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一行人扛着长板柳筐,于弹弓一圈后头又立了一圈,以大石块将长板支起,一头搁在地上,柳筐是钉在那头上的,筐内堆满碎石,人往另一头“哐”一跳,那头柳筐里的石头都飞出去了。
窝棚“唏里哗啦”的就遭暴石雨侵袭了。
若是王爷府的青石高墙,受这种程度的石头袭击当然被袭个几天几夜也不会倒下,但是窝棚不行。这种简易“石炮”在破败老街还是很有杀伤力的,眼瞅着云华等人的藏身处就要不保了。缺点是不够精确,旁边的窝棚也快倒了。估计这些无赖们,根本就不在乎,旁边都倒了,要捉的老鼠还没有旁边的洞可蹿了呢,多好!
七王爷脸色发白。
虽然有阿逝挡着,他在钻入窝棚时,肩膀还是擦着了一下弹子,到现在都生疼。虽然为了美人他也时不时的生疼一下,但那是美人儿!这帮子算什么呢?这些放肆该死的家伙!他要亮出他的身份了!
云华按住了他。
到这地步,已经晚了。这些人冒犯王爷的大罪已铸成,已是死罪,再听七王爷真身份,就算信了,可能也横下一条心,把七王爷整死在这里,就算被官府发觉了,在被抓捕前赶紧的横刀自刎,也不过是个死,若不被发觉呢,倒有生机。
——只要三天之内不被发觉,就会有生机的吧!根据他们惊人的战斗力,云华已经猜出他们的身份,倒是葫芦瓢都不曾知道的。云华暗暗咬牙,暗悔自己不曾早烛先机。
“他们要的是什么,你还不拿出去!”云华对葫芦瓢喝斥。
所有人都一怔。
没想到葫芦瓢到现在都藏着一件东西,“他们”非要不可的东西。
葫芦瓢也失惊:“你咋知道?”
当然!葫芦瓢生于斯长于斯,拆了骨头能卖多少钱,那些无赖都晓得,何至于一讹几万两银子,碰到七王爷是意外之财。碰不到呢?他们来讨债,讨的钱都不够付他们的出场费罢!肯作这亏本生意,必有所图。
他们不知七王爷是王爷,但混熟京都的,怎看不出几人非一般人?这也敢闷头招惹,必然是他们背后的人,有通天的能耐,自信什么事都能摆平。
他们的弹子却手下留了情,否则何至于只是擦肩而过。
云华因此判断这队人来,要什么东西,只有葫芦瓢能交出。
外头乱石突然停了。
为首的人喝道:“姐儿,你放聪明了没?带人出来。”
“好!”葫芦瓢双目尽赤,对棚中人道,“他们要的,就是你们的朋友,刘大夫,我这就带出去,你们满意了?”
众人呆住,倒是刘晨寂早知此事,点头道:“干娘,你带我去好了。他们说给我们吃好穿好,你也不用受苦。”
“你就完了。”葫芦瓢恨道。
“那比干娘挨打好。”刘晨寂温和回答。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婆婆驾到
外面的人等着。小喽罗们已经不耐烦了,请示为首的:“再打?”
“怕打伤玉瓶儿哪,”为首的也无奈,“打坏了就不值钱了哪!回头就跟将军出京了,这两天怎么也得拿到钱,不然白忙活了。”
小喽罗们都很生气,那股气都奔着葫芦瓢儿去了。你说你拣个大美人儿在家里,别人看得上,那是挑你发财,你不赶紧献出去,捂着干嘛?还准备给自己招个夫婿了不成?能抢他们就直接抢了!偏偏大美人儿跟葫芦瓢儿感情又好,强抢出来,哭哭啼啼还是小事,说不定一个看不住就撞墙了跳井了,听说那位看中大美人的大贵人要两情相悦,不爱啼哭的,更坚决不要寻死的,害得他们只好各种想法子,这会儿弓炮队都拉上了,再拿不下,丢死人了,他们都不用在皇城根儿下混了!
“行了别打了我出来了!”窝棚里葫芦瓢尖声叫。
攻打的这边松口气:算她有理智,不至于负隅顽抗玉石俱焚。
他们等着。
窝棚里终于有人出来了。
一出来就如恶虎出山,又似蛟龙卷海,直扑过来。
头儿狂叫一声:“全弹攻击,不准他近前!”
出来的不是刘美人,更不是葫芦瓢儿,却是余阿逝。“神力魔童”之名,名不虚传。气势惊人,头上现套了个破夜壶,身上披了个老蓑衣,都是葫芦瓢就地取材,给他装备上的,破旧虽破旧,实用。那夜壶是跟其他各种垃圾一起被丢掷摔打不知多少次,其他壶啊盆啊都破了,它的柄什么都敲掉了。壶身还完整,是经受了考验的响当当靠得住铜壶,挨几枚弹子儿还是能凑和的。至于老蓑衣,熏了积年的油,那才叫滑不留手的老油条,差不多的飞弹一挨就“滋溜”滑出去了。倒是柳条筐的石块对阿逝威胁比较大,不过准头不太好,再装筐又需要时间,阿逝经受了第一拨石弹,只挨着几下。再装筐的时间足够他冲到弓炮队的所在了。
一旦近身作战,可全是他的天下了。
有个矮男人从拐角处转出来,口中吆喝道:“你们栽这儿捣蛋!都卷巴卷巴跟我回去!”
留着一口黑髯。看起来倒是庄重人物,开得口却是市井声口。吆喝到一半,展眼见阿逝冲向弓炮队,“哟嗬”一声:“好个孩儿!”也不急着收队了,抢过一个弹弓。他来打!
若说其他人打的弹子如雨,他的弹子出手如掷星,不论力道、准头,都不可同日而语。阿逝脑袋上顿时着了一下,夜壶“哐”发出巨响,阿逝步子一趔趄。步子还是往前,冲进弓炮队中。
按照计划,这时候弓炮队就失去作用了。为怕误伤同伙。他们已经无法出手了,战局转为近身肉搏,而这对阿逝有利。他打上一圈,能把无赖们都打跑,危局自解了。
黑髯公持着弹弓。也怕打坏自己人,不敢妄自动手。持着弓,等。
手臂定如枯松,步子沉如山岳,捏稳弹子,拉长弓上皮带,等。
阿逝把最近的人打出去,其他人暂时不会冲过来,那会有一个空档,他可以飞出弹子去。
他自信只要那么一下,便能解除目标的战斗力。
窝棚里逸出女孩儿的声音:“到手的功名可惜又砸在手里了。”
是云华。
黑髯公手一抖、步一滑!
阿逝已经把身边最近的人全打飞出去。这次全力施为,飞出的人再撞翻两三个人,其势未衰,几个人一起跌出去,又砸毁几道墙才定住步子。还有一个是短兵队的,甚为孤勇,人家后退,他端着老砖快步奔来,还不信先前被掼出去的邪,以为都怪自己没站稳,这次气沉丹田,看准了阿逝的后脑脖子吐气开声“嗨”的拍下,阿逝骇了一跳,回身就猛抡。
“咔嚓”,裂开的是老砖,而不是阿逝的骨头。短兵队的愣了愣,看了看阿逝向他举起拳头,两眼一翻白,隆重晕倒了。
黑髯公见此神力,倒是识货,大呼一声:“敢莫是余将军世子,神力魔童?”
阿逝“唔”了一声。
黑髯公拳打脚踢,把旁边无赖们全踢倒:“都给我跪下!参见宝景府世子!”
宝景侯余秋山在混混们的心中,可比别的什么大官儿都份量重。无赖们目瞪口呆,全跪下了。黑髯公带着向阿逝拜了三拜,跪着向窝棚恭声道:“哪位主子大驾光临,小人万典有,有眼无珠,死罪死罪!”
七王爷沉着脸踱出来:“你是康平将军手下?”
万典有把头埋在地上瓦砾泥灰里:“不敢。血洗京都那晚上,承蒙将军不弃,准咱们跟着勤王,杀了些反叛,将军叫小的每上北方杀鞑子去,援助余老将军,给小的每一个报国的机会。”向阿逝又连磕几个头,“这群浑帐吃了包天狗胆冒犯世子!小的狠狠惩冶,给世子消气。”
七王爷哼哼冷笑:“若非世子,你们光天化日抢人就没关系了不成?”
万典有满口“不敢”与“死罪”,拿眼睛狠剜刚才那带头的。
他们都是无赖,万典有算是前辈、长老、大头目,刚才那带头的则是少年中翘楚,后起之秀。本来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无赖中不讲辈份,少年才不理会中年,但这万典有弹弓技艺非凡,整个皇城根儿鲜见敌手,又有读了很多旧小说在肚里,排军布阵也有一手,还善于就地取材,这长兵短兵网子队什么的,都是他手里打下的基础,故此少年们都怵他,还敬他为老头子,如今老头子怒目狠剜了,带头的少年嗫嚅道:“是有人叫我们来提人的……大贵人叫的,咱不敢得罪哪!”
“什么大贵人?”七王爷瞪着鼓眼泡。从刚才他就想问了,什么人敢跟他抢美人儿?咦!
“可贵了!什么大官都比不上。他挨着皇上手边儿的,皇上太后都宠他!”带头的少年忙不迭把他名头抬出来,“是七王爷殿下他老人家!”
七王爷他老人家呆立当地,不知如何决定自己的表情。
葫芦瓢在窝棚里跟云华咬耳朵:“他果然不是七王爷!骗我!”
既然无赖少年说七王爷指使抢人,那么这位保护刘晨寂的肯定不是七王爷,他刚才说自己是七王爷、跟郭离澈结下仇,就是骗人的。葫芦瓢很有被骗的气愤。
狭路相逢,真货作了假货。云华实在难以忍住笑。
忽有东西照着阿逝的头泼去。一泼,还要再泼。阿逝嘶声尖叫起来。在场的人都愣了,缓过神来,但见云华护在阿逝身上,而刘晨寂又护在云华身上。云华与刘晨寂之外,又有另一位夫人。
鼻端臭不可闻。
原来刚才有俩无赖,见阿逝力大非常,暗忖:莫非有什么邪法不成?因念及人言狗血鸡血并秽物皆可破邪法,这上下哪儿赶着给他杀鸡屠狗去?却是秽物来得容易,便提桶子到街尾大茅坑,不拘干湿舀了两桶子,拎回来,但见跪了一地,并仪表堂堂黑髯公万老大都跪了,他们骇忖:一定是邪法!便不敢惊动,悄悄沿大石草垛爬到老槐树上,照准了往阿逝头上一浇!
那一瞬间云华看见阿逝的表情。
不是一般被突然袭击的表情,是怕虫的孩子遇到虫、怕蛇的孩子遇到蛇、怕蜘蛛的孩子遇到蜘蛛,那样的表情。
一时间她还没看清泼到阿逝身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大略总是讨厌东西。她已经跑了出去。
先把这吓坏了的孩子的头,抱在自己怀里。用她自己的背,挡住那不知是什么的讨厌东西。
然后有另一个人护在她背上。
刘晨寂挣开葫芦瓢的手,也赶出窝棚,护在了最上头。
秽物浇了他们一身,脏臭难言。
树上的俩混小子没法再浇了。他们叽里哇呀的被打下来了。
两枚青铜钱,差点没削断他们的手筋脚筋。
统共不过两枚钱,每人一枚,从下至上,方位之巧,都是能削过脚筋之后同时再削脚筋,只偏过指甲厚度那么一点的距离,明显是手下留情,有意“差一点”,放他们一马。
毕竟是挟了怒气,不断筋,皮破血绽是难免,俩小子哪还抱得住树,怪叫着就跌下来了。
树下的夫人,捂着嘴,咳嗽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戴檀香团寿手串,着天青衫子,撮花高腰裙,珠穗凤头鞋,皮肤粗糙、神情严肃,然而还是美,这美大概来自她通身的气质,如烈烈风意,纵然一身贵夫人衣着,仍鲜明如江湖上刚吹来的风。她是谁呢?以钱为镖,出手如神,身体却这样差,只发了一双镖,就咳得停不下来,旁边两个女子,搀着她、给她捶背,同时怒目全场。
那俩女子也到中年了,是侍女的青衣打扮,动作利索,眼中的怒火,就像能横扫三军一般。
万典有的腿骨真正发软、发软……由跪而成趴,趴了一会,直挺挺的跪起来,咚咚咚拼命叩头,这次真拼了老命把自己脑袋往地上撞!
连七王爷都白了脸,老实得像一只知道错了的小兔子,抿耳低头、抱着前爪,哆嗦嗦向前见礼:“宝景侯夫人安好。”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小爷不出来
宝景侯余秋山的结发妻子,曾经的女山大王,招安得诰命后,陪余秋山跨鞍披甲南征北战,打得一手好镖、使得一口好剑,怀着阿逝还领娘子军驰援夫受困君,打场硬战,扭败为胜,替朝廷夺回千亩疆域,代价是差点没把阿逝流产在战场上,最后虽母子生还,阿逝的脑子大概还是从那便受了伤,以至于长大成了傻子,余夫人则身体一直虚弱,不得不告别沙场,在京中静养。
她的名声,某些方面来说,甚至可能比余秋山还大些。
满场都成了磕头虫,被余夫人亲手从树上打下来的混小子弄清了状况后,吓得几乎要三刀六洞自裁谢罪,余夫人给七王爷还了礼,止了满地的谢罪,道:“给这几个孩子洗洗。”
这几个孩子,自然指的云华、刘晨寂、阿逝。
万典有大声应了,忙忙安排无赖少年们带阿逝三人去合适的地方清洗。别看这老城区够破,但无赖们下定决心,还是能给出过得去的款待的。
无赖少年们上来搀扶阿逝他们,完全不敢嫌脏……但实在是脏!他们恶狠狠瞅那俩自作聪明的混小子:给大家找事儿嘛!
“哎,我这位书童不准碰!”七王爷百忙之中想起来云华是女儿身,赶紧招呼葫芦瓢也出来帮忙,又觉着光凭这位大姐儿照顾不好云华,厚着脸皮凑到余夫人耳边,压低声音,软语款求,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把两位姐姐也借用一用?
余夫人看了看他,道:“殿下太客气了,侍奉皇家。乃是我等臣仆的本分,何必言借。”
眼神可没措辞这么谦卑。七王爷若非被人教训惯了,皮糙肉厚,真挡不住她鞭子一样责备的目光。
两名女子是陪余夫人娘子军中征战的旧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应了七王爷之请,便来搀扶云华,面色如常,不卑不亢,同那些无赖真真的天壤之别。
葫芦瓢敬畏的不断偷瞟她们。余夫人的侍女,传奇女英雄身边的人耶……她什么时候能抵得上这两位女子一只脚趾头就好了!
阿逝仍然很害怕,不敢向他娘那里求安慰。只把自己整个儿挂在云华臂弯上。一行人牵牵缠缠的去了,万典有也打算押阵,余夫人叫住他,问:“若非人家叫住,你准备如何应对我儿?”
若非云华及时看穿万典有的功名心。在窝棚中扬声叫他顾忌……
万典有身子一抖:“不敢不敢!夫人降罪!”
余夫人蹙眉道:“武人说这么多虚的。你直讲罢!”
万典有支吾着:“世子大人的脖颈还露在外面,弹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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