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眼珠子转了转:“大叔是来救火的?”
周阿荧搓着手:“是啊……是啊……”
云裳捂着嘴笑:“大叔才不是来救火的!”
周阿荧抓耳挠腮:“这个……”恼羞成怒了,“你这小子不学好。也来趁火打劫!”
云裳把“也”这个字听在耳朵里,又把周阿荧上下看了看,已是有些信了,嘟嘴道:“大叔你冤枉人!那上头有什么东西好抢的?我可什么都没拿。”
“你准拿了玉!”周阿荧贪态毕露,“那上面住的是玉匠!说,你拿啥了?”弯着腰。俨然想把云裳逮住搜一搜。
“大叔你好可怕!”云裳逃跑了。
“喂,不准逃!你要说出我来这边偷玉怎么办?”周阿荧一副吓坏了的样子,追着她跑。
“你又还没动手。”云裳躲在树后。怯生生的,“再说,着着火呢,你最多在火场边拣点东西,不算偷。”
“小子真会说话。”周阿荧立住了。搓手道,“可是你说出我在附近转悠。官府以为是我放的火,怎么办?”
云裳赌咒发誓说她不会跟人讲,周阿荧终于同意放她走。
这两人演了好一出戏!
对云裳来说,“小山童”发誓不告发老农,老农自然更不会主动说出小山童。于是小山童也没有必要灭口了。人命这种东西,能少杀一条,还是少杀一条好,倒不是说多造杀孽于心不忍,而是杀的人越多,越容易招人注意、也越容易露马脚,为了保守秘密而滥杀,是下下之策。能不动声色的和平解决自然最好。云裳对这结果非常满意。
对周阿荧来说,他已经锁定云裳为放火的很大嫌疑人,但也敏锐的嗅到自己的危险,于是假作贪态,先谋求脱身再说。他演得也很成功。
云裳放心的走了,施个暗号,把帮手也叫走。要不要跟谢小横汇报这件事呢?她想了想,不必了吧!反正进宫之后,她还不是坤纲独断,生杀大青一肩担。这会儿先练习一下也好。
周阿荧也到火场边走了一圈,没能进那熊熊的火屋中、眯着眼睛看也没看到屋里有没有尸体,屋边也没有什么碎玉石、金银细软什么的可以给他拣。
云裳确实是个细心人,杀了老玉匠,自然不会被老玉匠抓下个荷包什么的给官府看,连制作玉套时敲下的碎玉石,云裳都严令老玉匠收在屋中,云裳帮忙运走销毁。放火之前,云裳还里外查了一遍,绝没有遗留的痕迹,这才举火。
周阿荧也只好袖手浩叹了。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官府、或者七王爷呢?周阿荧想了想,跟云裳殊途同归,一个决定:还是不要了。
如果真是这样一个又美又精灵古怪的孩子来杀个老玉匠,背后牵扯一定极大。周阿荧无任何实证、无任何头绪,就算向官府报了,恐怕官府也没办法,反而走露消息、打草惊蛇,给他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再说,他现在身份也微妙,人事上还是锦城孔目,实则替七王爷给唐太守下绊子,这绊子设计起来已经够难,不便横生枝节。
他只是在心里存下了云裳这个影子,留待日后有机会再说。
山路上又有个人来。
轮到周阿荧躲到草丛里,把自己藏得像一只兔子,竖着耳朵、大张着眼睛看新鲜。
来的又是个孩子,比云裳还小几岁,真正是个山里孩子,穿得破烂,皮肤也黑,头发又多又密,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金棕色。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看到茅屋起火,这孩子开始奔跑,跑到茅屋前,呆站一下子,忽的嚎哭起来,把手里拿的东西一下子甩到了地上。
那是一个玉凿、一块雕成虎形的石头。
玉凿磨损得有点程度了,石头雕刻得也有板有眼。是这老玉匠在山中收的弟子么?周阿荧摸了摸下巴。
那弟子欲冲入火屋而不可得,转身跑了,周阿荧也悄悄下山。他至少不用担心谁去报官的问题了。
周阿荧自己,是不宜去报官的。
唐太守已经听说玉掠子这么回事了,再听说有个玉匠暴毙、屋子焚毁,难免起一点联想。若是周阿荧的名字出现在报官的名目里,那唐太守果断可以上一大本连台演绎了!现在么,只不过是山上一间茅屋失火,老玉匠要去附近山溪里汲水救火,不小心失足淹死在溪水中。
——对,云裳没有采取火焚的方式,而是用溺毙来杀人灭口。这样看起来更自然。
唐太守一点都疑心周阿荧会在火案中有什么干涉,他倒怕七王爷疑心他在火案中有什么干涉。周阿荧便代表七王爷,装模作样来检查了一下尸体,尸体的肺部吸进水、指缝里也有沙泥,符合溺死的特征。七王爷深切宽慰了唐太守:“只是件普通的意外死亡而已,太守何以多挂心!”
回过头来,七王爷跟周阿荧透底:准备上京吧。
收集唐太守的罪证,比想像中顺利,又有勾结盐贩这档子事——青玉掠子来历殊不可考,野驴车夫口供殊难令人信服,完全可以做成唐家勾结盐贩,那唐家就遭了大殃了。皇上原来的布置是以京中唐家分支为重点打开缺口,锦城唐家只是辅助性战役,如今最大的缺口很可能在锦城撕开,七王爷不敢擅专、不敢延误战机,必须亲自进京请示。
正巧张蕙妃丧事也过了半年了,皇上松了口,又肯接纳些新人进宫,自然不是广选秀女,只不过接受某些家庭的献纳。
想给皇上献女人的家庭,还是挺多的,譬如谢小横,又譬如京中唐家。
皇上松这个口,本就是要京中唐家放松警惕,好保证最后合猎的胜利。而谢小横也跟云裳、谢老太太则跟福珞表示:准备上京吧。
皇帝一松口,云诗也传回了消息:事已可为。
自张蕙妃溘逝后,云诗与其余一些嫔妾,在寺中持斋诵经,为亡者超度、为生者祈福。云华可以到寺里探望她,比进宫探望的手续倒便给些。
这里说的寺,也是尼庵。锦城把庵、寺分得清清楚楚,京里倒有古风,不管和尚住的、还是尼姑住的,一概称之为寺,最多再详细点儿,说是尼寺。
京中和锦城的分别,还不止于此,家中内外许多身份关系上的称呼不同、衣着饮食诸事上也都有区别。这些琐碎的分别,云华很快要应对,并且掌握。因为她很快要进京去了。
而且,不是由谢家带进去的,竟是由七王爷带进去的。
ps:
下节预告:
第十章 冒牌青玉掠
……进了厅门,香云纱双面绣仙鸾灵芝的屏风挡着,里头隐隐绰绰坐了几个人,云华转过屏风,见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都在,心里打个格楞,毕恭毕敬大礼行下去。
正文 第十章 冒牌青玉掠
七王爷原也没想过要带云华一路走,但周阿荧能力实在太超群,老玉匠的线索虽断,他还是查到青玉掠子的大概去向,锁定几家,乔装上门,只谎称是“拣到一件首饰,疑是您家失落,特来归还,并且报赏。”
递出去的首饰,是照那件青玉掠子仿的,却特意少做了一只脚。
几家下来,只有递进谢府时,里头人核了失物清单,出来道:“果然是我们失的,却怎么断一只脚?你若是有意藏下,赏银分文没得,还要锁你到官衙去!”
周阿荧苦陈他要贪昧的话,直接贪整只掠子罢了,何必单弄掉一个脚,送回原家来现眼?谢家想想也是,总之仍警告了几句,到底发放了赏银,将掠子传至内院,还归云华。大太太跟云华道了恭喜,说失玉复还,这可是大大的喜兆,云华这个王妃娘娘是当定了。云华自然连连谦退羞让。二太太倒是 摆出母亲的谱儿,谆谆教导云华,今后多加小心,语气中还是关怀得多、训斥的少。这两位太太的隆遇,自然都是看在七王爷面上。云华腹里苦笑,她苦心经营奉承大半年,在两位太太前修的地位,不如七王爷透一次婚约意向来得管用,得个“准王妃”头衔,便如此惊人?无怪乎都说攀高枝儿,甭管对方是瞎是瘸、是疯是傻,自有人愿意往高枝儿上攀。
小鱼儿“哇哇”哭了起来。
嬷嬷连声哄着,二太太也伸着颈子向那边,口中“哦哦”连声,到底也是自己养过孩子的,腔调架势颇内行。
尤五姨娘却不在这儿。
她终于听了云华的话,让女儿跟二太太亲近,向二太太认了个错。只说自己这样带女儿,确实坚持不下去了,但女儿已经习惯粘着她,半刻都脱不了手,问二太太讨个方法。二太太叫她跟女儿先离一离、冷一冷,她果然把女儿送到二太太身边,还笑道:“多承太太!我总算可以睡一日好觉了。”
二太太自然也不会亏待小鱼儿,尤五姨娘却还不放心,巧妙的把这事通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很是褒奖了二太太一番。二太太就更不容小鱼儿出什么差错了。
云华看二太太照管小鱼儿,也是一时新鲜,回头还不是彻底丢给乳娘、教养嬷嬷。像府中所有庶出的小姐一样待遇。那时尤五姨娘再要疼小鱼儿、探望小鱼儿,只要别像如今这般日夜都腻着,二太太也没什么好啰嗦的。却是这几日有二太太照顾的名份,二太太虚荣心已得到了满足,日后少不得面子上对小鱼儿更亲些。这便是尤五姨娘母女的福份。
云华含笑告辞,把青玉掠子带回去。
洛月自那夜失了掠子,要小姐顶包,心中常怀惴惴,见掠子找回,心中自然欢喜。却也疑惑:“怎的有人肯送回来?”
乐芸在一边领着明雪将博古架上的陈设挪来挪去,想换个看起来更悦目的方案,一边嘴里随口道:“人家也不敢留。怕被当贼抓,放一会儿,也还是不敢拿出去换钱,自然便送回来了呗!”
云华倒是也有些疑惑:拣到这个东西的人,就算不敢拿出去卖钱。放着传家也是好的,怎有放个大半年。才送回来的道理?就不怕谢家追究他放了半年的责任?却也没作理会处——任她冰雪聪明,平空也想不到七王爷、唐静轩、周阿荧这样深的纠葛。
洛月在窗前对着失而复得的掠子看了又看,抬起头:“这是假的?”
“嗯?!”乐芸叫明雪放下寿阳石的盆雕——这东西份量不轻,亏明雪才搬得动——回头来看,看不出什么。
云华对此掠子也没有加过太大注意,只是浮光掠影见过,这时来看,看不出什么差别来:“怎会是假的?”
“像是很像。”洛月指着,“这些叶子雕的线条位置都不对。这里,这里,玉色也不一样。”
乐芸接过掠子,对着光,眯着眼睛看了又看:“还是玉啊,不是拿便宜石头假充的。姑娘,对不对?”
云华点头,赞成乐芸的意见。
“这就怪了!”乐芸把掠子转了个身,又看了看,“平白无故有人拿个玉来仿我们的玉做什么?我们那个也不是古物,仿了有什么用?”
洛月猜道:“或许、或许当初本来就差不多样子刻了好几个,我们买了一个,这个原是别人买的,也失落了,被他人拣着,当是我们丢的,送回来讨赏?”
这倒解释得通。而且可以解释大半年的时间差:这一只掠子说不定根本是人家最近才遗失的。
乐芸却不屑的撇了撇嘴:“这掠子明显是新雕的。你看这刻痕、看这光泽!”
“好罢好罢,”洛月没脾气的摊摊手,“有人照从前的样子,新雕的?”目光移向云华,盼着云华给出个合适的解释。
云华心中一团乱麻,也觉此事太过蹊跷,却理不出头绪,只好笑了笑:“既然不是我们的,说明白,送回去也就是了。”
“小姐哪,”乐芸又有新发现,“这掠子比我们的少一只脚,可是好像不是磕掉的,是根本就没雕嘛!”
“有人照着我们的刻的。”明雪蹲在旁边听到现在,一脸郑重道,“他不喜欢那只脚,就没刻。”
明雪分不清“我相信是”和“我知道是”的区别。她简简单单认为某个原因最可能,就认为一定是这样,好心的说给别人听。
云华抚了抚明雪的头发:“靴子说得对。”
“可那人为什么要照着我们的刻?”乐芸眉头打成了个大结。
“他喜欢!”明雪倒是有问有答。
“那为什么要送回来给我们?”乐芸卯上了。
“怕、怕我们去找真掠子!”明雪眨巴着眼。
“他这假掠子哪里不如我们的真掠子?他舍得假掠子、就舍不得我们的真掠子?”乐芸咄咄逼人。
“他、他刻的没我们的好!”明雪憋出一句话。
“很是很是,”乐芸笑弯了腰,“小雪脑子见灵活了!”
明雪拿手遮住脸,躲在手指后头观察了乐芸片刻,确认乐芸是真夸她,于是放下手,也笑了,瞄瞄云华,脸上很得意。
云华真心实意的夸赞:“小雪确实越来越聪明了。”又嘱咐乐芸、洛月两个,“你们送回去罢,照实说,只道不是我们的。”
乐芸和洛月领命去了。云华问问明雪,明珠、明雪家中二老的情况。明雪上次送吃的去,二老挺好的,南宫大爷也未为难二老,只是明珠大弟弟还逃在外头,音信全无,至于大弟媳,已另嫁了人。
“小姐你也要嫁人啦?”明雪问云华,竟已习惯了叫“小姐”,却赶着乐芸、洛月她们叫“乐芸姐姐”、“洛月姐姐”了。
云华牵了牵嘴角:“没定婚约呢!别听人瞎说。”
“小姐你不开心?”明雪担心道。
“也不是不开心……”云华道,“只是有些紧张。”
“为什么?”
“因为可能去全新的地方,见很多全新的人,不知自己怎么应对啊。”
“去什么地方?”明雪脸皱起来,“带我去吗?”
云华也没拿定主意:“那边可能会有很多危险和麻烦,我也不知能不能照顾得了你。你要跟我去吗?”
明雪想了想:“留在这里的话,乐芸姐可以照顾我吗?”
“这倒可以安排……”云华奇怪的瞅着明雪,“她代替我照顾你,你就放心了?”
明雪这次毫不迟疑:“是!”
云华竟不知明雪和乐芸之间,何时建起了这样深的联系,一时有些酸酸的:她照顾了这么久,还当要一辈子照顾下去的小妹妹,也有了新寄托。奇怪,世上的人们,总是这样容易喜欢一个人、托付一个人。可是她呢?理智的、冷静的,走到今天。走到今天又怎么样?她的一生算是托给了谁?
明雪搂着云华的手臂安慰她:“小姐的话,去哪里都不会有问题的!一定都可以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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