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云蕙胆大包天,脑子里也“嗡”一下:“胡说八道!什么精不精的?”
“是真的呀!”那几个男女,都是走刘四姨娘的路子进谢府做事的刘家人,园子里搬搬弄弄,赚了不少,都是刨土,合着比田里赚得多,平常唯刘四姨娘母女之马首是瞻,但这会儿,再借他们八个胆子,看他们也不敢再到六小姐院子里去了!他们抽抽答答道:“昨天挖的那树……流血了!”
是天刚蒙蒙亮,起得最早的人就发现,红白两棵芙蓉树,挖断的根须、剪断的枝子,断口都在渗出血来。
“一派胡言!”云蕙怒道,“准是六姐她们在枝上抹了红颜料,吓唬你们!”
刘家人们很不满意的回答她:“姑娘!咱们吃了这么多年饭,抹上去的、还是渗出来的,那还是分得清的。”
再说,那么多断口,大大小小、有的还藏在泥土、其他根须或枝叶的里头,居然全能抹一遍?也近乎神迹了吧!
云蕙自己也心慌,但再慌不能露出来,色厉内荏喝问:“那流出来的红汁,有血腥味吗?”
“这倒没有……”
“却又来!”云蕙找到了主意,“没有血味,叫什么血?你揉坏了指甲花、劈开西瓜,都有红汁,这怎么能叫血呢?!”
说是这么说的……但又不是这么说的!刘家人不跟七姑娘吵,规规矩矩的告退,告退前劝一句话:“姑娘还是小心些罢!”
云蕙是要小心了,还用他们讲?芙蓉泣血,兹事体大,如何瞒得住?连着那“半夜鬼哭”,一下子传出去,并且到了老太太的耳朵边!
不用云华拜谒老太太诉苦,老太太自己过问了:“那几棵树为什么要移?”
下头回答:“生了虫病……”
老太太哼一声,都已经懒得问了,碧玉代老太太责问:“重阳时一篮子花攒过来,人人见到,开得有多好。生了虫病的花能开成这样?还是开了给我们看了之后,一下子生虫了?”
那几人赶紧的顺杆爬:“果然是重阳之后,一天之间,虫病发了出来!”
“好!”碧玉抓住了他们的小辫子,“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如今就带人查去,好在树还在呢!若找不到要挖树的虫害,把你们填进土坑里埋下,省得祸害!”
那几人吓得磕头不已:“碧玉姑娘明鉴,是我们错了。是其他地方的虫子落在芙蓉树上,我等没认清,还当是要紧虫害,做错了主张!”
“哦?”碧玉可不放过他们,“我这儿还没去查呢,你们就知道错了。你们倒伶俐得很?”
“不敢不敢,”那几个人血都磕出来了,“实在是去移树时,就发现弄错了,那树没受虫害。但已报批动工,生怕临场认错,受主子罚,所以想将错就错,遮掩过去。猪油蒙了心思,做出这等事情。如今知错了,求碧玉姑娘留情,求主子们饶命!”
老太太发话道:“碧玉,他们要移树,居然就敢移、而且能移,这是你监管不力。”
碧玉利索跪下:“碧玉失察,请老太太冶碧玉的罪。”
六小姐院里园艺的事,其实不是碧玉的责任。老太太名义上把持家权柄放给了大太太,着二太太协助着,纵明珠碧玉接手管了大部分,但还有很多事项,两位太太还是有权的。云华那两株木芙蓉,是送到寺太太面前,得了个“嗯”字,便罹斧刀之灾了。碧玉压根儿不知情。要责罚碧玉,不如责罚二太太。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侍立在旁边,大太太特别的紧张,生怕碧玉话头一转,把火烧到她身上来。
她实在小瞧了碧玉和老太太。
碧玉只是低头聆训。老太太骂了一顿,明着是骂碧玉,实则把立在旁边的两个媳妇都斥责了一顿,末了严格要求碧玉:“上上下下这些事,你要更经心,免得出这些岔子!”还追问俩媳妇:“你们都听见了?”
大太太二太太只好一起敛袂躬身道:“是。”
这么一来,等于把她们手里现有的权柄,又夺回到碧玉和老太太手里了。有那一顿骂作铺垫,大太太二太太还吱不出个“不”字来!
老太太这才正正衣襟:“这一伙人,胆大包天,罚了吧!”
大太太二太太都不敢接声,碧玉应道:“是!”上来伺候老太太穿衣。老太太道:“走,瞧瞧六丫头去。”大太太二太太才反应过来,忙帮碧玉搭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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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探树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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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二十三章 探树惊梦
老太太未必想探望云华,但她必须看看所谓流血的花树。
花树在窗外,云华在窗里,要探树,何如说是探人,名目更好听些。
老太太进了院子,最先看的是树。
一棵被全部挖了出来,枝子几乎全剪完了。一棵被挖了一点点,枝子剪了一小半。所有的断口,包括最粗的枝干和最细的根须,都在渗流浅红的汁液,像渗血、更像流泪,已挖出的那棵,流得比没挖出那棵少。它气息奄奄,看起来已经快死了。莫非濒死的树木像死掉的人一样,血渐涸、泪渐干?
四个婆子垂手立在一边。在刚听树血之变时,她们已被派到这里,仔细检查过树木了,表面上没有查出任何异状。如若老太太认为有必要,她们再把树木劈开查一查。
洛月躲在屋里,手心冒汗。
她遵照小姐的意思,取闺房中现成的红染料浸出水来。趁人看不见打进泥土中,芙蓉树吸了,汁液中便流着红色,又从断口中渗出来。洛月在做这事时,只以为吓唬吓唬那些敢挖树的人,没想到会惊动到老太太,闹得这么大。
老太太看过了那些“血泪”,甚至闻了闻,问碧玉:“留了么?”
碧玉道:“留了一份,送到外头验了。”
老太太道:“快把树请回土里去,好生照料着。”
众人应着。老太太往云华这儿来。
云华倚在床边。长发在颈后以丝巾束住,简洁柔婉,纤细双肩披袭淡色长衣,见老太太进来,忙叫乐芸掀被子,扶她行礼。老太太叫止了。云华不听,在地上行了大礼,依次对大太太二太太也施礼毕,呜咽:“惊动这么多长辈,云华心下惭愧死了。”
“糊涂孩子,”老太太看着乐芸把云华扶回床上坐着,“又关你什么事?”
云华道:“总是云华院子里出的事……”
老太太听云华说话,不带咳喘,气息撑得下来,虽还娇弱,遣词行句倒比从前还得体了些,再仔细看她脸上,气色也见好些,眸光温润内敛,更非从前那恹恹抱恙的目光,不由惊奇道:“华儿,你身体见好?”
云华答道:“多托奶奶的福,多亏大伯母、母亲关心照料,自从用了于大夫新药之后,云华自己觉得是一天天爽利起来。”
老太太又问:“昨天晚上,可惊着你了不成?”
云华便有些迟疑:“云华一早起来,听丫头们讲说,半夜有什么声音……还觉奇怪呢,怎么云华似乎没听着什么。”
老太太便问乐芸:“昨晚是你陪着姑娘的?也没听见什么?”
乐芸对答如流:“昨晚婢子是听见了,惊醒回来,看姑娘睡得熟熟的,不敢惊动。幸好那怪声持续时间不长,很快就止息了。止息之后,姑娘倒是醒了一醒,见婢子害怕,问怎么了,婢子只怕吓着姑娘,便回说没什么。早上,听其他人也说这事,不是婢子一个人错听,这才不敢瞒了,便照实禀报了姑娘。”
老太太抚摸着云华的手:“可怜见的。”
云华的手温暖,不湿、不燥。老太太很欣慰,这是一双健康的手。若真有恶鬼闹事,屋主人怎还会如此健康?老太太放心多了,
云华看着老太太,一脸依恋和求助:“奶奶,其实,昨晚……”又不敢说下去。
老太太鼓励她:“昨晚怎么了?说呀?”
云华悄悄抬起一点眼皮,又不敢说。
老太太便命大太太二太太:“没什么事了,你们先回罢。我这儿同孩子说会儿话。”
大太太二太太便告退,并乐芸都送客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老太太和云华。老太太道:“好孩子,有什么话,你信得过奶奶,但说出来,不妨事!”
云华感戴道:“这事,云华想来想去,也只有同奶奶讲,人家说不定怎么笑话我呢!奶奶一直明达,想必不会斥责云华。”
“绝不会斥责的。”老太太答应她,“你讲罢!”
云华道:“其实昨晚,云华做了个梦,有人青裙粉帔,似乎是——极不凡的一个女子。她说,金……”
“金什么?”老太太想起了金钟魁,急问。
“就是到这儿,记不清了。”云华很惭愧。
老太太青筋直跳。她这两天满脑袋满心都是玉坠、金钟魁、明珠、张惠妃,一个“金”字,触动她心病,又涉及灵异神鬼,她百爪挠心!云华在这节骨眼上停下来,她劈开云华脑袋的心都有!
却也只能捺下性子,好言相劝:“好孩子,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她说……丢了。”云华一边讲,一边察看老太太神色。
老太太更紧张了:“什么丢了?丢到了哪里?”
云华摇头:“不记得。只记得后头又说,谁死了。”
老太太的愤怒和内疚,在眼中一闪而过。
这一闪而过,显露的是:她对金钟魁遗失一事,确实知情;她对明珠之死,确实知情!云华垂下眼睛:“可惜其他字眼想不起来了。”
“好好想,”老太太捉着她的手,几乎是用恳求的口气,“这很重要!”
云华无奈:“这番话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很悲伤。说完了,又道:‘点拨点拨你罢!’,袖子朝我拂了拂,我醒来,便觉身子简直大好了似的。这还其次,更重要是忽的心地清明,想想这些年来,身体不好,让长辈劳了多少神,又言谈举止不懂事,给长辈们添了多少麻烦……”说到这里,简直哽咽,“奶奶,亏您对我这么好,我这么多年也没孝顺您!奶奶,我再也不了!”
血脉连心,老太太听到这里,也觉感动,然而玉坠太要紧、鬼神也太可怕,她心乱如麻,顾不得享受天伦之乐,还是催问云华。
云华冥思苦想,说是想了点起来,就在嘴边,可差那么一点点,像蒙着一层窗户纸,就是捅不破、讲不出来。“不过,总觉得她肯定没恶意!”云华反复强调。
没恶意好啊!没恶意就是来帮谢家找失物的咯?那也得把话问出来才能找嘛!老太太可真急坏了。
云华这时候跟老太太求情:“奶奶,老听他们说些鬼啊什么的,云华害怕!不敢睡了,奶奶带云华睡,好不好?”
老太太慨然答应:“跟奶奶睡去!”
云华一日不回忆起梦的内容,她一日不安心,是该把云华放在身边的。谢小横日前已回山修道,就不回山时,也早已不跟老太太同床而眠了。把云华铺盖搬到老太太屋里,一点问题都没有。老太太爱抚着云华的头发,叫碧玉带着乐芸洛月给云华收拾东西,还特别嘱咐碧玉,留意六姑娘的胭脂。
很快云蕙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六小姐云华一跤跌进青云里了!从来不受长辈青眼的她,因一夜鬼哭,老太太亲自来慰问,说她可怜见的,搀了她的手,带她回去悉心照料。现如今,老太太满房的丫头,都百鸟朝凤似的捧着云华照顾呢!
“我们夜里弄鬼哭,想吓她,怎么反而便宜了她?”刘四姨娘来找云蕙商议,恨得想咬谁一口,“连老三都仗势蹿上去了。你看她那张脸!”
云蕙咬着唇不说话。满府都在传,芙蓉树受伤,花神泣血夜哭,她能说什么?说那哭声,是她叫人去吓唬云华发出来的,纯系人力耳,跟鬼没关系,至于那花树泣血,估计也是云华的将计就计,并非灵异?这话一出,云华死不死她不知道,她知道自己一定死得比云华早!
只能咽下这口闷气。
“我咽不下!”刘四姨娘捏着手帕捶心窝子,“怎么想个主意拆穿那小蹄子才好!”
“老太太比你精明,她肯定已经查了。”云蕙回答。这才是令她最不安的:老太太查证的手段,比起云蕙来高了多少!能调用的资源又多了多少!老太太到现在没吱声,还把云华养在阁子里,那是没找出破绽来?云蕙都好奇,云华使的是什么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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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忠谨奉仙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二十四章 忠谨奉仙
云华让洛月给花树喂了点红水。老太太也想到,在闺房里若要拿点什么泡颜色,无非是用胭脂,故叫碧玉查胭脂盒子,碧玉回复,六小姐用的胭脂装在例配的盒子里,小小一盒,还剩半盒,那半盒胭脂,即使全取去,也泡不出多少水,何况看盒边脂渍,应是每天慢慢用下去的,其余备用的胭脂块,好好包着,并没动过,对照帐目并无异常短少。碧玉也踏看了屋边地界,没有什么红颜色的花朵被采去漉汁。毕竟不是抄家,碧玉没有查到云华的画具,即使查到,也看不出什么吧?
那些颜料质量并不好,只是各种色粉,一样一包,使用时,得现调。六小姐从前都偏爱冷色调,红色的剩在那儿许多,即使泡了一大桶水喂花树,剩下的比起青、蓝等色来,也不见得少到可疑。
这些红色,是用最廉价的原料:石榴、苏木一类,淘出汁来,调些木粉制成的,洛月浸出水后,静制半个更次,杂质都沉下去,取上头的水去喂花树。那些水里溶解的,是纯花汁,碧玉留了一份,送去给外头药坊检验,药坊也只好说:“应该是草木的汁液。”碧玉算细心了,又问:“那末是木芙蓉的汁液吗?”药坊回答:“是木芙蓉汁。”——那些红水给芙蓉树吸进去,融进树的血脉,再渗出来,当然有木芙蓉的成分。这是错不得的。“当然,木芙蓉汁不会是红的。”药坊也承认,“里面是不是混进什么东西了?”碧玉道:“混进什么东西,你们查得出来吗?”药坊陪笑道:“也查验了,没什么沉滓、也没明显气味。姑娘请恕小号无能。”再换一号,也是一样的。谁要能对这点树汁鼓捣一番,开口道:“回姑娘,有四年前的石榴花、五年前的苏木芯。”那他也成神了!因这石榴和苏木,自当年经一番炮制合为颜料,经年搁置,一番煮泡,除了还留点“红色”之外,原来石榴和苏木的特性,是几乎一点都都不剩下了!这才叫干干净净,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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