有去处的,一张放在床旁边,另外两张莫德已经想好放在哪里了。
莫德请木匠师傅在房前屋后的屋檐下,新修了宽宽的带栏杆的木走廊。剩下的两张躺椅,就放在前后的木走廊上。
屋后的走廊对着田野和远处的青山。
田野是种了庄稼的,青山栽满了绿茶和松柏。那茶有特别之处,茶叶碧绿,外形弯曲似眉,口味香郁。
屋前的走廊对着院子,院子外是穿村而过的清澈溪水,溪上有石桥通往溪对岸的人家。
院子里有棵大樟树,樟树底下,有石台阶可下到小溪边,洗衣洗菜。溪那边的岸,是青石板铺成的古道,直通山里的墓地。
第一部分 第33节:银藤屋(2)
莫德很满意这院前屋后的木走廊。那是个随心所欲的场所,可以晒太阳、发呆、看书、画画、看风景,或者干家务。
其实,最让莫德倾心的是屋前的那棵银藤。这银藤与房子一样老。一到开花的季节,便在房子的墙上屋檐下灿烂出一片玻璃般晶莹透明的银白。
莫德给自己的房子取名为银藤屋。
2。
房子刚刚完工,莫德就迫不及待地离开杨婶家,搬进银藤屋去了。屋子里还杂乱无章,屋外到处堆放着垃圾废物,景象不堪入目。
忙碌了一天,莫德实在太累了,匆匆整理了一下卧室,给自己铺好床,裹上母亲织的那条蓝色大披巾,倒头便睡。
长时间以来,让忧伤折磨得无法入眠的胃疼第一次神奇地消失了。凌晨三点左右从睡梦中醒来一次,去了一趟卫生间(卫生间还没改造之前,一个樟木做的圆桶就是卫生间了),躺在床上想了想天亮后要干的活,便很快又睡着了。
早上在公鸡的叫声中起来,去老街买了油条包子,边走边吃。回屋后,马上开始整理房子和院子。村里有人想来帮忙,但莫德决定自己干,她喜欢自己一点点慢慢收拾,这好比是她的一件作品,就如她摄影机里的风景,画框里的画,纸上的文字。
又忙碌了一整天,一切看上去都比昨天好多了。
屋子整理得也差不多了,特别是屋前的那块平地,尽管还需要时间去修整,但它却奇迹般地近乎完美。杂草已经除去,垃圾已经搬走。
在院子左边,莫德种上了几棵栀子树,莫德从小就喜欢栀子花。
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樟树上,莫德贴上了几张自己用红纸剪的图案,都是祈福和避邪用的。
这天忙到很晚。暮色已淡下来,因为有月光,却也显得清明。
莫德把屋里的小四方桌搬到院子里,放在大樟树下,晚饭就在樟树下吃。做了一顿很简单的晚餐:两个煮红薯,一个煮鸡蛋,外加一个生西红柿,一杯速溶咖啡。
繁星满天,月亮就挂在樟树上,离地面很近。所有美好的装饰物中,没有比月亮和星星更漂亮,更精致的了。
吃过晚饭后,看着月亮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的莫德想,应该把月亮系在樟树上,那样,天亮的时间,它就不会跑走了。
3。
无论如何,生活开始往莫德看得见的那一边行走,所有的声音、气味、颜色、对周围存在的微妙的体验又重新鲜活真实起来……
莫德在日记里写道:“完整的生活艺术,在于对让我们陷入痛苦的个体善加利用,意识到痛苦的边界在何处,了然痛苦的后面藏着什么样的逻辑。”
“过去无法全盘否定,因为谁也不能生来就已经大彻大悟,除非我们犯过种种错误,经历过种种缺憾,由此抵达了生活的彼岸。”
第一部分 第34节:银藤屋(3)
“生活态度是教不出来的,就如智慧一样,只有通过自身的经历去发现,没有人可以分担,任何人也不能代劳。”
4。
莫德每天养成早早起床的习惯,睡眠的质量开始好转。
每天五点就醒来,如果有需要,再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半个小时。莫德知道,她可以再在床上睡四五个小时,不会影响她的任何工作。可是,她还是准时起床,她喜欢在早晨的黑暗中开始她一天的生活。
在收拾床铺的时候,她在锅里煮上玉米糊,另外又煮了咖啡。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经常跟自己对话:我想把我新的一天贡献给自然,为生养我的自然,为已经死去的母亲,为我曾经拥有过的婴儿,为关心我的朋友,为曾经爱过我的人做感恩的祝福。
这清晨的祝福仪式是莫德住到银藤屋里的第一天养成的。习惯久了后,就成了一种仪式。
她做祝福时尽量出声,直到有一天早上,她突然领悟到,无论这样的祝福是不是发出声来,只要是专心致志的,都是有信仰的举动。
半个小时后,莫德坐在房子后面的走廊里吃玉米糊。
每次吃玉米糊,莫德都会觉得温暖,玉米糊的味道里含着甜蜜的亲情,它会让她想起两个最爱她的女人。母亲和外婆都爱极了玉米糊。
吃完玉米糊后,接下来是喝咖啡,偶尔也会抽支烟。
端着咖啡坐在木走廊上,看太阳出来之前越来越亮的天空,附近的树影渐渐清晰起来,樟树、松树、老榆树、梨树、竹子和枫树都现出了它们的原形。有时候,会有一只松鼠从莫德房子的走廊旁边穿过去,或者蹲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直到莫德站起来时才跑开。
树上鸟儿醒了,飞到地上觅食。那些小东西经常飞到莫德装在厨房窗户外面的喂食箱周围。箱子很小,自家养的鸽子没法去上面争食。
这样的早晨,偶尔也有情绪不对的时候,莫德就去读侦探小说,如果手边一时没有新的侦探小说,她就会再读《三国演义》,有时是《水浒传》。她总能去城里的书店里找到或者托朋友给她寄来好的侦探小说,而且喜欢在第二天早上喝咖啡的时候回味小说里的内容。
她也会想到他,但如今想起他时已经不再觉得痛苦了。想起孩子的时候,她就觉得难受,但已经不再那么恐惧,只是冰冷的遗憾。虽然这样的遗憾类似悲伤传遍全身,可速度却没有咖啡和香烟在身体里的作用快。她想,其实这是件好事。她只是不敢深入地想下去,她不想一再地让自己处在某种悲伤的边缘,这绝不是件好事。
喝完咖啡后,天差不多亮透了。
上午,莫德写了一篇近千字的影评,关于大卫?林奇的电影《木赫兰道》。近十一点时,莫德关了电脑,给自己准备中饭:萝卜丝炖青鱼。
第一部分 第35节:银藤屋(4)
下午小睡了会儿,起床后写了几个毛笔字,画了幅牧童荷花图。来梨后,几乎每天都拿画笔。
傍晚,带了相机和渔具,与放学了的邻家小男孩去湖里钓鱼。清爽的晚风,远处山里寺院的钟声传来,宣告了黄昏的到来。
钟声柔和悠远。“咚——嗡……嗡……嗡……”钟声的振幅是圆圈形的,就像石投入水中,水的圆纹一圈圈地扩散。“咚——嗡……嗡……嗡……”钟声撞出一个圆环,一个淡金色的光圈,就在水面上,莫德看到了金光。一个又一个光环,光环扩散着,一圈又一圈……
邻家的小男孩在光圈中又钓起了一条青鱼,足有一斤多重。
莫德这天一条都没钓上。
临分手时,小男孩送了一条给她,回家后,莫德把它养在厨房的小水缸里。
晚餐:鱼汤青菜泡米饭。
在黄昏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子前吃饭,听加拿大著名诗人和民间歌手科恩的音乐,他以一颗敏感而细腻的诗人之心将民谣的情感表达和对生命细微的沉思发挥到了极致,而他独有的沙哑嗓音犹如历尽沧桑却又不忍弃绝尘世的智者,娓娓诉说着一个个夹杂着黑色幽默与宗教冥想的故事。
饭后,在村子里散了一会儿步。
一线光亮从莫德肩膀滑过去之后,暮色吞没了整个村庄。她返身回屋,房间里透出了温暖的灯光。
看书的时间。总有看不完的书,除了小说,还读绘画、艺术、地理、历史、宗教类的书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