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那个薄光,不需要你做任何投入,只需要默许她站在你身边,便可以收获她所有的爱恋。以至于你无法正视如今的她,你越是怀念过去,越是无法心平气和地与她相处。你们两个如两头困柙里的兽,她在你身边继续停留下去,惟有一条死路,不是她死,便是你死,或是同归于尽。”
明亲王扬唇:“原来皇兄对臣弟夫妻的纠葛看得这般透彻么?”
“已经不是夫妻了。”帝云。
外间的电闪雷鸣,真真好背景。他大笑:“依皇上所言,她如今不够爱臣弟,是而不能留在臣弟身边。皇上如今想留住薄光,她是否足够爱皇上呢?”
帝亦大笑:“朕不像允执曾得到过她的爱,所以,朕不会如你那般逼她去爱,朕可以等。”
“等她疯狂的爱上皇兄?”
“此言差矣。薄光并不是一个足够热情的人,像那般近乎疯狂的爱慕,她一生怕也只有一次,你很幸运,可以是那个人。”
“既然如此,皇兄等得是什么呢?”
“等她愿意接受朕的羽翼,朕的保护。”
“即使臣弟恳请皇兄打消这个主意?”
帝短暂的沉默,道:“已经不属于你。倘若朕不留她,她也会走向别人,那样,你不答应,朕也不会答应,到头来,伤得还是她。你是宁肯伤得人是她,也不是你罢?”
“无论臣弟如何哀求,也不行么?”
“允执把话讲到这份上,朕也向允执说一句:为兄求允执,成全为兄和薄光。”
……
咔——
一个撕开天际般的电闪后,雷鸣轰耳,动彻天地。
胥允执起身,向皇上深施一礼:“皇上折煞微臣,微臣愧不敢当,告退。”
“明王爷,外面风大雨大的,您……”
王顺话吞半截,眼巴巴瞧着明亲王颀长的身躯投入雨幕。
“王爷,不行啊,奴才为您传轿辇!”王顺急哈哈追了上去。
兆惠帝眸际半暗,唇吐叹息。
那边,明亲王滂沱雨中挺身行走,欺头盖面的疾风,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间打清一半神志:英明如天子,难道从未怀疑过薄光?
二七章
皇上和明亲王雨天对弈,明亲王冒雨辞行,虽然之后很快坐上轿辇,仍透露出绝非寻常的气息。
这种事,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皆可产生波动。
明亲王身居重职,战功不弱,若果与皇上有所不睦,必定带得前朝人心浮动,引发一场格局突变。
至于后宫,这位王爷风神卓尔,形容俊朗,每一回宫中行走,不知多少女儿芳心从此沦陷万劫不复。他却从未恃权欺戏,也不曾恣形放荡,在一位位满溢少女情怀的美目中,与完美无异。倘若这样的人开罪了皇上,惹来什么塌天大祸,有多少女儿要为他哭红眼睛伤透芳心?
后面这话,是阿翠和绯冉一唱一和一板一眼分析给薄光听的。
薄光这方明白,为何自己初进后宫为官时,不仅是宫中的娘娘们极尽刁难,每日也没少受各阶宫女们的白眼。一直以为是魏氏手眼通天买通全盘,合着这中间还有明亲王大人的一份力在。
今夜,她看过浏儿,因到尚仪局寝处,梳洗完毕偎躺坐榻,灯下翻看尚仪局诸多公文,听见一阵浅微步声,问:“本官要歇了,你们也去睡罢。”
来者一声轻笑:“尚仪大人好大的架子。”
她蓦然举眸,捏在指间的典簿落在地上。
来者放下头顶的兜帽,屈膝捡起那沓典簿放回她手中,兀自坐到榻上,道:“当初我为皇后时,虽然六局事务无一不是繁如乱絮,个人却认为尚仪局最是不易着手,没想到你今日竟然做了尚仪。你是最怕麻烦的人,怎么愿意揽上这麻烦事?”
她干巴巴一笑:“在说这些话之前,不如先告诉小的您是怎么进宫来的?前皇后娘娘。”
前皇后娘娘薄年莞尔一笑:“我好歹曾在这里做了多年的皇后,虽然昔日的势力在薄家倒下后被清除殆尽,但任何情形下总是有一尾两尾的漏网之鱼。我不想用他们做什么大事,放我进宫一游总不是什么难事。”
“听二姐的口气,这进宫一游比到咱们家后院还容易。”
薄年稍加比对,道:“每次回去看你还须事先知会良叔将那些侍卫丫鬟们放倒,从这方面说,进宫的确比回家来得简单。”
“……前皇后娘娘圣明。”
“言归正传。如今你走到了哪一步?”
对方话题转得太快,薄光呆呆复述:“哪一步?”
“我听说尚仪局彤史为了你两度提笔待命,皆是无功而返,外面的人不明所以,皇上与你却有越走越近之势,中间可是有什么惊天内幕?”
“……”自家的二姐真真是神通广大也。
不做皇后恁多年,对这座宫廷尚能知悉至斯,夜深人静时还能浑若无事般出现……二姐是天生的皇后,是最该成为这座后宫主人的人,她一直这般坚信,此刻更是深信不疑。
薄年忍不住伸出手点她额心:“你发什么呆?难道是有什么话不好对我说么?”
她语含崇敬:“二姐……”
薄年狐疑地微眯美眸:“我问你这件事,你应该明白和皇上无关,难道是我高估了你?”
“嘻。”她咧开嘴儿,“如果二姐对皇上还有一丝眷恋,小光也不敢把二姐支开不是?”
“算你这个小丫头有几分聪明。”薄年乜着这张巴掌大的小脸,“不过,凡事当局者迷,你看得透别人,未必看得懂自己,正巧我今日来了,为你指点迷津也无不可。”
“多谢前皇后娘娘。”
“薄尚仪速速禀来。”
“我和皇上如今是君子之交。”
薄年揶揄浅笑:“淡如水么?”
薄光死力抱住二姐胳臂,又蹭又磨一通撒娇,道:“皇上愿意展示君子风度,小光愿意尊重这份君子风度,截止目前相安无事。”
这孩子是越活越回去了是不是?薄年瞪着她头顶心的发旋,道:“皇上其人,虽不耽溺女色,但对于后宫中名目繁多的投怀送抱也乐在其中,没想到他对你有这份耐心。不过,也难怪罢?女人的胴体,这座后宫他取之不尽,但从一开始,这里就没有他真正想要的女人。”
薄光微怔:“二姐是在同情天子坐拥江山无人知心高处不胜寒的悲凉孤独么?”
“我倒宁愿自己有这份多愁善感的情怀。”薄年按住不知不觉钻进自己怀里的人儿,“别动来动去,好生听我说话。”
“喔。”她乖乖蛰伏。
“商相和明亲王悉晓得你心中的杀父之仇未忘,却没有阻拦你入宫接近太后乃至皇上,究其原因,不外是因为他们了解我们的父亲。父亲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绝对不允许薄家出现乱臣贼子,我们姐妹又是对父亲绝对服从敬爱的,他们断定薄家的女儿纵使心怀怨气,充其量放几句狠话虚张声势,但终还须屈从于君臣之道,不敢妄为,绝不会连累自己的父亲遗臭万年。”
她侧枕二姐膝上,幽幽道:“他们断定得没错,我对明亲王的确也只是放放银话出口怨气,我决计不会去刺杀太后和皇上。”
“太后那边,则是认为我们连恨也不敢有。臣子获罪,君主斩之,此乃天经地义,谁敢不从?倘若她晓得我们心中有恨,势必设法清除干净。你在她面前,要乖,要顺,还要巧,不能漏一丝的真实。”
她伸舌:“就像一只小狗狗一般温顺,是不是?”
薄年装作未见,径自道:“再说皇上。虽然我早早便晓得他对你有一份心思,却不确定这份心思的深刻与否。如今的你,对明亲王来说是已经失去,对皇上来讲是没有得到,这尽是男女情爱中最能够勾动人的渴望的境界。但,前者姑且不论,后者必定不能长久如此。皇上当下对你的等待和包容,不排除有几分愧疚掺杂在内,若果有一日得到你,他还能保持多久的热情,我们谁也不知。更进一步说,纵然他对你恩爱恒久,明亲王那头却冷了下来,你的算盘还是不能如意,届时又当如何自理?这些,你想过么?”
薄光直起腰身,眼内泪光闪闪:“二姐是怕我到最后发现自己枉费心机钻了牛角尖么?呜,二姐疼小光,小光好感动。”
“你……”薄年森森眯眸,“你怕我有失继而替而代之,我当然也怕你生险,可你如果再敢粘上来,定斩不饶!”
薄光识趣收势,乖笑道:“二姐去看过浏儿了么?”
对方点头。
“浏儿的身上有薄家的血液,胥氏母子对爹爹的忌惮根深蒂固,他们没有一个想浏儿登上皇位罢?”
薄年蓦悟:“那么,你如今所做的,不仅仅是为了挑起皇上和明亲王的嫌隙?”
薄光提鼻怪谑:“如果他们的兄弟之情固若金汤,我何必自讨没趣?”
“好罢,你没有白白费我绕路看你一场,既然你想得这般周全,我这个做姐姐的索性助你更多。”她将幼妹突然拉近,念了几个名字,“这便是逃过一劫的漏网之鱼,非到必要时候,不得启用。”
薄光呆了片刻,猝地俯低身子呈仰望之势,两只圆眸满盛崇拜:“前皇后娘娘法力无边,小女子拜服。”
薄年点了点她额心:“你这张脸怎么越见小了?下次来时如果没有给我变胖一点,本前皇后饶你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外间窗棂被轻轻叩响,有人道:“该走了。”
薄年拉上兜帽,婷婷起身。
“卫免?”薄光低呼。
“正是末将。”窗外人道。
薄光再发抽息:二姐啊,你几时连卫将军也用得如此熟悉?
“你好好的。”薄年掉头径去。
“嘿,二姐也要好好的。”她抓抓小手送行。
方才有那样的一刻,她质疑自己是不是自作主张,将最适合在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二姐迁离。但这瞬间,她豁然开朗:风华绝代的二姐,不该留在这个天下最大的院落里埋葬青春,将所有智慧用于和诸多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枕席之欢。她不知卫免和二姐有无可能,但二姐走出这里,迈进更为广褒的世界,另段人生才才开始……
“尚仪大人,您有什么吩咐么?”外室值守女史突问。
她秀眉淡扬:“本宫有事自会叫人,你平白无故的问这个做什么?”
女史嚅嚅道:“奴婢方才不知怎地睡着了……奴婢听瑞莲姐姐不得如此……奴婢第一天到尚仪局就出了这等过错……”
“你人倒老实。不过白天忙了整日,发困睡着也不为怪,本官无事了,你睡罢。”
“奴婢阿巧多谢尚仪大人不责之恩。”
“阿巧?”薄光微讶,“你说你今日第一天到尚仪局,以前是在哪里当差?”
“奴婢是十多天前从尚宁行宫调到天都紫晟宫来的,先在浣衣局打了几天杂,后来又到……大、大人?”跪地伏身的女史发现一双女官官靴进入自己视野,吓得舌结。
薄光双手扶起这个小巧玲珑的故人,笑道:“阿巧,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巧呢。”
二八章
今日大暑。
德馨宫院内,昔日平整无物略显荒芜的庭院内,前不久在院央开挖了一个人工小湖,湖底遍铺鹅卵石,湖边植种垂柳树,并有几株姿态婆挲的含笑花嫣然其中,端雅素荣中别有生机,气象一新。
树荫下,设有圆案方凳,为得是宫中人居此饮茶品果,闲趣横生。但此时案上摆设得却不是茶果点心,但见一张红鲤锦褥,其上覆有玉簟,玉簟之上,某小人儿**出镜。
薄光手持粉扑,蘸满香粉,不理会趴伏小人儿的吭哧抗议,在手下的小屁股上额外多涂了几下方才罢手,而后翻个小肚朝天,系上冰丝红兜儿。
“浏儿的体性属热,赶到这种天气,内外交困,眨眼便能生出一层痱子,你们要随时看着。”
周边伺立的几名宫女一直满脸忐忑,新近提拔的掌事宫女锦椿道:“是,奴婢知道了,今儿个是奴婢失职……”
“不关几位姑娘的事……”乳娘韩氏出列,“奴婢是二皇子的乳娘,最该顾好二皇子,奴婢愿领责罚。”
薄光按住急欲向自己投怀送抱的二皇子,回首道:“你们平日里皆是尽心尽力,偶尔的疏忽也没有造成什么大事,责罚就免了。虽然说绯冉司正受皇上恩典住在德馨宫照顾二皇子,可司正司事务繁多,总有兼顾不来的时候,你们不免替她多担待一点。”
诸宫人福礼齐应:“是,奴婢等人蒙尚仪大人、司正大人不弃,决计不敢懈怠。”
“谁都知道我们德馨宫如今没有主妃,你们出去时难免受人奚落,但无论容妃娘娘能否归来,二皇子都是你们的主子,他平安健康,你们便有依仗。”
“奴婢们一定恪尽职守,竭诚侍奉主子。”诸人齐表忠诚。
“这就好。”薄光抱起吱哇不绝的甥儿,“我带他到凉殿小睡,你们也都稍稍歇息去罢。”
“咦……娘~~”二皇子欢喜不胜。
薄光微眯美眸,打量这小小一张脸,虽然近来这小人儿颇识时务地有改口之势,但怎么听皆觉得这个“姨”字叫得有点糊弄。
“哈嘻~~”被如此专注地凝神,二皇子感觉更为良好,呶起小嘴便向姨娘凑来。
一只大掌恰如其时地按在胥浏小哥头顶,笑问:“这小人儿向来是如此好色的么?”
眼见宫女们又是“卟嗵嗵”跪了一地,薄光行过常礼后无奈问:“皇上似乎很偏爱这种从天而降吓倒一片的感觉?”
对方略加思索,点头道:“薄尚仪不说,朕竟不曾察觉。你们起来罢,告诉朕,你们也觉得朕有那等恶习?”
有人敢应声才怪。薄光忖。
没想到,就是有人敢冒大不韪,哈嘻一声:“父皇!”
她面呈呆愕。
兆惠帝也倏地一怔:“刚刚浏儿在说什么?”
“……父皇?”如此清晰精准的两个字,令人难以忽略呢。
“浏儿。”兆惠帝将儿子抱了过去,轻声诱哄,“你方才叫了什么?再叫一声?”
胥浏大眸儿弯成两道新月,呲出三颗小牙:“父皇!”
“果然。”薄光喃喃,“微臣发现这小人儿的习惯,要么咬字清楚无误,要么全然含混笼统,他嘴中好像从没有吐过似是而非的言语。所以,这‘父皇’二字,还不知在心里练习了多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兆惠帝失笑,儿子的这份惊喜委实大获其心。虽然早为人父,却少有记得听到儿女们第一次“父皇”出口时的情形。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那些纯真无邪的目光中的胆怯畏懦,令他这个为人父者大感挫折之故。
“浏儿,再叫一声。”
“父皇~~”
“再叫一声。”
“父……呵~~”二皇子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
乳娘紧步上前:“禀皇上,二皇子今日还没有午睡,想来是乏了。”
看着这张娇憨可爱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