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鼻下嗅闻,边问。
司忠嗑两片瓜子,喝一口碧螺春,惬意地舒个懒腰,道:“公子爷和司大人都很欣赏那位慎家小姐罢?”
司晗点头:“难得她有那副心性,且毫无矫揉造作之气,颇是难得。”
司忠撇唇一叹:“也难怪公子爷自个儿看不出来,您将心比心,以自己的性情想人家,当然不疑有它。”
他惑然:“这是什么意思?”
“您仔细想啊,太后与司家为何联姻?还不是因为司相在朝中的威望和您的前程?卫大人呢,一位无依无靠的孤儿,所有都知道他是太后抚养成人,无论是谁都将他归属于太后阵营,太后的至亲侄女是怎么一个金贵,拉拢这么一个铁板钉钉的人么还需要搭上那么一位宝贝疙瘩么?”
“那……”他心中一动,“太后宣我过去看一场假戏有何必要?除非……”不会罢?
“只要您心存怀疑,便不愁发现不了蛛丝马迹,公子爷慢慢想罢。老奴等下还要去薄府找薄良下棋去,不多陪您了。”司忠抬身就走。
他一愣:“忠叔要去薄府?”
司忠乜斜着眼神:“公子爷有吩咐?”
“……没有。”
“您放宽心,老奴会替您看好薄四小姐。”司忠扬长而去。
“……”他怔忡苦笑。
纵然很想放纵心中苦楚,如曾经有过的岁月一般,沉浸江边的这片氤氲空气内,偷得片刻安宁。但,太后今儿的“良苦用心”稍稍思及,便觉委实绝妙,一盅泡得过苦的茶汤将将饮入腹内,即踏归程。
这条路,自己走了不过区区几日,已知它遍布荆棘。那么,小光啊,你是打算一个人行在这样一条路上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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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薄光喜形于色。
别了二十几日的薄家大爷现身,带来了自家幼妹等待已久的物什。她灯下反复端详,竟是毫无瑕疵。
“二姐的笔法不但没有退步,反而更上层楼了呢。有了它,我们终可以放手一搏。”
薄天拧着长眉,道:“仅是这么一样东西,单薄了点罢?”
她凝眸打量须臾:“的确,那般百转千回的物件,是需要有一个故作高深的安放处。”
薄天抚触着自己微须的下颌,道:“太像了反而不像,太不像反而像,虚虚实实就是这个道理。就像每隔一段时间,江湖内总会涌现一张藏宝图,那东西真假来历谁也不知道,但它所在的位置,总能令人觉得它原本就该在那个地方,是而每每引得一群人为其奔忙。”
“亦或许,无论它是不是真的,只须它在它该在的地方,符合了人们的对它的期望,人们便在下意识中相信它的真实性。”薄光摩挲着那张十几年前产自宫廷纸坊的宣纸上的纹路,连这般的细节都已是精益求精,没道理在其它地方不细琢精刻。
“你家二姐说,它既然是来自老爹,就该与老爹密切相联。其一,是咱们这座府邸,但它怕早已被搜查过无数次,已不足以担当重任。其二,是老爹的尸身,但老爹是奉旨自缢,尸身在交你下葬前,也经过数道检验,很难做什么文章……我说小光光,你这么瞪着我做甚?”
她一双乌黑大眸恶恶狠狠,道:“哥哥、姐姐敢去亵渎爹爹的尸骨,小光和你拼命!”
“……我不过是说一说罢了。”
“说一说也不行!”她两只粉拳紧握,“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一个人下葬爹爹时的心情……”
“好好好,哥哥错了,哥哥掌嘴。”薄家大爷朝自己左右两颊各轻拍一记,向幼妹拱手作揖。
“……哼!”她小脸儿撇往别处。
薄天暗向薄良眨眸求救。
后者忍笑,掀步到了四小姐面前:“大少爷和二小姐没有别个意思,只是在分析所有可能,您看……”
薄光眸线不经意落在薄良腰间,倏尔一震:“我想到了!”
“诶?”
“可是这样一来,我……”她神情瞬间萎靡,“我又要失信于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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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晗奉旨成婚,当日各方来贺,他惟独驻足在了护国郡主府送来的贺礼前,在一个玲珑小盒上注目许久,终于打开——
一枚彩色石子静静躺在独属于它的静止岁月里。
“我以‘阿彩’,向司大哥以物易物,万望成全。”
六四章
大意了。薄天油感不妙。
身后跟来的几人,凭那股若有若无的声息,就可断出绝对是不易打发的狠角色,尤其在他用了诸多方法亦未能摆脱之际,即知今日当真棘手了。
真如小妹所叮嘱的那般,身在天都,时时也不能大意。而他,除了每度前往自家门第周围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到了其他地面,便不自觉间粗疏起来,而后,便是在这样的时刻,成为别人张网待捕的猎物。
天色渐晚,对方一径如附骨之蛆般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等待得应该是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罢?无法回杂货店招呼同伴,不可往薄府求援,势必有一场恶战了呢。
是而,他索性寻了家干净食肆饱食一顿,随后不紧不慢地在街道间漫步,街旁灯火次第亮起,春寒浓重,行人渐稀,及待拐进一道长巷后,便真个是四下无人。
他停住脚步:“阁下跟了这大半天,还不动手,是想等到什么时候?”
无人应声。
他摸颌思忖:“人明明在,却不出面,是在等着主子下令么?”
不见回音。
难道对方是想跟到自己“老巢”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他如是猜度着,道:“阁下如果想打,请尽快动手。如果想耗一晚上,本大爷也愿奉陪。”
“薄天。”一道明显有别于跟踪者的气息加入,并现身踱步,“果然是你。”
他微怔,回头:“德亲王,久违了。”
“你居然敢这般大剌剌地走在天都城的街上?”来者玄青披风,风尘仆仆,正是阔别天都城多年的德亲王胥怀恭。
他哂笑:“天都城也是薄某的家乡,我思乡情切,回来探访一番,太过沉湎忘情,谁能想到就恰好冲撞了德亲王爷的大驾呢?”
胥怀恭拧眉:“明知自己是通缉榜上的重犯,还敢公开露面,你是向谁挑战?”
“不敢,薄某过去安分守己,将来也不会改变,请王爷明鉴。”
“你若聪明,此生便该远离此处,或许可保余生平安。”德亲王声无起伏,面无表情,“不要忘了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亲人,你想连累你那位正在拼命挣脱罪臣之女阴影的幼妹重温恶梦么?”
薄天扬唇:“活在罪臣之女阴影下的,不仅仅是小光。如若可以摆脱得掉过去,时儿如今还是德亲王妃,德亲王又何须远走天涯?”
胥怀恭面容半隐在沉沉的夜色内,道:“如若不是看在时儿面上,本王早命他们动手。快快从本王面前消失,莫再出现在天都城,下一次遇上,本王绝不饶你!”
“多谢王爷。”眼前亏吃不得,跟随在这位王爷背后的几人内力俱不亚于自己,在此单打独斗占不到一点便宜,风紧,扯乎。
薄天纵身即去。
谁知,德亲王身后两道劲影飞出,直扑过来。
“你们做什么?”胥怀恭厉叱。
他身侧两名侍卫迈前一步,伏首道:“王爷恕罪,属下等人虽然是奉太后之命迎您回京,但此人是通缉榜上的要犯,万万不可纵容,请容属下等人将此人缉拿归案。”
“本王说放他这一回,你们没有听到么?”这些若是太后派出,当属慎家人,对太后自是惟命是从,“你们几个,给本王拦着那几人!”
他转而吩咐的,是先前一直跟在自己左右的四名千影卫。
那四人亦迟疑不决,有人道:“王爷,此人曾落在明亲王爷手里,当时明亲王爷极力欲捉其归……”
胥怀恭大怒道:“本王的话如此不好用,你们各找自己的主子去罢!”
那边,薄天身陷两名高手的夹击中。这两人的功夫,单是个人也不在他之下,此刻凌厉夹攻更是势在必得,他很清楚自己处境极为不妙。
小光塞在自己袖里的那些劳什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薄家大爷一念至此,一手鞭,一手剑,格挡两柄利刃,身形错往上风方位,鞭缠剑上,空出的左手伸进袖内一扬,借势迎风而遁。
当头两人四目呛辣难睁,守在下面的几人方欲提气接应,胥怀恭“呛啷”拔出腰间佩剑:“你们既然将本王的命令当成废话,本王也可立即把你们变成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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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亲王襄助薄天逃脱,慎太后很快收获消息。
这一次,太后娘娘冷静许多,未急于将这个才回天都的儿子召到眼前大行挞伐。适逢兆惠帝前来请安,她平静道来。
兆惠帝叹了声:“怀恭方才进宫见朕,说到了这件事。他怕母后骂他,不敢露面,求朕在母后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朕已经好生数落了他,念他是倦鸟知返,母后姑且饶他一次罢。”
慎太后抚额痛喟:“怀恭向来古道热肠,重情重义,哀家最是晓得。他如今愿意回来,哀家谢天谢地还来不及,哪舍得骂他?”
他莞尔:“允执若是晓得,定说母后偏心。”
“允执身居要职,哀家责他,是不想他情重于法,落个公私不分的名声。怀恭久离朝政,回天都首日便撞上昔日友人,一时心软,情有可原。实则,哀家担心得另有其事……”慎太后神情沉凝,欲言又止,终还是将话脱出口去,“薄天得以逃脱,是因为用了一些呛人鼻口的药粉。”
他沉默须臾:“薄天久在江湖,难免会一些江湖下作手段。”
“哀家想到的,皇帝也想到了不是么?”慎太后面现痛惜,“总以为光儿固然思念兄长,也必定深明大义,晓得轻重,与兄长划清界限。如今看来,不但没有划清,反而暗中颇多来往,否则也不会为薄天调制了那些防身之物。”
兆惠帝目内一闪:“允执曾在她面前拘捕薄天,她提心吊胆之下,为其做一些防身之物也是常情。”
“若仅是提心吊胆,哀家也不会过多担心。可是,薄天频繁现身于天都,落脚点成迷,谁知他在图谋什么?光儿如今贵为郡主,频繁出于皇帝身边,倘若这中间有什么勾连,皇帝万金之躯不等同置身于薄家兄妹的屠刀之下?”
他眉峰遽然紧锁,抿唇未语。
“哀家不想还好,一想便是一身冷汗。皇帝,这件事你依也罢,不依也罢,哀家定然要查到底。”
“母后想……”帝只觉唇齿艰涩,“如何查?”
慎太后见状叹息:“皇帝放心,光儿对大燕有功,对哀家有恩,哀家不会在事情没有任何眉目前拿她如何。”
他神色略松,道:“母后想从哪里着手?”
慎太后面目凛冽:“擒贼先擒王,擒不了王时就从王身边最大的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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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叔!”薄光匆匆到了前厅,看见正在庭院内洒扫的身影,长舒一口气,“还好,您在这里。”
薄良诧异抬头,放下扫具走到近前,道:“四小姐怎么了?”
她抚胸微喘,道:“方才,我常去的点心铺伙计送信来,说是近来的点心里误放了一些材料,怕老主顾误食伤身,良叔近来不要去买那家的吃食罢。”
薄良忖了忖,问:“那些丫头们没有误食罢?”
她一笑:“她们无碍的,她们平素就不爱吃甜食,近来风吹得咽喉干燥,更不爱用了。”
薄良揪结两道白眉忖了半晌:“看您跑了一身汗,老奴扶您到厅内歇歇。”
主仆走进花厅。
“今儿个缀芩出门买菜时,回来时候菜篮晨多了一封写给我的信,上面写……”她把薄天遇险之事道来,“哥哥担心我因此受了连累。我仔细想过,我前后立下恁多功劳,太后纵然有疑,也不会贸然拿我开刀……良叔,你到哥哥的朋友家避一段时日,即刻动身……”
薄良按住她,笑道:“四小姐别因这点小事失去主张,倘如您所说,太后因大少爷对您起疑,老奴这个时候走,岂不等于不打自招?”
“我宁可此地无银三百两,也不能置良叔于险境。您走后,若有人询问,我自有法子应付,良叔,您听小光的,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她软语央求,眸际生泪。
“四小姐……”薄良没有法子,点头,“老奴走就是,如今也是春暖花开,老奴回去收拾收拾,权当去踏青罢。”
她点头,破啼为笑。
……还是那个善良挚诚的孩子呢。薄良心中重重一叹。
他回到自己的寝处,从上午坐到午后,再从午后坐到黄昏,直至深夜来临,仍坐在满屋的黑暗内未动。
四小姐啊,老奴对不住您,老奴这一回不能听您的了。因为,比及四小姐,老奴更是老爷的奴才,您……
保重啊,我的四小姐。
六五章
今日,雨丝霏霏,风冷路泞,不宜出门远足。
“痛……”痛死了!
薄府后园的药房内,薄光再度掷下药棰,把手指送进口内吮吸。这已是今早膳罢来此操作后的第四次,心烦气乱之余,更生委屈。
织芳、缀芩、绵芸从旁看着,担心不已。
“四小姐,您今儿个还是别做什么活计了,平日里闭着眼也能做的活,方才接二连三的往您的手指上砸过去,换个日子罢。”
她端量着左手上数处红肿痕迹,亦有同感,却甚不甘心,闷闷道:“我想在夏天到来之前把咱们府中的防疫丸给率先炼制出来。良叔最怕热,我还要为他做一些生凉解郁的药,待他踏青散心回来便可服用。”
“也不急在这一时嘛,奴婢看您眼下有两块青黑色,肯定是昨夜没有睡好。”织芳打药屉里找到止痛消肿的药膏来为主子涂抹,埋怨道,“近来那位白孺人三天两头地过来,奴婢们应付还嫌不够,她还非得找您说话,每每耗到恁晚。您为何不将她打发走了?”
她抬右手揉了揉泛痛的额角,道:“我向人家讨教了几张药方,受益匪浅,不好立马过河拆桥。左右也不过是这几日,等明亲王回府,她自会还我们清静。”
“王爷回来了呐。”绵芸道。
缀芩也点头。
“诶?”她怔,“什么时候?”
“就在今儿一早,奴婢们出去买菜的时候听见旁人议论,听说天刚亮王爷便带着一队侍卫回到天都,直接进宫去了。”
她惑然:“西北的战事才入佳境,明亲王在这个时候回来,是何道理?”
织芳自告奋勇:“要不要奴婢去找王府里的旧日好姐妹旁敲侧击一下?”
“如果你有不惹人生疑的自信,当然可以。”她捏起一枚薄荷草在鼻下嗅吸,忽尔道,“缀芩行事谨慎,负责去向王府旧识探听讯息。绵芸到司府,请鸾朵帮忙打听一下良叔的行踪,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织芳随我进宫去看浏儿,顺便听听宫中对明亲王归来有没有什么议论。”
“是,奴婢们去准备。”三婢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