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儿奔过来,谢小横头也不回,道:“见着你姐妹兄弟了没有?”
“姐妹们太金贵了,见不着。”裳儿抚掌道,“兄弟么,倒是见着一个。剑大少爷去拜座师,街两沿凡是母的都恨不得掷果投怀。我说,诗二姐姐要有剑大哥哥八分风姿,我不信皇上只屈她作贵人。”言下之意,讥笑云诗一定太丑,入宫是不自量力,爬不上去也活该了。
谢小横答道:“你诗姐姐的优点,本不在美貌上。”
裳儿爬到谢小横的对面坐垫上,也盘腿坐了,皱起眉毛道:“爷爷却来作怪!男人不看女人美色,还看什么?”
谢小横不以为忤,解释道:“想活下去、活得好,还惠及旁人的话,光有美貌就不够了。”
裳儿点点头,倒是认他这个道理,眼珠子转一转,道:“我在奶奶身边见着一个丫头,叫碧玉,生得倒不错,举止说话也都聪明可爱。”
“你谦虚了。”谢小横道,“碧玉不及你远矣。”
裳儿顺杆爬:“那末舟姐姐呢?福家姐姐呢?”
“你舟姐姐的婚事另有主意,你知道的。福珞,我另有安排,也不用你操心。”
“好奇怪啊,我这样的出身,入不了排行、也嫁不了太守家,但却有实力去邀圣宠哎!”裳儿托着腮,喃喃,“这就像草木一样吗?小草小树只有被人砍,但成了精呢,就可以去吃人。”
“我还有一个看法。”谢小横道。
“什么?”裳儿好奇。
“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死得也会很快。”谢小横淡淡道。
裳儿立刻闭嘴,眼睛却还在转来转去。谢小横终于开恩道:“你现在在想什么?说吧!”
“那个敢动玉坠的人啊!”裳儿半个身子都趴到了小几上,“爷爷怎么处置呢?给他钱,也不能白给吧?末了怎么捉他?”
“你说呢?”谢小横考她。
“爷爷要是想捉他,早就嘱咐奶奶、伯伯、父亲、哥哥他们布网罗了,什么都没说,只怕从他递信的手法上,就看出他的形迹了吧?他如果拿了钱之后没什么动静、或有什么特殊的反应,爷爷就可以猜出他是谁了吧?”裳儿大笑,“现在裳儿都几乎可以猜出他是谁了!”
谢小横目光并未离开小楷册子,只是笑意漾开来,手指微微一动。
裳儿就主动打开条几下的抽屉,选出谢小横一枚闲印来,在朱砂盒中钤了钤,谢小横把册子放下,她就看准地方,端端正正盖上去。
谢小横作色道:“你怎么自作主张。”他的收藏书帖,只有确认必是真品,才会盖上私人印鉴。
“不是自作主张,而是懂得察颜观色!”裳儿得意道,“爷爷你放心吧!裳儿资质这样聪敏,你又请了那样好的师父回来教导。裳儿才不会像某个笨姐姐,被人欺负得只有哭倒在病床上的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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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特登三宝殿
这章里,各人之间一发暗潮汹涌哦!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四十二章 特登三宝殿
关于当前谢府中风云变幻,云华有她的看法。
明珠之死,直接肇事的,是云柯,下手的是老太太,背后牵涉的,却是宫廷。盘清金像中的要命干系,得从宫廷入手。
云舟婚事有方向之后,福珞巴结云舟,想入宫,是贪着高枝上的荣华富贵罢?云华却只为一探前生死因,非得叫老太太将自己视为进宫人选,老太太才肯将金像头绪细细告之罢?到那之后,怎样报复、以及到底入不入宫,可再行决断。云华想着,毕竟谢家对明珠有恩,杀身大事,也不用报复得太惨烈,无非想法子小惩大诫一番罢了,入宫的事么,更是简单,她不想去,随便装个病、诈个伤,怕人家忙不迭把她踢出来、着更健康听话的姑娘顶上呢?她才不至于真把自己一生填进深宫里。
那日云华饮下云舟给的上火药茶之后不久,同于大夫所用药性相激,吐血晕厥,看着凶险,不过那位替师父来当差的年轻弟子说得对,喉头破裂,其实无伤大碍,着他投以仙方、妙手回春,很快便缓了过来。云华只推没有好利索,还是卧床装病,反正她常年恹恹的,人家也习以为常了,难得那位年轻弟子也并不说破,三天两头来请脉、细调药膏,替她温补。云华借着柳姨娘日记、以及乐芸打听回来的八卦,揣摩老太太的心意,在最合适的时间,在最佳状态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眼前一亮,达到“惊艳”效果,庶几可重蒙宠爱。
老太太果然又重视起云华来,吃早饭时还专门给云华抛了几个话题,云华都往吉祥宽慰的路子上走,老太太听得舒心爽胃。碧玉在旁边添粥布菜,手臂无意中轻轻挨着桌沿,袖中有极微细的当琅声,似戴着什么东西,旁人皆不在意,云华留上了心,同洛月说,要个小金银卷,又悄同乐芸使个眼色,碧玉递来时,乐芸装作半躬腰收个空碟,在碧玉面前挡了挡,碧玉不得不将手臂抬高,云华作势低头掸衣襟,眼波一抬,便见碧玉袖口里边,一角珍珠底镶宝金?花,上头不知套得有多长,该是双?子,却不是碧玉原来能有之物,定是老太太新赏的。这般诸事纷扰关节,老太太重赏她,必有来由。云华记下了,一时饭毕,随众人往家庙去,这又不是大年大节正经祭祖时候,无非同祖宗禀报了云剑喜讯,谢谢祖宗保佑,求祖宗京试时也叫云剑高中,多多的给祖宗奉上香火祭物,也便罢了。老太太病容益倦,碧玉跪地恳请老太太快回去休息,众人赶紧附议,老太太却拉着云剑的手道:“好孩子,今儿你不容易!再陪老太婆说几句话去!”又对大老爷道:“你也来。”
二太太正不得劲,老太太问二老爷:“你那头事忙,可要赶紧回去?”
二老爷忙拱手道:“儿子已经把公务交代了,并不用急着回去,今日只陪在母亲膝下侍奉。”
老太太点头叹道:“难得你有心。唉!自从你们都仕进后,各忙各的,我们母子间拉拉家常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说着伤感,用帕子点眼睛,二老爷忙搀了她,百般告罪劝解。大老爷、云剑一边一个也搀拥着老太太,便转到后头去了。众人不敢打扰,各自分散。
方三姨娘碍着二太太她们在,不敢说话,只趁人不注意时,从吃饭起就拼命跟云华打眼色,要云华坐到她身边去,她好跟云华咬耳朵说话。云华只作看不见,吃饭时离她隔了整整两个位,祭祖时自然挨着云蕙、云波站,方三姨娘进不去主子的位列,和其他姨娘们一样,只同年长乳母、卖倒身契的家人媳妇等一并站在阶下外围致祭。上头列祖列宗牌位,她们只能见着几个金台脚儿,连墨字都看不见。
祭完祖,方三姨娘想,女儿总该过来了吧?云华偏贴着云舟立。二太太放步出去,二房里安、卓、尤几位姨娘都跟着,方三姨娘不敢不从,边走边拧着脖子看,福珞、云蕙、云华都簇拥着云舟。
福珞今儿梳半翻髻,着雀锦半臂,雪白的皓腕上,垂一条镶粉晶鎏金银花丝手链,额边斜点彩涡花钿,专为衬笑起来颊边那一对甜甜深酒涡,脂粉匀得也好,桃颊红晕醉人,益显憨顽。云蕙也着意打扮过,杏黄薄蝶衫、水绿牡丹滚蔷薇纹天青裙子,系了掺金珠线的如意绦带,螺髻插着鸾首衔珠紫金簪子,好不耀眼。云舟则梳双高髻,珠鬓玉环、鲜衣华袂,双眉秀如新月,容颜是滟滟的。这三人立在一处,容色照人,云华那身清淡装束,甫出场时,因是病后乍见,给人惊喜,而今再看,却被姐妹们衬得寒酸了。方三姨娘叹口气,也不指望女儿赶过来嘘寒问暖、给自己挣脸了。云柯的生母、卓二姨娘偏还要打趣她:“哟,三妹是落枕了吗?怎么老往那边拧着?”方三姨娘赶紧溜一眼二太太,二太太板着脸,倒没理会她们,只照拂尤五姨娘:“你快临盆了,行步当心些。”方三姨娘松口气,狠瞪了刘四姨娘一眼。
那边福珞只同云舟谈笑,把云华当隐形人,云蕙还皮笑肉不笑的讽问云华两句,云华不跟她们走近,但仍跟着云舟回院子。云舟看云华可怜,悄悄把她叫到一边,问:“有什么事吗?”
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云华嗫嚅道:“想借书,闷了好久了……”
云舟无奈的笑笑,也只有先带她回去。福珞跟云蕙,一个要进宫,一个想被带进宫,从早到晚有得好聊,云舟踏进屋,大大方方道:“你们先聊,我跟六妹妹去看看新蓄的鱼儿。”
福珞挽起云舟的手:“表姊,你明明这么忙——”意思是不想云舟陪云华。
云舟按按福珞的手:“哪有什么忙的?”眨眨眼睛,还是把手抽出来,领云华到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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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血浸紫檀
这章里,云华要吐那么口儿血……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四十三章 血浸紫檀
窗外云石架上盂兰盆里的鱼,果然换过了一条,留条老玉色鱼儿,搭了艳红鳞的新同伴,一红一白煞是好看。云舟张罗着叫人送茶来,云华回头道:“四姐姐不用忙了,我吃药,反正忌茶。”
“谁不晓得你吃药?”云舟道,“我前儿得了一罐子渍柚皮,是南蛮那边风味,料来不碍药的,你尝尝?”
云华皱起鼻子:“盐渍还是糖渍?”
云舟笑道:“你盐糖两忌……不过这倒是有点甜的,你要不要?”
云华满口价:“要!要!”满手也已经抱了好几本书,都是“六小姐风格”的。
云舟托腮看壁上草字挂轴,忽闲闲问了句:“上次你拿过去的,是古早茶经?”
“也不算太古……”云华装作想了想,“不过一、两代之前的事了。”
“老太太后来还问人能仿出茶饼来不能,好叫我们都晓得晓得从前盛事呢!”云舟无心般聊道。
“哟!这感情好!”云华欢喜,“能仿出来不?我真想看!”细瞅书架,有关老太太生活过的年代的茶、酒、花钿等书,一本都找不见了,暗叹:你还好不是当朝皇后,否则,如何防堵天下?
筱筱恭恭敬敬的以搅丝紫木托盘端茶过来,云舟自己吃一杯,推给云华一杯,云华还在书架前磨蹭片刻,方恋恋不舍的过来,接杯吃了一口,细细品味,凝了会儿神,正待吃第二口时,面色一变,张口,“哇”又是一口血水!
乐芸眉目耸动,抢上前抱住云华:“姑娘!怎么了?怎会这样!婢子马上去叫大夫,请老太太……”
云舟也变色离席。
云华吐出那一口血,扑在乐芸怀中,似在极力隐忍,只抬起手虚弱无力摇一摇,阻止乐芸咋呼,好容易抬起头来,面色不好看,但好歹不再吐血了,有气无力道:“乐芸,别闹。我在四姐姐这里发病,岂不给四姐添乱?先回去,再作计议。”又对云舟道:“四姐,对不住你……这几本书,还是先给我抱回去吧?”苦笑一下:“我来你这儿一趟也不容易。”
云舟心疼道:“别多说了,六妹妹!看你这身体,怎生得了?”
云华垂头丧气,扶着乐芸,一步一挪回去了。帘子后头探出两个头来,上面一个福珞、下面一个云蕙,都吐着舌头问:“怎么了?”
云舟想瞒也瞒不住,摊手道:“你们看。”
云蕙张口就道:“哎呀!可惜好块紫檀,泡得色都跑了!”
紫檀木色如犀角,微带芳香,用水泡,会有紫色浸出来,云华那口血水正吐在托盘上,云蕙展眼见到深色,还当托盘掉色。
“这是老木,不会走色了,”云舟蹙眉道,“倒是六妹妹前儿一口血、今儿一口血的,老这么下去怎么着?”
福珞走近桌边细细一看,果然殷殷的都是血,心头怵了,避过一边,道:“华表妹这么小,老吐血,这可不是……长寿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云舟起身。筱筱带着小丫头上来收拾桌子,云舟领福珞和云蕙到园中去,口中议论些别的话题,心底却着恼:
她这次要惩诫云华抢福珞风头,茶里又下了点东西,是真的,可又不是砒霜,怎会当场喷出血来呢?莫非又跟云华喝的什么药性相冲了?云舟暗自打鼓,云华明着在她这儿饮了茶,立刻就吐了血,她以后可不敢随便下药了。否则,外头说起来,怎么六姑娘在四姑娘这里吃了喝了就发病?说不定再攀扯些其他事例,她就说不清了!
乐芸搀着云华出去,嘱咐等在外头的洛月,立刻请大夫。云华走出一段路,脸色早恢复了,及至挪到僻静地方,乐芸就微笑:“姑娘算无遗策!”
那口血,是昨儿明雪到厨房偷了些鸡血、还有鱼泡。厨房里柳家姐妹久承明珠照顾,明雪提出要求,她们不问究竟,是一定行方便的。那鸡血灌进鱼泡里,藏进云华袖中,在书架前装着找书时,含进嘴里,饮了口茶,嚼破鱼泡,吐将出来,逼真得紧。乐芸上来搂住云华的头,云华便把鱼泡膜吐给乐芸藏着了。顺便乐芸怀里还有块铁片,进屋前才揣进衣裳中的,凉得很,在云华脸上冰了片刻,云华脸色自然就难看了,走一走,便恢复得过来。
这番造作,就为在云舟屋里当场病发一次,坐实她的嫌疑,好缚住她的手脚。云华自认住在一个大院里,天天吃喝,每次都防,怎防得住?不如另出奇谋。
主仆回了柳姨娘院子,方三姨娘已经在那等着了,上来就要数落女儿不孝顺。倒是柳姨娘看出云华精神不佳,问:“六姑娘怎么了?”
“姑娘——”乐芸正要说话,云华忙止了她道:“我只是风吹得头晕了。”声音微弱,只比死人多口气。
方三姨娘就不敢再说话,云华进了房间,她坐在外边等着。大夫来了,她就避到侧间去,临去在屏风间悄悄晃一眼,亏偌大年纪也登时的心如鹿跳:那少年明眸皓齿,身着布衣,头发像墨檀木一样黑,用条普普通通的青带子束在后面,正好一束阳光从窗里进来,照在他脸上,细细的茸毛,他举起手来遮了遮眼睛,指尖微微的红晕。
这才叫布衣红颜!
原来锦城一位姓刘的大夫,也算是比较拿得出手的一位老大夫了,前几天忽然说悟道就悟道、说云游就云游去,出来这个少年,跟着刘大夫姓,叫晨寂,说是刘大夫关门弟子,旁人难免嘀咕:“这还真够关起门来的——怎么从前都未听说过?”但刘大夫云游之前,力荐刘晨寂,太守家有个老姨娘,沉疴多年,刘大夫手里没冶好,转给刘晨寂,三剂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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