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穆风说,“一路顺风。”
“好。”挂断电话,穆风跟着人流走入登机口,抬头看天,突然感觉天空是那样广阔无边。这便是自由吧,只是这自由,从来不是自己想要的罢了。他一直希望的是那把枷锁可以困住自己的一生一世,而不是这没有方向的自由啊。
陆晓薇的临产期就在这几天,既然一直在医院陪母亲也就不必跑回家折腾,直接在医院开了一个床铺待产。李峋每天都来医院看望这两个女人,家里的冷清让他很不习惯,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些什么。
这天来到医院才发现母亲病房里坐着一个男人,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中等身材,一身得体的西装显得很有派头的样子。母亲躺坐在床上,视线却没有在男人身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妈。”李峋放下手里的饭盒叫道,疑惑地看向床前的男人。
“峋。”母亲对李峋点点头,视线直接略过男人,气氛有些诡异。良久母亲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这是你的亲生父亲。”
“妈!”李峋感觉自己的母亲在开玩笑,这个时候突然蹦出来一个父亲,哪里来的父亲?“我不记得自己有父亲。”
“峋!”男人上身前倾,想站起身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样子,最后又坐回椅子上继续沉默。
“不要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不认识你。”李峋很不满这个男人的自来熟,哪有人一开口就直接这么亲密地叫别人的名字?
“你听我说。”母亲阻止李峋的过度反应淡淡说道,“我一直没有跟你提过关于他的事,这一直是我的禁忌,可到如今我的时日无多,也就无所谓什么禁忌不禁忌了。”
“妈,不想提就别提了,”李峋并没有多想知道母亲的过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再触痛母亲的那根神经,对于这个所谓的父亲,他早就当他死了。“我们生活得很好。”
“峋,是我对不起你。”母亲的声音开始哽咽,“那时的我还太年轻,父母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一直把我捧在手心里地抚养长大,原本我会成长为一个平凡的有些任性的女孩,简单平凡地度过我的一生,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遇到了他,我这一辈子的梦魇。他是李栋梁,是我的大学老师,当时的他也不过刚刚留校,是我们班的辅导员,因为年纪相差不大,他和我们班的人都处得不错。尤其是我,没过多久就与他情愫暗生两情相悦,最后没有把持住,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怀孕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以后他坚持让我打掉孩子,当时的我也知道不该生下你,我们都太年轻,我甚至都还是学生,于是他带着我去了医院,想偷偷做掉孩子。进入手术室以后我突然感到害怕,医生冰冷的眼神,还有那些没有温度的器械,我无法忍受,推开医生跑了出去。自此我坚决不堕胎,和他吵了一架就不再理他。不过几天的时间我又开始踌躇,想找他和好,然后好好谈论一下关于孩子的问题。我去他家里找他,结果开门的居然是个女人。我不止一次来过他的家里,很清楚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询问过后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已经结婚,只是妻子在另一个城市工作,不常回家。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四章
“我从没有问过他是否已经结婚,我以为不必问,他还那么年轻。可最后我发现自己错了,不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坦诚,这世上太多披着人皮的魔鬼了。我搪塞了他的妻子几句就离开了。我没有再去找他,只是本能地想回家,我的父母一直都很疼我,我以为他们这一次依旧会包容我,可当我坦白了这件事之后他们激烈反对,一致要求我把孩子做掉,说我还太年轻,不能这样毁了自己。我已经决定不再堕胎,我无法忍受那种冰冷的视线还有机械,生命是温热的,有时候我能感到子宫内好像有个小小的心脏在跳动,没有人有权利剥夺他的存在。我也知道这个决定很不理智,可那个念头已经在我体内生根发芽,怎么拔都拔不掉。那段时间我的父母把我锁在房间里,每天每天地不停地跟我分析着这件事情的利弊,他们说他们是我的父母,不会害自己的孩子,可最后我还是没有松口,我父亲一气之下说如果你非要把他生下来就不要说是我的女儿,我们丢不起那人。我也是厌烦了他们每天的疲劳攻势,没有办法忍受他们的不谅解,于是一个人跑了出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去。
我这个人太倔强,其实后来想来他们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如果我之后再回去好好对他们撒撒娇,说几句好话还是很容易与他们和好的,可最后我就是为了争这口气,想让他们知道没有他们我也可以过得很好。谁知道现实比想象中残酷,我过得很不如意,也正因为过得不好就更不愿意回头,于是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幼小的你身上。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母亲的神情有些黯然,每当想起那段岁月,她的心都难免苦涩悔恨。
“妈。”李峋轻拍母亲的手背安慰她,“都过去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知道。”母亲笑笑,接着往下说,“不是没有后悔过,后悔生下你。虽然给了你生存的权利,却没有给予你好的生存环境。还有那一心为我的父母,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儿,总想着等过得好一些以后再回去,就这样一直拖了这么多年。前几年你大学期间不回家,我每天对着空荡的房间感觉空落落的,你已经长大了,我们的生活虽说不是多好,却也还算过得去,再加上心里的空落,我突然很想回去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应该老了很多吧。我想了很多见了他们之后该是什么情景,我应该说些什么,可到了家里才知道他们在几年前就都去了。”说着母亲的眼泪掉下来,大滴大滴的滚落,“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孝女,是我害死了他们。”
“妈!”李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无法减轻母亲的伤痛,于是他只能上前抱住她轻拍母亲的后背。每次自己情绪激动的时候穆风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我没事。”母亲擦擦眼泪推开李峋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事,“家里换了人,早就不是我的父母了,我经过打听才知道他们一直在找我,登报纸、贴广告,所有的他们能做到的都做了,只是人海茫茫,哪里那么容易找到,最后两人郁郁而终。我对不起他们,真的对不起。我回到家里就大病了一场,去了医院检查出得了癌症,我反而觉得松了口气,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煎熬,我一直想去下面向他们忏悔我的罪孽。”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李峋不满母亲的妄自菲薄,她是他的母亲,活着不止是为了自己还要为他的啊。生命是个整体,不能就这样把自己排挤在外。
“我也对不起你,”母亲对李峋的话不以为意,她的心早就死了,活着真的是一种折磨,“还要你花那么多钱为我治病。我不想让你背负这巨额债务一辈子,所以我想到了他,李栋梁,他欠我们的,用这些钱来抵应该不算过分吧。”
“没必要。”李峋一口回绝,“我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会努力挣很多钱,不需要他。我宁肯穷困潦倒一辈子!”
“我可以负担,这是我应该做的。”一旁的男人终于开口,很真诚地说要负担所有医药费。
“不需要!”李峋头也不回,直接否决。他不想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的牵扯。他这一辈子只有一个母亲,没有父亲。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需要!咳咳……”母亲突然大声反驳,因为声音太大嗓子收到刺激咳嗽起来。她的身体太虚弱,经不起一点儿的刺激。李峋赶忙上前轻轻敲打母亲的后背,半晌母亲才停止咳嗽,继续说,“要!为什么不要?这是他欠我们的,你以为我为什么同意你借钱给我看病?你真以为我会让你背负那么多的债一辈子?听我的,要!”
“妈!”李峋还是不想和那个男人有任何接触。
“听妈的。”母亲说着又开始咳嗽起来,李峋连忙应声好好,这才使母亲满意起来。说了这么久的话母亲的脸显出几分疲态,李峋把母亲背后的靠垫拿开,把床放下来,让母亲躺好,这才起身离开病房,身后跟着那个男人。
“峋。”男人出了房门轻声唤他。
“我说过不要这么叫我!”李峋猛地转身,压低声音低吼着对男人说。
“我一直在找你们。”男人并没有因为李峋的样子退让,直视着李峋开始说话,诚恳中带着悲伤,“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我的家庭比较传统,父母一直对我很严厉,我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中,包括我的婚姻。”
“不要对我说这些,我没兴趣听你那乱七八糟的事情。”李峋很不耐烦地截断男人的话。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五章
“我真的一直在找你们,只是茫茫人海,根本就找不到。” 一个老男人生生被急哭了,捂着脸犹如一个无助的妇人。
“你哭什么!”李峋被他弄得头大了好几倍,他承受的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被这个男人逼迫。虽然VIP病房区人不多,可也不是没有人,他是不是想被所有人围观啊?李峋没好气地对他说,“走,找没人的地方说。”
“嗯。”男人哽咽着点点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李峋又是一阵头疼,他是上辈子欠他们的,一定是。
依旧是楼梯拐角处,十一层的楼梯基本不会有人经过。
“你说你都多大了,居然还会哭!你是在威胁我吧?”李峋心软,这种苦情攻势他没办法,可为什么他总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没有。”男人停止了哭泣轻轻摇头,“我找了你们二十三年,今天终于见到了,我控制不住。”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李峋烦躁得很,胸口的怒火升腾,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怎么当初不知道克制自己的欲望?就是因为这个男人的不负责任,最后毁了母亲的一生,也毁了自己,他是这一切罪孽的根源!“你还来做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来做什么?”是不是还要把自己剩余的人生打乱?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只能不停地道歉,现在的他还能说什么?“那时的我太年轻,只是不满家里的包办婚姻,却没有勇气反抗。遇到你母亲,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只是一味地放任自己的欲望,没有考虑到一切的后果,是我对不起你们。现在的我能做的只有帮你们还清欠款,我早已经离婚,膝下无子,我所有的财产都会留给你。我不要求你们原谅,只想你们可以接受我能给予你们的那些。”男人知道李峋不想听过去的那些事,可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几句,也不敢多说,如今的他只想尽力弥补自己的错误。李峋母子可以接受自己的帮助他就再没有什么所求了。
“谁要你那狗屁财产!”李峋胸口的火气不减反增,接受医药费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了,是母亲一再坚持的结果,可这个男人还要得寸进尺,现在居然对他说什么财产!“付完医药费之后赶紧滚蛋,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还有我妈,不想再见到你。”说完果断离开,不给男人说话的机会。
来到陆晓薇处李峋的脸色依旧铁青,没有多少缓和。陆晓薇看他那番模样关心问道,“峋,你怎么了?”
“没事。”李峋深呼吸几次,把那隐隐有些冒出头的疼痛压下去,现在不是发病的时候。自从知道母亲病症之后他的那古怪的病再也没有发作过,或者潜意识里明白这个时候容不得他的任性,以前的自己太过懦弱,依靠着母亲,依靠着杨益,依靠着薛斌,依靠着穆风,到如今这些自己以为可以终生依靠的支柱都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而自己却要成为母亲、妻子还有孩子的依靠,于是他只能坚强起来,鼓起勇气独自用力地支撑着,即使再艰辛再疲惫都要坚持下去,没得选择。坚持、坚持!他一定可以的!
李峋探出双手轻轻抚摸陆晓薇鼓鼓的肚皮,那里一片温热,他甚至会感觉到生命的跳动,一丝命运的丝线掺杂着血缘的牵绊紧紧地缠绕在自己手上。
“我今天突然蹦出来一个父亲。”李峋自嘲地笑道,到现在他还是感觉很荒谬,“我不知道他从哪里跑出来的,也不想理会。现在跑来做什么?我们艰难生活的时候他在哪里?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什么好处,至少他说会承担医药费,这样以后我们的生活就不会那么紧张,你和孩子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是吗?怎么回事?”陆晓薇很好奇这么突然的变化,今天母亲让她不必在母亲身旁陪着,没想到是在处理这件事。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李峋撇撇嘴,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还是把手放到陆晓薇的肚子上,好像可以从那里汲取能量一般。
“哦。”陆晓薇没有追问,李峋不想说她就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触碰的地方。对于那份巨额医药费她之前并没有感觉太多压力,她知道李峋和穆风关系好,即使还不起也不会被人催债的,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可现在有了孩子就开始有些担心了,大人如何都没问题,可孩子不能受苦的。这个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她默默看着李峋小心翼翼的样子感觉很温暖。
突然一股剧痛袭来,下身一片湿润,她知道羊水破了,惊叫一声,陆晓薇用力握住李峋的右手,疼得说不出话来。李峋赶紧呼喊医生,一阵忙碌,陆晓薇被推入了手术室,李峋站在手术室外急得来回踱步,那一声声凄厉的嘶喊穿透耳膜直达灵魂,惹得李峋一阵阵的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护士走出来问他,是不是同意剖腹产,陆晓薇难产,顺产是不行了,只能选择剖腹。他颤抖着签下了字,连忙递给护士,生怕迟了一秒就会危及到陆晓薇母子的生命。时间从未这样漫长,仿佛停滞了一般,又寂静得可怕,只有陆晓薇凄厉的嘶喊清晰异常,这便是生命,伴随着母亲痛苦出生,却也包含着父母最深切的期盼。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