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噗”的笑了出来,“四少纵是对容大人有千般不满也不该这般指桑骂槐呀!哪只叫御史?”
萧蕴宁无奈的摇了摇头,“贤弟就是贫嘴,当心哪日开罪了人,自讨苦吃。”
我嬉皮笑脸的谄笑,“那就仰仗兄长了。”
萧蕴宁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我,我也转向城门。
声势浩大的齐国使团终于过去了,且不提其他,光是侍卫随从侍女就有千百人,看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我心中暗叹,凌疯子来者不善啊。
另一行人走进崇德门,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北国的使团。
北国地处大陆最北,苦寒之地,民风剽悍,全民尚武。
走在最前列的两人皆是贵族胡服打扮。男的昂首挺胸身上挂着宝刀,威武雄壮;女的一身火红,英姿飒爽,神情倨傲,身上环佩叮当作响,比起中原大家闺秀别有一番韵致。
女的新奇的四下张望,突然在男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勒马奔出了队伍。
策马疾奔向太子那边,事发突然,禁卫来不及拦下,那男子欲言又止只得策马追上。
那女子突然停在老妖面前,翻身下马,大步走向老妖昂着头说道:“你叫什么?”
老妖蹙了下眉,眉峰微挑,似笑非笑,低沉的说:“宇文景臻。”
红衣女子娇羞的一笑,两颊透着粉嫩潮红,脆声说道:“你笑的真好看,比阿泰雪山上的雪莲开花还好看,说起话来声音也好听,比冰川流水还好听,雪娅记住你了。”
刚刚为易凌风尖叫的女子都闭了嘴,瞪眼怔怔的看着雪娅。
这叫小巫见大巫,土丘望泰山。
昭国官员都尴尬的低下了头,老脸涨的通红,此情此景,险些背过气去。
崔静倒抽一口冷气,长叹一声,不住的摇头晃脑,“不妥,不妥。”
我淡淡的瞥了老妖一眼,轻笑一声,不置一词。
雪娅直率勇敢,我行我素,倒是令我禁不住艳羡。
勇气固然是可嘉,说的也是再老实不过的实话,只是您没看看听的人的脸色么?
老妖笑的是好看,但笑的好看,未必就是善意。看着老妖波澜不惊,眸光泛冷,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知为何,我有种说不出的愉悦,以至于情不自禁的窃笑。
雪娅说完就翻身上马,随挎刀的男子同去,时不时的回望老妖。
只可惜老妖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低着头在寒风中咧着嘴傻笑不止。
我知道这不厚道,但像老妖这般目空一切,惊才艳绝的人,被人当街调戏,不值得一笑么?
我正笑的酣畅,一抬头猛然发现老妖正漫条斯理的理着他的广袖,挑眉笑看着我,笑的倾国倾城……不怀好意,一口冷气吸进气管里,我猛咳了一阵。
萧蕴宁朝我的后背狠拍了一记,冷声说:“贤弟,为兄看你从刚才一直在傻笑,到底有何可笑之处?”
我讪讪的朝萧蕴宁摆了摆手,“不劳萧兄。”
他要是再来一记,我恐怕就要当场背过气去了。
有何可笑之处?谁知道呢?反正我就是笑了,还意犹未尽。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的转头向城门望去,这一望险些把刚才萧蕴宁没打背过去的那一口气,背过去。
这一行人衣着古怪带着面具,只有一个带着黑羽面具,身穿月白长袍的人坐在马车上,其余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身份,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念念有词的跳着就进了洛阳城。
信教很正常,信仰应该尊重,宗教仪式也很正常,也应该尊重。
我是担心的是,这哥几个不会是一路从月息跳到洛阳的吧?光这体力就值得我肃然起敬。
作者有话要说:修~~~~
、志在天下
使团抵达燕园行宫时天色已晚,行宫内灯火通明,红墙青瓦,琉璃金盏,红梅似火,像是冰天雪地中的神仙府第。
使团接风宴摆在燕园行宫的天下洛苑,天下洛苑是个梅园,整苑种满了火红的腊梅,虬枝横斜,娇艳映雪。
在苑子正中是一个圆形人工湖,严冬里湖水结冰,整个湖泊被做雕成了一个巨大的花型冰灯,嫣红的色彩和满苑梅花相映成趣,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分宾主落座后,皇上举杯朗声说道:“诸位使臣远道而来,朕心甚悦。诚祈各国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我和崔静,萧蕴宁同桌,离主位颇有些远,瞧这桌上整套晶莹剔透的白瓷餐具,象牙乌金边筷子,我心里暗叹,老妖他老爹为这次使团进京可是下了血本。
东齐、北国、月息国,此三国和昭国西北接壤,连年混战,两年一小战,五年一大战,兴许二十年就要来一次大军压境你死我活的决斗。
你偷我两根葱我转身就顺你一头蒜,你砸我家几块瓦我回手就拆你家一扇门。昭国西北民风剽悍也全赖这些个自发组织的“民间交流”。
日积月累,久而久之,几国交界之处竟然处于一种三不管的无政府状态,民间势力江湖势力在边境线上犬牙交错,打劫袭扰各国边民。
这才让几国国君坐下来和谈,谈不妥就打,打不赢就再谈,翻翻覆覆了几年,最终才有了今日的使团访昭。
至于为什么是各国访昭,自然是昭国打服了所有的对手。
三年前,镇远大将军林战,老当益壮,挥军西进,平关一战击溃“北月联军”,天水一战击败东齐,最终界定了边境,各国才鸣锣收兵,从此西线无战事。
这次使臣进京就是来交换国书的,来之不易的西线安宁,老妖他老爹自然不想“临门一脚”的时候功亏一篑,此次使团进京不容有任何差错。
凌疯子已然褪去了斗篷,只着一件单薄的冰蓝色华服缓缓起身,像侍从一摆手,微微颔首,施了个“半礼”,朗声道:“奉齐皇旨意,依约入昭,交换国书,愿齐昭两国边邻永好。”
皇上对凌疯子一抬手,“太子乃齐之使臣,不必多礼。”
凌疯子缓缓起身,负手而立肃然说道:“大齐乃礼仪之邦,教化之地,礼……不可废。”
众臣顿时鸦雀无声,原本热络的气氛就像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冷到了极点,连皇上的笑脸都僵在当场。
我把玩着酒杯,嘴角扬起微微笑意,凌疯子,你果然是来者不善。
昭国开国之君,高祖宇文龙溪,祖上原是华帝在位时的昭国公,宇文氏的前身就是尚北贵族宇氏。
尚北在原圣朝版图大势来看地偏北域,高山大川,甚少平原,算不得中原富庶之地,开化较晚。
凌疯子这一席话分明是在揭昭国皇室的短处,这短都揭到人家祖宗十八代上了,不但不留口德,而且不积阴德。
凌疯子徐徐踱步而出,深深的鞠了一躬,又见了个全礼,“昔日父皇每每提及圣上推崇备至,赞不绝口,训诫晚辈哪日有幸一睹圣上风采,当见以家礼,不可逾矩。世伯在上,晚辈凌风见礼。”
皇上闻言长笑一声,缓步走下石阶携手扶起凌疯子,笑道:“世侄免礼,你父皇可谓一世英雄,朕当日在天水和谈时一睹你父皇风采,慨叹至今。今见贤侄谈吐举止,大有你父皇当年风范。”
众人笑声附和,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弥散无踪。
我很怀疑他们当中有几人见过凌疯子他老爹?
我啧啧暗叹,凌疯子是吃荤的,老妖他老爹也绝不是吃素的。天水和谈?还一世英雄?当时东齐被打的灰头土脸,风采何来?
凌疯子刚给皇上一个难堪,皇上马上还以颜色,无怪乎两国边境能为鸡毛蒜皮大打出手。
据我和凌疯子的一面之缘来看,此厮脸皮奇厚,皇上这番明褒暗贬,八成是白费心机了。
凌疯子果然佯装不知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顺杆而上,“小侄启程匆忙,微薄拜礼,略表诚意,请世伯过目。”
东齐的两名侍从抬着托盘,大红绸盖于其上。
我探出头去远远望着,这个高度,这个重量,这个形状,别是……
萧蕴宁端着酒杯笑看着调侃道:“洛贤弟神机妙算,猜猜那红绸之下是何物?”
我缩着嘴角,摇了摇头道:“萧兄真当卿仪是神仙不成,还能隔板猜物?”
有些话的作用就是祸从口出,我猜的绝对是这个范畴的。
若照我心里所想,我会告诉萧蕴宁,我猜那是人头。
萧蕴宁还不被吓的脸色铁青?尚书大人还不被我气的七窍生烟?
皇上微微掀开大红绸的一角,脸色微变,随即被大笑掩饰带过。
这个神情?应该就是所谓的“惊喜”,真“惊”佯装“喜”?
我微微侧身,越过崔静探出的头,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份礼单。
难怪皇上会是那个脸色,虽说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金银饰物除了充当货币,确实不是能让我动容的东西。
但眼前这璀璨夺目的东西确实让我震撼了,纯金打造,折起来像奏章一样,一尺见方,封页上镂刻着东齐国花“雕蓝芙蓉”,花心是用整颗冰蓝色的宝石镶嵌,庄重大气,气势浩然。
更为精绝的是当皇上命侍从拉开礼单时,每页都雕镂着形态各异的芙蓉花,上面似乎还篆着字,距离太远实在看不清楚。
古朴典雅,相得益彰,熠熠生辉,这哪里是一份礼单,简直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皇上极力维持的笑脸,宇文璟平阴晴不定的面色,我心里暗笑,凌疯子你这哪里是来修好的,分明是来示威的。
今年昭国秦川大灾,天下皆知。灾情席卷了昭国近半壁江山,几乎掏空了国库,友好互访又不是朝贡,这么重的礼,恐怕不是单纯的摆阔吧!
东齐这是来探底的,看看秦川的大灾到底伤了昭国几分元气。
相形见绌啊,老妖不过送了我两颗“珠子”,您老就亲自杀上门来,看看凌疯子的手笔。
现在的问题是,老妖他老爹拿什么给人家回礼?礼单都这样,拜礼能寒碜么?
我不由的皱眉,国库虽说不至于弹尽粮绝,但也已经捉襟见肘了。除去早已备下的回礼,勉强应付秦川的烂摊子,没防备东齐来这一手。
“东齐太子倒是出手阔绰。”北国太子斜着眼觑了凌疯子一眼,不屑的冷声讥诮道。
凌疯子这一手让人始料不及,猝不及防。
不光是皇上,其他两国也颇为不满,凌疯子在前,他们的礼单哪里还拿得出手?
凌疯子转过身来凌视着北国太子冷冷的笑道:“查尔太子,本宫是齐太子。”
查尔太子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的说着风凉话,“呵,本太子听闻当今大齐两分,东西两齐当然要讲清楚。”
凌疯子依旧笑意不减,只是眼中散发着冷冷的杀意,查尔太子不由的缩了缩身子,色厉内荏的拍桌而起。
皇上见事态失控,连忙对太监使了个眼色,招舞姬上场,转头说道:“贤侄有心了,众位使臣远道而来,朕定然要尽地主之谊,今日不醉不归。”
侍女鱼贯而入,美味珍馐,瓜果蔬菜,琼浆玉液,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刚刚查尔太子虽然和凌疯子言语冲突,但随着歌舞音乐,渐渐舒缓开。
凌疯子仿佛没发生过刚刚那一幕一样,微眯着眼,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敲击着节拍。
皇上就没凌疯子那般自在了,目光深沉的望了崔静一眼,似是在询问如何应对凌疯子。
谁成想崔静坦然的转向我,引的皇上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皇上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赶紧去准备。
我瞪大了双眼惊讶的看着崔静,您小事不伸手,大事和稀泥,这我早就知道了,问题是你为毛看我?你们筹备回礼的时候我还在秦川筹粮呢,关我毛事?
崔静扭头继续欣赏歌舞,泰然端坐,对我熟视无睹。
恨的我咬牙切齿,好你个崔静,暗算我?你不但占着茅坑,且要把排泄物拉在别人身上?
“崔大人,晚生新上任,对此事不甚了解,还要劳烦萧大人。”我平复了下怒气,起身恭敬的在崔静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似笑非笑的看了萧蕴宁一眼。
崔静恍若顿悟的点了点头应承,“啊,是,是,本官疏忽了。萧员外郎,你且去协助侍郎大人。”
萧蕴宁活像吞了苍蝇一样,拉着一张酱紫色的脸瞪了我一眼,低声应道:“是。”
我虽不知回礼准备的是否妥帖,但看崔静和皇上的样子就可揣度一二。
崔静一贯想一推三六五,皇上明知我初来乍到,却由得崔静推到我身上,只能说明一点,这个“回礼”之事,定是个烂摊子无疑。
这件事是经崔静和萧蕴宁的手办的,他们心知肚明,是以想闪的远远的,既然你们临危推我下水,就休怪我拽上你们两个。
萧蕴宁跟在我身后长叹一声:“我萧蕴宁怎会交上你这等……这等……”
我冷哼一声觑着萧蕴宁,“萧兄,何出此言?这话可应该是小弟来说才是。”
萧蕴宁立时涨红了脸,低头讪讪的笑道:“贤弟你……果然通透。”
通透?我当然得通透,饶是如此,你们还要找我当替罪羊呢?人再不灵透点,被人射成刺猬还不知道中了什么箭呢?
我缓步走着,心下琢磨怎么解决这个难题,迎面望去一个黑影背对着我们站在不远处的梅树下,我对萧蕴宁吩咐了两句,便让他先走了。
黑影在端赏红梅,身形未动,只是清越悠远的笑道:“果然又是你。”
我冷飕飕的说道:“少渊此言差矣,此等烈火烹油,救火扬沸,费力吃罪的事,不是向来都是我么?”
老妖轻声一笑,“放心,我已安排妥当。”
他忽而转过头来,手里捏着一支蜿蜒虬枝,娇艳欲滴的红梅,畅然而笑,人面红花,相映生姿,美不胜收。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老妖,“你……你连这个都能算计到?”
一时间我觉得无话可说,哪有人能这样算无遗策,面面俱到的?都说百密尚且一疏,老妖那“一疏”到底在哪里?
老妖把红梅举到我面前,“洛洛,看着它,你眼里是一朵梅花。”
老妖转向梅林,笑看着我说:“看着它,你眼里是一片梅林,你若眼界再放宽……”
老妖向天际广袖一挥,恍若高山神祗,眉眼间王者之气展露无遗,
我望着满天星辰,笑着接道:“天下。”
眼界放在九天之外的人,又怎么会把自己局限于一隅一地,一城一国?
老妖微微一笑,在我耳边沉声说道:“知我者,唯洛洛一人。”
我皱了皱眉,“唤我卿仪可好?”
“不好,就叫洛洛。”老妖“啪”的一声折了手里的梅花,寂静的梅林里分外清晰。
老妖缓步走近我,“洛洛……”
四下无人我徒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直到抵着梅树苍老生硬的树干,方才低首轻声嘤咛道:“少渊,我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
老妖单手倚着树,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