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热辣辣的。原来亲手打人,是这种感觉。他一生下了无数命令取人性命、下人于狱、拉人去受刑罚,却第一次知道,肌肤激烈的接触,除了男欢女爱之外,是这种感觉。
流璃逼迫他的“你亲手拿起剑来”。这不合理的任务,他好像,今日才完成。
洛月俯在云华的怀里,额头还是烫,喘气微微:“可不是雷雨吗?姑娘你又说鬼故事了,吓得我。幸好你护我。九小姐呢?”她恍惚了,还当仍在谢家旧馆,云华掩泪道:“岭儿回去了。”洛月嘴角扬了扬:“姑娘,你今儿身体好些,我真高兴。你讲,外头若遇不到好男人,只我们相守,过一辈子,也是好的。”
云华如遭雷殛,讷讷道:“我、我……”
“姑娘你忘了。”洛月不容她支吾,坚定道,“但洛月,不管外头有谁,只姑娘许给我一辈子,就好了……镜儿舍命护我。我也该跟她死在一处才对。但我先逃了,因为姑娘生死未明,我不能死。现在在姑娘怀里,我也值了。”
云华生怕她温度低下去,像死人一样的低,像绿奴一样。绿奴便是高烧而死,她不要再送一个人的终。
可是洛月的温度没有低下去。她闭上眼睛,直接停止了呼吸,额头仍然烫着云华的手臂。
而后才慢慢、慢慢的,失去了活人的温度。
跟绿奴并不一样呢。
我们来到人间时。都是精赤条条,哇哇啼哭,离开时。却有这么多不同。
云华张开嘴,透不过气。心里堵着,透不过来,像有锤子压着。她手按着胸口,用力。锤子压下去,弹出了刀,她哭出来了,刀绞着心,她手捂着胸口,哭得喘不过气。
她半边脸颊都是红肿。哭得连嘴也肿起来,似受伤的花蕾。
崔珩看着,看着。就亲了上去。
眼泪糊了眼睛,云华无力的举起双手抵挡,但双手也被压下去,狂风暴雨样的亲吻。烫,而且疼。他箍得不容许她逃。
崔珩喃喃道:流璃。
云华听见了。崔珩也明明知道她听见。他不介意刺痛她。他确实把她当那个人的替身——或许不是。她自有她自己的魅力。两个女孩子合而为一也好。再说,让云华痛。也好。他总觉得云华太冷淡自持了,像个假人,但痛的时候,顿时有血有肉起来,不再冰凉疏离。
他愿意怀中抱个有血有肉的人,哪怕要用原始的蛮力强制。
床上有具新死的尸体,那也不管了。那反而更刺激。哪怕知道会伤害云华,崔珩今夜都要放纵自己一场。
太监惶急的脚步到门。
崔珩要杀了这个太监!
太监不敢进门,在外头急报:南方水患。云剑失踪!
崔珩大惊,种种春欲,化为冰雪。
“怎么云剑会失踪的呢?”千里外的孟吉山中,云诗问云柯。
云柯一摊手:“我也不知道。”
云诗追问:“可是水患,你们是知道的呀!”
“是呢。”柳六儿与云书并肩而入。云书去同云柯计议件事情,柳六儿劝云诗坐下:“二姐喝杯茶,吃块点心。这是村里人做的糕点,怕没有宫里的香甜。”
“宫里的吃食总爱放许多香料,初吃觉得香甜,久了就腻,还不如这些好。”云诗答毕,怔怔道:“你们倒都不担心。”
“与其叫我们担心大哥,不如留给大哥来担心我们还实际一点!”云柯抛过来一句诉苦。
“水患呢,要问阿詹,”柳六儿一拍巴掌,“正巧他一会儿也来了。”
云诗霞生双颊,低头不语。
阿詹便是云书金蝉脱壳时,替云书留在那儿治水患的人,后来,也跟了云柯。
云诗初出宫,见着蓝天也亲切,见着青山也亲切,深吸一口气,回头,便见着阿詹。
她原以为只要此生放她自由,愿得山花插满头,伴山伴水过此生就好,其他,都不想了。谁知一见这个人,顿时古井生澜。
是她在宫中实在见得男人太少了,所以一出来就动春情,还是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的人中,她注定对此人动心,天涯海角,都要遇上?
云诗想不出来,也不敢多想。
柳六儿笑吟吟瞅着她,云诗心底生出恼来,道:“云书,你过来。”
她好歹是云书的姐姐,辈份摆着,云书老老实实过来。
云诗话原待出口,又觉太重,本宫中隐忍惯了,纵对柳六儿看不顺眼,也说不出来,只叹道:“这么久不见,想教导你几句,都不知从何说起。听云剑讲,你是极长进的,真要说起书上东西,比他还扎实些。”
“那是大哥过谦了。”云书忙道,“要论才华,大哥与生俱来,那是我拍马也及不上的。”
云诗又道:“我记得我进宫时,你还是个孩子。”
“二姐倒同进宫时一模一样,”云书笑顾云柯,“莫非是我记错了?”
“真真的是一样的!”云柯抚掌道,“都说世上千年,仙家一日,感情是有谱的!”
说得云诗都笑起来:“我进宫时,五小子你有了记性没有呢?专能弄嘴!”说完这话,神色又有些黯然,“你们有事,我在这里反扰乱你们,且出去走走。”便往外头去。
云书悄向柳六儿道:“你怎么又惹二姐了?”
柳六儿叫冤:“何尝敢惹?只不过阿詹……你们也都看出来了吧?”
云柯与云书相视而笑。
“我也没敢多说,白不过提一句,阿詹一会儿要来,”柳六儿道,“二姐忒的心重。”
云柯分解道:“她若不心重些儿,在宫中也活不到现在。正是细针密缕一个心思、稳稳扎扎一个嘴儿。”
柳六儿吐吐舌头:“刚才二姐像是要教训教训三少爷呢?是我不合得罪了二姐,二姐的身份,怎能与我对口,是该捉三少爷来给我顶缸。临要说怎么又收了?”
“看她……本来像是要提一提我的孩子,问我如今跟你在这里,可还顾得……那边不。”云书低下头。
云柯点头:“我看也是这样。”
云书退后一步,握了云书的手:“那边,我会照顾。我知道有亏欠。可我总是回不去了。”
青翘端了一盘新果子从后头出来,瞧着他们,奇道:“天还没黑呢,怎么就招出幌子来?——哟,二姐不在。你们也就忌着她一个了!”
柳六儿躲到云书背后,手还是交握着,回嘴:“原来你是天黑才招幌子的!下次看我给你掌灯去。”
青翘不依,来挠柳六儿的胳肢窝,谢家两兄弟碍在中间,便闹成一团。
云诗出来,走出几步,心境静了些,却听一声:“二小姐!”阿詹怔怔站住。云诗一时也怔了,没有言语。
阿詹好歹找了句话:“二小姐怎么在这里?”
云诗犹未回答,青翘探出头来笑道:“二小姐疑心我们故意闹出水患,要找你问呢!”
云诗红到耳根,扭身就走。阿詹挠挠头,青翘拼命冲他作眼色,甚至跺起脚来,阿詹这才醒悟,紧紧跟上。
云诗走着,也知阿詹跟在后头,脚步真是急也急不得、停下来也使不得,走一段,要恼起来了。阿詹方徐徐道:“二小姐,我帮着三少爷、五少爷在这一带五少爷能说上话的地方,已经尽量的修理了河道。但一来是,人力物力都艰难,再则是,河道是不拣地方流的,我们手够不着的地方,皇上说要节俭,那些地方官都不敢动河道,只索省事,糟糕是肯定要糟糕的,我们只好尽力挽回一点,算很不容易了。”
他说的事儿,一些也不碍私情,但语调落在云诗耳中,却已有几番缠绵。她想着,难怪宫中严规,纵然是正经事,也不许男女接触,可知即使没有私情言语,只要言词接触,也就有……
想到这里,内心羞极了,该走开的,却又走不开,问:“我听说水患一起,天狼将军就失踪了?”
阿詹道:“我听说——小的听说也是这样。”
云诗噗哧一笑:“我就我,都到这地步了,拈那么多三六九等的称呼作甚?”
阿詹见她笑颜胜花,一时看呆了。
柳六儿在屋子里,扳着指头计议:“二姐开了心,想必不会再怪我们?”看了看云书,笑道:“我走了,不给你们添乱,你们说。”
云书向云柯道:“你说大哥莫非是配合着水患,给皇帝添事儿?我们是告诉过他,会有水患的。”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京都沦陷
云柯摇头:“告诉是告诉过。因此裳儿在宫里知道有人借云华生事,也故意让她去,让宫里乱一点,好占据皇帝注意力。大哥么,本来也要避一避的,好让我们能扩张。但是,于情于理,他干嘛避得动静这么大?”
云书点头。两兄弟商讨一番,也没个结果。
叫他们怎么想得到呢?云剑是被蝶笑花绑架的。
云剑正在和蝶笑花你侬我侬、甚于画眉、一些没防备的要紧时刻,蝶笑花就绑架了他,也不介意向他亮明身份:“我是戎人。”
“戎人?!”云剑已经吃惊坏了。
“确切的说,是王子。”蝶笑花叹道,“你知道上代我们西戎有个荣王?跟一个小小牟国的公主淫乱不堪,叫雷劈了?他们的孩子流落在外。我,就是那个孩子。”手缓缓在他胸口移动,“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
“戎王子好!”窗口脆脆的一声,唇红齿白的一个少年爬进来,乃是龙婴。
“北胡少主好。”叹息着打招呼的,是云剑。
龙婴可不正是北胡少主,不久前亲自到中原刺探情报,给云剑发现,当时不知,后来终于知道他的身份。
“天狼将军是不是现在还在后悔没抓住我?”龙婴挑衅他。
“后悔有什么用。”云剑淡淡一笑。
“是啊,你现在被别人抓住了。”龙婴看看蝶笑花的手,也忍不住脸一红,别过头去,“好没羞。”
“少主呀少主,”蝶笑花笑得要多甜有多甜,“你知不知道你那么一回头,我这儿就有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无色无味从来无解的毒下给你。把你也捉住了。”
“呸!”龙婴啐道,“你知道我这次敢来,就有安全的把握。喂,你要不要跟我联手!”
云剑长叹一声。
蝶笑花挪了挪位置,让自己的头在云剑胸膛上枕得更舒服些:“好啊。”
于是崔珩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崔珩简直没法安枕了!
西边大沙旱的饥民,本来是云剑驱使了去骚扰西戎和北胡的,云剑一失踪,没人有本事控制他们,戎胡又联手大肆抓饥民去当奴隶,比使唤牲口还凶。饥民们只好又逃回来,严重的冲击了中原。
听说北胡少主扶持西戎流浪王子登基为王。原来那个王,本来就有点二愣子。令西戎商会很有些不满——在西戎,以商为本,商会是很重要的组织,几乎是戎王的太上王了——于是换了这个新王,世称“蝶王”。长袖善舞,理得各方妥妥贴贴。只不过,他总是戴着个面具,听说因为实在生得太美了,怕把大臣们迷坏。
崔珩不得不要南边再加赋,以安抚饥民、稳定西边和北边。
南边本来已经比以前穷困多了。哪还经得起大肆加赋?很多人鼓噪,不愿再投钱给从没去过的远方。云柯趁机大肆扩张。在南部,本就是他一家、还有个文家势力最大。文家跟唐家本有渊源。崔珩诛唐家时,他们反戈一击有功,还送了个闺女进宫,如今也不管闺女的死活,反了。亏得怎么搜罗的,把唐静轩找了来。就拥戴着唐静轩起事,把唐家剩余势力也全招过来。
到底打不过云柯。云柯把他们排挤得在南方无立足之地,就一哄乱的往北边去,围困京都了。
崔珩大惊,重用栋勋将军、斩了文家小姐,把人头掼下城墙去。栋勋将军向崔珩保证:乱军绝攻不进京城来!崔珩这才放心,但是想想,被乱军逼到京城下,岂不是个亡国之像么?顿时悲从中来。
他御笔亲书了一封信,着人射到文家军中,历数唐家种种不是,又道唐家都亡了,文家也是迟早要灭亡的,识相的宜早早束手就擒,免得天威之下,化为土泥。
文家当家的也亲笔写了一封信,射回京城,信里大意道:别扯那么多有的没有的!就是怕你天威之下,不管好歹都被论罪斩首,所以索性搏一搏。都说皇帝轮流坐,您哪,也挪一挪吧!
皇帝要挪,没那么容易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各地就有余秋山勤王、离澈勤王,种种勤王军,要杀向京城来,却又有人向崔珩密报,有的勤王军动机不纯,说是勤王,其实是趁机想打下京城,弑君自立。
皇宫中,一片愁云惨雾,前所未有。连云裳等人,明知皇城打破也不要紧,她们另有后路,但当此时也,要把这残局撑到最后,也做出副愁惨的脸。
这时候刘晨寂遇见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见到了一个幽灵。
似乎是匹似虎非虎、是马非马的动物,又似乎是个极美的女子,抚着他的脸道:“呵,你在这里。原来你被放逐到了这里。后悔吗?少司命,为了你的罪。”
他陷入昏诞。
蝶笑花绑架云剑时,也把他带了过来,对刘晨寂,朝夕相处,没有爱情,也生出些感情来,看他病得那么奇怪,难免分心。云剑早有准备,一朝发作,从蝶笑花手里脱出来,呼拉拉很快又拉起大批人马,扯起号旗:“勤王!”
文家围困京城已久,栋勋劝崔珩:京城危险,而勤王军多在北边,不如皇上先去北边?
崔珩便先遣宗室往北,对两个人的去留颇有些犹豫:第一,皇后;第二,云舟。
皇后早就是块鸡肋,而云舟毕竟是唐静轩的前妻。这两个人,是不吝麻烦的一起送出去,还是就地处死,免得丢皇家脸面?
云华惴惴不安的等消息。
云裳早就安慰过她:云舟死不了。云华难免担心。天已入暮,半夜就该启程,崔珩来了,脸色疲倦得很:“皇后跑了。”
云华倒吸一口冷气。
“怕我杀她,就跑了!”崔珩哼哼怪笑,那笑又有点像哭,很可怖。“你来当皇后吧。”
“……”云华答不了话。
“你。”崔珩威严道,“你陪在这里,在京城,我们要守到最后一刻。这是祖宗留下的国京!”
皇后的凤印,交到了云华手里,沉得坠手。
崔珩抱住云华。
他的呼吸喷到她脸上,浑浊,很臭。老人特有的臭味。“今天来不及举办仪式了。明天,办册封皇后的仪式,朕让他们看看……贼子们看看!朕有皇后。冷静沉着,与朕守到最后一刻!你是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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