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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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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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宜公主点头道:“这便是了。”

云华又猜:“藿香、乳香、安息香?”皆得了准,太后夸赞:“这孩子鼻子灵、判得准。”云华歉道:“再往后,实在不行了。”

太后对雪宜公主道:“你和盘托出了罢!”

雪宜公主笑命侍女呈上香册,翻开了,给太后念道:“每份是丁香、乌沉香、木香各一两、伽南香二两,白芷、细辛、藿香、独活各六分,又乳香、安息香、甘松、三柰各三分,大黄、高良姜各两分,皆细研为末,取一篮西戎种刺玫新鲜花瓣,约可四百余片,同冰片同蒸收干,共用料十六种,老佛爷看可行么?”

太后欣然道:“比你前几次试的都好,我看这次配料不用再改了。”

雪宜公主便道:“请太后赐名。”

太后思度片刻:“一时也无什么好字可用。”问云华,“你觉得呢?”

云华想了想:“此香自然流畅、扣人心弦,又庄严高贵,一时竟不知怎样的字眼才好概括。”

太后对雪宜公主道:“你且叫内府那些有文化的拟几个字出来,咱们看着参酌。”又道,“做个拂手香来试试,这香制成篆香点还罢了,身边佩着恐怕更好。”

所谓篆香,就是搁在香炉里点的香,因多为粉末状,点时用模子压在炉盘上,模子多是篆体的“心”字,故又称“篆香”、“心字香”。至于拂手香,则是将阿胶化的糊加了香末,捣捏成饼,以彩线挂于身上,是随身的香。太后念此香温馨珍贵,故欲随身佩带。

雪宜公主应了,太后又道:“拂手香试了好时,你多作两份,同篆香一道,一份送予老七那里,一份送给宝景侯府,说老婆子替新妇添妆。”

云华便跪在地上请罪。她等皇家人找她算帐,已等了段时间了,故此全不意外。

太后徐徐道:“咦,这孩子糊涂了,连请罪与道谢都分不清了。”

云华不敢答言,瑛帘后有人影闪了闪,太后不叫云华起来,但向帘后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帘后宫娥们请安,并道帝姬在此侍奉老佛爷,但那帝姬并无声音。太后又道:“你别光抿嘴笑,倒是进来给你祖母请个安呢!”

瑛帘卷起,一个女孩子在宫娥们簇拥下进来,身姿纤秀以极,步履轻软如猫,袅娜如风拂水面,发辫垂至腰际,以金镶的刻鹿纹蓝宝石、溜圆蚌珠、滴露红宝石珠压了梢,发质黑亮,只进帘两步,又立着不动了,笑着低低说了句什么,声音甜糯柔美,但太轻了,叫人听不真,还是她贴身侍婢拜礼代传道:“帝姬道,作完佛舞,未沐浴更衣,怕汗味冲撞了老佛爷。”

太后叹道:“出了汗,受风怕又要害病,你不赶紧回去,又来我这边则甚?”

那女孩子只是抿嘴笑,并不支声,眼睛望向云华。雪宜公主叹道:“不敢进帘子,仍要来在帘外侍立。三帝姬侍太后这份孝心,再无人能极了。”

章沉璎便轻声提点云华:“此乃三帝姬。”这是着她见礼的意思。

云华连忙拜礼。她久闻当今皇上七位女儿中,第三女最得宠。本朝制,皇帝子女自出生起,即可称“皇子”、“帝姬”,百日后正式入宗谱,帝姬出嫁前,得封为公主,或一直不出嫁的,年岁长了后,如雪宜公主这样,特别封为公主,这才有了封号,不然只是帝姬,虽有名字,别人不好叫,便只能按排行来称呼。 皇家子、女是分别论排行的,这也算京城与锦城风俗的不同罢!

听说三帝姬极美极慧、又腼腆软婉,今日听其声、见其举止,腼腆软婉已知,慧也可推想,不知如何美法,极想一见。

那三帝姬也只注目于云华,又对贴身侍婢说了句话,那侍婢笑趋向前数步,向雪宜公主与太后跪禀道:“帝姬言,不知阶下何人,这样美丽。莫非是水中宫逆价请了小小龙女来侍奉老佛爷么?“

她传话时,三帝姬同时向雪宜公主、太后深深欠身。

云华未料得此夸奖,羞不可抑。老佛爷笑道:“你这孩子,快进前来!还真怕熏了我这老婆子?你便出汗也是香的!“

三帝姬垂首赧然,又复告了罪,方行至太后裙边,便替太后捶腿,太后不依,拖了手来,摸摸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汗,是柔软温暖的,这才放心。一边雪宜公主向三帝姬道:“这便是谢家六姑娘。”

三帝姬“哦”了一声,一发注目。太后吩咐云华道:“难得帝姬同你有缘份,你且抬起头来再叫帝姬看看。”

云华领了命,羞怯怯抬头。太后又道:“华儿,你也看看我们家这三丫头,生得如何?”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疲倦出宫门

云华方敢看三帝姬面貌。目光注处,顿吃一惊。

三帝姬与云华相仿佛年纪,五官之美难以言说,更难得骨胳之纤小,如同人偶娃娃一般,眸子明亮,却似星光灿然,皮肤白细、气质柔软,仿佛是云朵做成这样一个人。

云华看得呆了,回过神来,方觉自己直视帝姬时间过长,失礼了,忙垂下头,衷心赞叹道:“帝姬之美,真是天上仙子,臣女一见,自愧如土坯草胎,惭愧无地。”

三帝姬摇头:“你生得好、气质更好,怡心悦目,难怪七叔推许你。”

她语音潺缓如清风流水,入耳说不出叫人受用。云华思度,仙音纶语,不过如是。太后笑道:“我看你们倒有些厮像,难怪惺惺相惜。”

云华连称不敢,三帝姬倒是微笑点头。太后又指三帝姬对云华道:“你在帐中临的那些书岾,都是三丫头写的,当时我手里也没别的,给你顽儿,你别当真。”

云华记得那些帖子婉娴静美,只当书法大家,谁知出自垂髫帝姬之手?出乎意料,极口的称慕无极。太后又向三帝姬道:“仿你字的人里,谢四姑娘也算有点样子了,真不容易。”

三帝姬明亮眼波将云华从头至脚再扫一边,道:“假以时日,谢四姑娘一定能自成一家,不必因袭别人,更不用说我。”

云华深谢帝姬期许,雪宜公主一直含笑坐在旁边,三帝姬转向雪宜公主,施礼道:“馨香满室,尽善尽美,莫非公主的香方已成了?”

雪宜公主欣然道:“正是蒙老佛爷开恩,倒不必再改了。”

太后招呼三帝姬看香方。雪宜公主又道:“方子不是白看的,三丫头要紧把香名拟了!省得咱们还要去求别人。”

三帝姬果然筹念道:“此香夭矫沁人、回味悠远,佛经有云‘听闻妙法如饮甘露’,不如便叫‘甘露香’?”

她虽神色羞腼、吐字细软、礼节勤恳,说出话来倒有一句是一句,再不吞吞吐吐的。甘露香三字一出,太后果然欢喜,连连称善,又怜爱道:“你习舞已累了,又出过汗。快去洗洗,休息休息。”连催数遍,这才把三帝姬赶走。

云华仍跪在地上。

雪宜公主来拉她起身。

云华原不敢起。雪宜公主屈身蹲在她身前,如极亲切的本家姐姐,脸对脸向她嗔道:“你不怕腿疼?”太后也拍着身边褥子道:“坐过这边来。”

云华怯生生,又随雪宜公主去坐了,太后缓缓道:“华儿。你可知老七说把你带到京都,本来就是为阿逝带的,而他要娶的是福家丫头,我有多吃惊?你可知我先前不用太后身份接近你、有意为难你,你多让我满意。我多盼望你能嫁入崔家?”

云华眼泪就流了下来:“对不住,太后!都是华儿不好。”

太后道:“你不能嫁过来。是我们的遗憾。”

这话说得太动人了,听者只能有一个反应:“卑下何德何能受太后如此抬爱,必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云华也不是不感动的。却忽然有点失神。

还有深深、深深的疲倦。

她得体的应付着、得体的表达出自己的感激涕零,最后雪宜公主抹去她的眼泪,对她不要招太后伤心时,她同她们已经亲密得、就像是她们从小疼到大的乖孩子了。

只不过是一份剧本。

剧本不是不感人,但。写的人写时,已经派定必须是这个样子了。里头未始没有真心。但……演员也只能按这个路数去走。

云华就在那一瞬间看穿了她们的本子,也知道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她表示进宝景侯府之后,也会好好的报效皇家。七王爷那边有什么困难,她也会鼎力相助。最重要的,她在“无意间”透露,七王爷对福珞突然爆发出来的热情真叫她诧异,还有,谢小横很担心掌儿顽劣,进了宫乱说乱闹乱使性子,给谢家招祸。

太后她们终于比较相信七王爷在女人身上真的开窍了、也相信云裳进宫没有什么别的阴谋,她们满意的把云华送走了。

云华甚至可以猜出,在她刚离开房间,太后脸上慈爱和动情的表情就会消失。太后心里,也许真的有慈爱,但全表露出来的话,太累了。她会收敛表情,叹着气总结一声:华儿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怜见的。

而雪宜公主会松口气说:幸好老七没有骗我。他如果连我都骗,太叫人伤心了。

也许,她们还会接着谈些宫中的秘事,商量今后怎么处置。

这些预料之中的猜疑、隐瞒、试探、秘密,这种一点不对就可能粉身碎骨的处境,都叫云华深深疲倦。

她出去,是章沉璎亲自送出去。

云华请问:“姑姑如何称呼?”

章沉璎说了姓字。

云华至此才知应称她为章姑姑。

而太后在房间里,面孔上的表情果然褪了下去。雪宜公主绕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按摩。太后舒适而放松道:“看来还是我们多虑了。”

雪宜公主含笑道:“这个结果却也好,只是害老佛爷多操了几天心。”

太后道:“幸得几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感觉到雪宜公主手指微微的停顿,警觉问:“怎么?”

雪宜公主继续推拿:“谢四姑娘表现太好了……”

“嗯?”

“太好了,让人感觉有点不真实。”

云华出了宫门,谢家的人已在等着。还有一个人:阿逝。

他翘首而望,一点也不掩饰他的焦急,一见云华出来,立即奔上去。谢家派的家人没有这种魄力,顿时被他挤在一边。

他问云华:“你好吗?”

云华呆了呆,不答反问:“我会有什么不好?”

阿逝看了看她出来的宫门,脸上说不清是难过、生气、还是恐惧:“这里进去,再出来。会不好。”

他们家,有一些亲戚、朋友、故交、门生,是进到这里,然后就不好了。阿逝认得的那些人,有的对他挺好、有的不太好,总之进去宫门之后,就从他生命里消失了。

也不一定是死,有的听说是流放,反正对阿逝来说,都一样。他们消失了。

余夫人不准阿逝讲这个事。就像“对地位更高的人要听话恭敬”这个教训一样,是必须严格遵从的。所以阿逝也就不敢细说。

反正,云华听懂了。

这个尊贵、高大的地方。是吃人的。

云华并不是对雪宜公主、太后本人有什么看法,甚至不是对她们的行为方式有什么看法。但在这个属于她们的地方,云华前所未有的意识到,重重帘幕,一步错。粉身碎骨,是什么意思。

她们的权力令云华压抑和疲倦。

云华向阿逝笑了笑:“回去罢。你来能做什么呢?”

阿逝认真的问:“你说我能做什么?”

是真的在请问她,而且,真的想按她的话去做。

云华看了看探头探脑的谢家人,回头看了看高高阴森的宫墙,问了一句话:“你能带我走吗?”

这句话完全是冲口而出。没经大脑。

而阿逝就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能做到,愿意做,于是就做。

将云华拦腰抱起来。放在他的马上,挥鞭而奔。

他骑的是一匹全黑的马,马尾极长,奔路时高高飞起,如骄傲的女孩子的长发。

云华匆匆道:“把我包起来。”

谢家下人目瞪口呆的脸。早已被他们甩在身后。宫门刚出来的大街是没有闲杂人等能接近的,但再往前。就不一样。

阿逝脱下白花罗深珊瑚色斗篷,把云华连头连脑罩起来。所有动作在马上完成,云华没有滑下马、连差点滑下马的危险都没有。

他力大,控马之术娴熟无比,甚至赶过云剑。

云华在斗篷中闭起眼睛,仰起脸,能感觉到自由的风在衣外呼呼掠过。

总是隔着一层……

她与自由的生活之间,总是隔着一层。

马速放慢了些。她问阿逝:“我们到了哪里?”

“街上。”阿逝道。

不是什么大街,没有喧哗的市声。但毕竟有人声。云华问:“你准备去哪里?”

阿逝勒住马,道:“我不知道。”

她只要他带她走,没说他带她去哪里。

暮色微合,他们两人一马,驻立在不宽不窄的陌生街头,旁边行人小心的让开他们、看都不看看他们,晓得他们是尊贵的人,生怕多看一眼就给自己惹来了祸患。

而他们,驻立在街头,无处可去。

好一会儿,云华道:“没有街的地方。”

阿逝立即执行她的命令,马蹄又踏了出去,这次很坚定,骑手已经知道了方向。

云华感觉到身边变暖,也听见身边已消逝了人声,她自己将斗篷拉起来一点,看见一片树林。

秀美的树木,安安静静,林间薄薄的雾,这样温暖,以至于马蹄下践的,都是春天才开的花。旁边有新收的麦草垛子,芬芳齐整,再远些,是烧麦秸的烟,与暮色缭绕成一处,如温馨的乡村画卷。

前面有一个潭,冒着热气,就好像有火在下面烧一般。

云华惊呼一声,她看见潭里有一握乌油油的黑发。那人整个沉在水里,背对着她,隐隐透过水波,可见下面白腻的肌肤。那人是裸露的,只有头露在水外,而且,一动不动,仿佛是死了。

云华转头问阿逝:“这……”

阿逝还没回答,那人往前滑去,连脸都浸到水中,只有那一窝极黑的头发散开在水面上,如成了精的水藻。那头发太黑、太浓,好像它们自己就有生命。

云华吓得推阿逝:“救人。”

阿逝“哦”了一声,哗啦啦下水,把那人托上来,云华呼吸窒了窒。

她是个女人,个子很高,骨架子也大,双乳硕大,连脸也大,方下颌、高颧骨、宽额角,不符合当今的审美观,然而有一种出乎寻常的魅力,出现在这里就好像一个传说中的山姆,坦然裸露着一切肉体,美与不美,都自有旺盛的生命力。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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