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吓得向丫妈妈申请换人陪九小姐睡觉,丫妈妈回道:“你肉是甜的吗?想得美!”又把她踹回去。
人肉既不是甜的,糖类来源又被云舟截断。云岭空前焦躁,蒸松香时,闻见那么香,想起松子糖,就更馋了。听说新一盆胭脂花瓣淘漉快好了。她想起桂花糖、莲子糖、甘蔗糖……糖和植物不分家、和花儿朵儿不分家!花开着都甜丝丝的,腌出卤来。也是甜的吧?像果脯?偷摸进房间一看,红红黄黄,汁就够美。花瓣揉捏成面团儿也似,还浸在汁中,看起来果然很像果脯,空气也甘美,她就挖了一勺往嘴里一送——啊呸!
花的气息。是甜美的,但要真拿花瓣嚼食起来。与其说是甜,毋宁说是苦、酸、涩更多,再加上为了便于淘漉,还揉进了一些盐卤,那滋味就更令云岭反胃了。
她反胃得吐了出来,正被听见动静赶来查探的婢女看见。那婢女一见九小姐吐血,阵脚大乱,云岭一时按她不住,人都被惊动了。
云舟拎云岭回去反省,直要把她教育到半夜去,若非谢小横回来。
谢小横带来了个重要消息:阿逝可能会提前去边关镇守。
正因皇后出事,从京至外,大肆行捕,中央机关有不少位置空出来。西北边有个城池的太守,看中了吏部郎中的位置,若能当上,原来太守那个位置就空了出来。那个城靠西戎,倒也不在贸易关口,而是靠边儿上,远离一切纷争地带,极其平静,出产不算顶顶丰饶,但也够用了,难得是气氛宁谥清闲,那太守也答应了,若能高升入京,不但恩人说保举谁就保举谁接自己的任,而且把自己全套治城人马都留下来扶佐新人。
原太守的保举,对朝廷的决策来说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当然对余家和谢家来说不那么重要。对于余家谢家来说,原太守留下原班人马那才叫帮大忙!阿逝可以去作个清闲头目了。
余夫人就同谢小横商量,择之不如撞之,错过这个村怕没这个庙了,不如抓紧它?谢小横深以为然,就来与云华商量,云舟旁听。
可怜的阿逝,暂被排除在外,为了稳住他,云岭被派去找他玩儿了。云舟忍痛宣布:“完成这个任务,多给你一块糖。”
“一块糖怎么够。”云岭讨价还价,“他好幼稚的!陪他玩好累的!我要一大包!”
谢小横咳嗽一声,云岭不敢复议,含泪去了。谢小横便同两姐妹商量,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们看如何?
云华细问这城的风土人情,谢小横早有准备,拿出一张地图,云华举目一看,但见图纸上端先庄庄重重“未城”两字。
竟是未城。
当年云剑据说选了郎将,便选在未城。
“倒是你们大哥选过官职的地方。”谢小横亦笑道。
云华颊边一热,掩饰着低头看图,问道:“既是这样太平城池,大哥为何要选去那里作武将?”
谢小横便指着图纸,比划着同她们讲解,原来这未城的地势可异,西接戎、北挨胡,俱是一马平川,倒是往东南有一带山脉突起,称作飞萧山。可作天险,接连四道关,以“增国关”最为著名。胡人虽每每想犯中原,也考虑过未城,但想到占领未城还容易,但占未城之后能掠夺得到的补给并不大,何况一占了,中原警惕,增国一带四关必然严守,也攻不进来。就算攻进了,离中原心脏地带也远,竟不如直接打北边。因此就没在未城动过战事。谢云剑要去未城,不是看中未城本身,而是要去名义上肃属未城的增国四关。他只怕安闲日久,关上有所松懈,故此要去踏看。后来皇帝留他在京都发动对唐家决战,他没有亲自西去,但还是遣了亲信去,便是剑影。
云剑领兵往北支援余老将军途中,剑影与云剑会合,向之复命:增国一带关口。可称整肃。除此外,还有几支介乎山匪与流民之间的队伍,在云剑仗剑游历时曾和云剑有接触。如今也来投奔云剑军队,剑影一并将他们带给了云剑。
“未城不在戎汉商路上吗?”云舟问,“可是西戎岂不紧挨着未城,为什么不以之为商路呢?”
云华眼望地图。地图的绘制,不止尺寸比原物缩小很多。还用了许多符号来表示地形,不熟悉的一眼看去很难辨认。图纸的下方。密密麻麻一片注解,都是注释某符号对应什么地形的。云华艰难的查索到,未戎的交接处,也有一条山脉,渐行渐低,被称作枯摩山岭。戎地本是山区,崇峦叠嶂,高处连云天,而到未戎交界处,山脚低了下来,融入平原。照云华想,山路总比平路难走,山既然在此处低了,商队正可从这里运东西下山,怎么不把它辟作商路呢?
谢小横复在地图上比划着侃侃而谈:“戎汉两地交易物最主要是两种,一则是各自土产,二则是各自匠人所制作的珍异物品。土产最丰富、匠人最密集的地方,就成为商路的源头。那么你们告诉我,戎境土产主要是什么?”
各种山珍。尤其是高拔极高的山脉特产的山珍,那是汉境其他山区所欠奉的。云舟又补充一点:“天竺、疏勒等诸多小国在戎国更西,借道戎国与我朝交易。”
“不错。”谢小横道,“枯摩岭北末梢交未城处,海拔已极低,又复贫瘠,山多见骨,难以出产雪莲、老参、虫草等诸多珍奇。你们再看未城隔枯摩岭以西,这片黄色,乃是大沙漠,穿越沙漠艰险异常,每至于死,疏勒等国商旅,宁肯往南边,攀越高山,也不会走沙漠——枯摩岭——未城这条路。”
“于是商路往南移了。”云舟指尖向下,掠过未城,按在一道深金青色的条子上,这地图真的很细,连比较大的官路,都标了出来,云舟按着的这道条子,如同长河一般,从戎境往东。只不过河流是从细小支流,越汇越多,向东入海。这道条子从戎境往东入汉境之后,渐渐分散开,如大树的根须,深扎在汉境全境里。
在它还没有分散开时,干道上,地图给它标了个名字:黄金之路。
异国交易,纸钞是难以得到信任的,铜钱也不行,真正实打实的,只有金银。金与银中,天竺等国远远更信奉黄金,戎境也尊崇黄金,不但奉神之物多是金器镶宝,妇女见面也以佩戴金器的多少来判断对方的地位,戎商因此更愿意换金子回境,但是汉境流通贵金属还是以银两为主,精明的戎商便在生意中先收取银子,再兑换成黄金运回本境,对戎商攻击最激烈的汉朝官员,也是揪住这点不放,声称:“若放任戎商交易,则西边淫奇小物洪泄滥觞,而我金脉竭矣!”并把交易干道称作吸血要道,形容汉境金银源源不断西去,就像人的血液被怪兽抽干一样。当时还是崔衍的父亲在位视政,即舒宗,因此下了一道政令,将戎境与汉境的贸易口收为一个,在这一个贸易口上严格检查登记,根据汉人的商品的出口额,来决定戎商的进口额,同时汉人商品的出口也要求戎人以黄金支付。这样一来,大贸易商的作帐工作就比较痛苦了。他们在汉境作生意时主要用铜钱、银两进行计算,在戎境则有戎境专门的铸钱、还有金银锭、甚至还有用牲畜、庄稼、甚至盐巴作计量单位的货券,这些乱七八糟的,在边境都要统一换成黄金结算,汉戎两地的黄金成色还不一样,这里头可做的手脚、可设的陷阱、可调的猫腻太多了!大贸易商跟口岸管理官员斗智斗勇了一番,最后还是大家都嫌麻烦,由大贸易商提出了个办法,当汉境这边结算时,换算成千足黄金,但不直接拿黄金给官员过目过秤,只是以家产为担保,会有这些黄金,末了戎境那边结算过来,有多少黄金,就跟汉境这边抵销,不足的部分,再拿现金补。汉家这边的官员一听,有可操作性,向舒宗上报。舒宗是通达体贴的皇帝,觉得可行,但要与戎境商议定了,两边共同监督才可以,否则只是纸上画饼。
当时戎王名为普巴荣,世称荣王,也是个传奇人物,不过那时候正为个小美人儿牵制了精力,不理政务了,近臣说啥就是啥。近臣说这样大家方便,荣王就挥挥手说:成吧!
于是就成了。几家大贸易商作的代金券,风行一时。戎汉贸易迎来的繁荣期,贸易口那条道路被称为黄金大道。后来荣王和舒帝都死了,贸易口也取消了,商人交易基本自由了。戎汉商旅还是主要在黄金大道上走,一半出自习惯,一半是这大道地理、商业位置综合起来看确实便捷。而代金券,发展为如今的宝票,各地殷实大商家都有联署发行,信誉特别好的,不但汉地全国通行,外国商家也都认。
未城就在这条黄金大道之北,黄金从它远远的南边流过,光芒不足以照亮它。
“未城人民,主要靠什么为生呢?”云华问。
“未城的人口,其实不多,”谢小横道,“比锦城要少一大半,周边还有一些地区无人定居。主要种小麦与粟米为食。”
“总有些出产与贸易吧?”云舟又问。
“倒是有些铜、铁,飞萧山一带军队的兵器不是特别要求高的,可以就地冶炼。还有些煤,北方冬天烧这个,运得多些,除此就没有了。”
正文 第七十章 覆巢退路
云舟看了云华一眼,倒不是猫哭耗子那种,而是真的同情:“听起来是个角落里的穷城池。”
“真是的,”谢小横同意,“否则你们也不至于对它如此陌生。”
云华维持缄默,云舟代为发问:“那它的好处是什么呢?总不见得就光因为它的太守刚走,肯留一套班子在?”
“还因为它的事情少。”谢小横道,“若是商事中心、抑或军事中心,余夫人生怕世子应付不下来。”
“本来也不必他应付,我们一定要派人过去处理事务的罢?”云舟拉起云华袖子,“不是我恭维六妹妹,外头略有懂行的男人帮衬一二,六妹也应付得过来了,世子只要听话,就好作个太平城守。何必非去那种冷僻地方?”
云华终于开口道:“冷僻地方倒也清静。”
“总要回来的罢?那地方若有些好处能到京城,也好给回来铺路呀!”云舟蹙眉,“余夫人是不指望她儿子回来了么?或者不指望她儿子回来之后再有升迁?”
“余夫人恐怕是希望儿子保住世子位就满意了罢。”谢小横道。
云舟想问:“那末爷爷也是如此就满意了吗?”话到嘴边,又咽下。
这本来就不是谢小横安排给谢家女儿的姻缘,而是安排给表亲的。云华与福珞换了夫家,说是福珞得七王爷欢心、余夫人又独钟云华,叫人没有办法,云舟冷眼旁观,暗自觉得,云华有使点小动作,谢小横默许,也没有痛责云华。已经很宽容了。云舟也不愿在此时挑起话头直指云华。她换了个问题:“其实要世子保住爵位,也不必非远途去治理城池不可。”
这倒是真的。崔衍就想过直接多赏余家几个爵位。帝心这个意思,谢小横通过云裳,有那么一点儿揣摩到,云舟没有,但不妨碍她想到别的一些法子,至少是可以在京城就保住阿逝位置的,虽不是长久之计……远远当太守,也并不是长久之计啊!
“朝廷的官职,只要不犯错。那只有上升,没有贬谪的。”云华道,“未城正因为地理位置不好。没什么人争,但只要去做了,至少是个太守呢!回京后,也要从这个品阶来授官。爵位是一回事,有个实官职在。总好些。”
云舟缓缓摇了摇头。
“你想到什么呢?”谢小横饶有兴趣的问。
他培养小辈的方式,就是很少下论断,而鼓励小辈多想想。
“余夫人似乎,急着把儿子支使出去,并让他有一块地盘。”云舟道。
云华倒吸一口冷气,谢小横将食指按在嘴唇上:“这是一句很严重的指控。”
云舟眨了眨眼睛。好像她此刻才被吓着了:“如果爷爷是这样想的,那真是一句很严重的指控!”
云华迫使自己冷静一下:云舟认为余夫人急着打发儿子去边境,是别有所图。一般来说。边境裂地,是与中央分庭抗礼了。但,也可能余夫人只是想儿子成为个地头蛇,避开中央的风雨。前者严重,后者只是一点小私心。谢小横立刻认为云舟说的是比较严重的意思。那表示,谢小横自己。也倾向于怀疑余夫人是那个意思。
“不可能!”云华难得的结巴起来,“不可能在余家,这个地点,阿逝。”
余家要反,有的是比今天更有利的时机。而阿逝,绝不是一个合格的造反头目。
“我完全同意你。”谢小横对云华道。
“而且大哥在北边是顶得住的吧!是吧?”云华再向谢小横求证。
“不错。虽然有些战术上的权衡……我不认为他会放胡马过白云州。”谢小横道。
白云州是北边的门户,那门户守住,中原就安全。中原安全,国家平稳,造反就难上加难。
“五弟会不会在京城?”云舟忽然问。
谢小横笑了。
一笑,不但承认“他应该在吧”。更重要的是承认“是的,我知道。”
“原来如此,”云舟点头,“这样一来,舟儿就明白了。”
是的,云华也明白了。谢小横放任云柯在黑道发家,因为他对官府力量不太看好,认为官府不足以抵制黑道,黑道会发展,而谢家有可能需要借助黑道力量。至于放任云华去嫁阿逝,事先也早知道余夫人想让儿子去边城,正是对中原整个局势都不太看好,觉得有必要在边城埋一枚棋子。
“怎么会不好到这种程度呢?”云华瞠目。
其实她应该是最清楚的。从明珠的人生开始,她看底层的疾苦这样多。锦城还算是比较富饶繁华的地界呢!至京城后,更见上流社会山中那神秘庄园,生活享乐追求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程度,下层那老街窝棚,凋敝破败又到了什么程度!生活困苦,便出流氓。古意,氓就是民。流氓者,是失去安身立命之所,动荡不安的平民。这种流民会成为社会的破坏力,如老街中的无赖队伍,引导得好,像云剑这样,带他们为国效力了,引导得不好……
本朝各地,听说,也出现了不少自说自话的山大王、水贼、响马。
“可是,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云华坚持请问。
“什么程度?”谢小横反问。
“到了……要寻找覆巢之后退路的……程度。”云华道。
“天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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