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在犹豫不决之际,面前的那道门轻轻地打开了。
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彼此两两相望,仅有一步之遥。
他微微仰头看她,只见她眉头紧蹙,面色微白,眼底盛满挣扎之色。
她抬眼看他,却见他一身小厮装扮,脸蒙白纱,头上缠着一条白布,满眼是无声的痛苦。
良久,赤翟若轩默默地转过身子,双手紧握门框。
夏梓桐摸了摸胸口,发觉心脏再无异常,心中稍定,默默地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赤翟若轩静静地关上房门,靠在门上,双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插上门闩。
他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低唤了一声:“梓桐……”
夏梓桐没有转过身去,只是垂下了眼眸,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赤翟若轩看着她的背影,朝前走了几步,低声问道:“你之前说的话还作的了数吗?”
她的语气仍然很平淡,却是双眼紧闭,道:“……什么话?”
赤翟若轩又向前迈了一步,低沉地道:“你对我说,若是没有比武招亲,若我不是赤翟山庄之人,我们会在一起。”
他顿了顿,最后迈了一步,轻轻地靠在她的背上,幽幽地道:“你会娶我的,对不对?”
夏梓桐没有开口说话,良久,她叹息一声,低低地道:“你何苦这般折磨自己,你……”
“我只想听你的回答。”赤翟若轩伸手环住她的纤腰,语气疲惫地道:“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娶我?”
夏梓桐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叹道:“若轩,我已有二个夫君了。我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唯一,更加无法给予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是我的整颗心,还是能与你的身份相配的正夫名分。”
“我不在乎这些……”赤翟若轩紧紧地拥住她,乞求道:“我只要你的爱就好,哪怕不是全部。”
夏梓桐转过身子,望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是,我曾为你心动过,但那又如何?你我身处不同的立场,结合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为什么?”赤翟若轩凝视着她,艰涩道。
因为我会让你家破、人亡!这所有的一切,早在一开始便已注定……
夏梓桐别开眼,把那句话再次埋入心间。
“梓桐……”赤翟若轩依偎进她的怀里,轻笑道:“若我不再是赤翟山庄的小少爷,就没有那些所谓的立场。只要你肯娶我,我们就能永远地在一起。”
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夏梓桐缓缓地抬手拥住他的身子,承受着心脏若有若无的痛苦,喃喃道:“求不得……求不得……”
“梓桐……带我走,好不好?”赤翟若轩怀着一分期待,柔声道。
夏梓桐缓慢地推开他的身子,望着他,眼底浮现一丝残忍的笑意,淡淡地道:“山庄出了一些事,我必须马上离开。今日应约前来,不过是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
她努力地挣脱了他的手,轻笑道:“我们此生别再相见!”
赤翟若轩身子一颤,脑袋里再次传来阵阵眩晕,身形不稳地摇摇晃晃起来。
“若轩,你怎么了?”夏梓桐见情形不对,慌忙一手扶住他。
她伸手搭上他的手腕,稍一切脉,一颗心便沉了沉。
脉象无力而空洞,明显是气血不足之象。
夏梓桐一把扯下他的面纱,只见那人面色煞白,左脸上淡红的手指印尤为醒目。
“你……”她已隐隐猜到事情的始末,却在揭开他额头的白布,见到那块淤青时,再也说不出话来。
“梓桐……”赤翟若轩埋首在她的颈项间,放声大哭。
夏梓桐一时心绞如麻,不知该如何劝慰,唯有紧紧地搂住那人。
她心中的那人,是一向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是俊美的,优雅的。
他会同自己一样,受伤后,只会关上心里的那扇门,然后悄悄地寻到一个角落里,独自舔舐着伤口。
他可以哭泣,可以如那个孤冷的夜晚一般,无声地落泪,却是永远不会放任自己这般将伤口□裸地呈现出来,任由它流血、结疤。
“若轩,是我不好。”夏梓桐沉痛道:“我不该招惹你的。”
他抬起脑袋,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然后沉默地靠近她,轻轻地吻上她的唇。
她稍一迟疑,他已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双唇,探出舌尖,倏然捏向她的喉咙口。
夏梓桐霍然变色,猛力推开他,手指顿时抠起喉咙,干呕起来。
赤翟若轩面色平静地看着她,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母亲安排给我的命运。小时候,爹爹说过,自己想要的东西便要努力地去争取。”
他顿了顿,低声道:“虽然我不知道,既然爹爹知道这个道理,为何不去争取母亲,任由自己走向死亡的命运。”
夏梓桐干呕一阵,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吐出来,转头瞪着他,厉声道:“赤翟若轩,你居然敢给我下这种药!”
赤翟若轩苦涩地笑了笑,又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药丸吞下,低喃道:“梓桐,我只是想亲手毁了母亲的一颗棋子而已。”
说完,他脚步虚浮地走向一脸戾气的夏梓桐,然后蹲下了身子……
别院四周的树林,有一道红色身影。
罗刹坐在树枝上,静静地等着他心中的那人出现。
就好像亘古不变的思念,寒风吹起他的衣袂,吹乱他的发丝。
但是,下一刻,他动了。
他想,这种等待,早已在十多年前磨光了他的耐性。
早在十四年前,赤翟若暖就死了,现在的他,是罗刹……
罗刹——食人肉之恶鬼!
第098章
第七十五章生恨
罗刹身形刚动,却见一抹黑影自前方别院内飞掠而出。
蒙面人立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同罗刹静静地对峙。
罗刹也纵身跃上别院的房顶,看了一眼蒙面人,径自朝别院更深处急掠。
不想,罗刹一动,蒙面人亦是一动,速度堪堪与罗刹持平,可每次却恰巧拦住罗刹的身形。
再一次被对方拦住去路后,罗刹俯瞰一眼脚下的这片房屋,原本平静的心却在此刻莫名的焦躁起来。
迟迟不见那人出来,本以为这里不过是赤翟山庄名下的普通别院,怎料得还有高手埋伏于此,那人岂不是凶多吉少?
一想起那人每每在被自己捉弄后,而露出的无奈表情,也许今后再也见不到那人……
罗刹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只觉今年的腊月比之往年还要冷了一分。
“滚开!”罗刹心头发冷,声音里更是带上了森冷的杀意,往日里的风情一概消失不见。
“你走吧,我不想伤你。”蒙面人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道。
蒙面人方开口说话,罗刹面色倏然一变。
只见罗刹缓缓地抬起手臂,右手颤抖着指向身前几丈远的蒙面人,咬牙一字一句地道:“赤!翟!棠!”
蒙面人身子一震。
她看着眼前那个一脸恨意的红衣男子,眼中的惊喜与痛楚交织在一处。
相似的面容,尤其是那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她本该早早就认出来的!
可这个场面又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午夜轮回之时,每每将她从梦魇中惊醒。
十四年前,他也是用如此相似的眼神看着她。
他问她:在她的心里,到底是荣华富贵重要,还是他们父子三个重要?
他问她:在她的心里,是不是只有她的那位正夫生下来的儿子才是她真正的血脉?而他不过是她一时兴起,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
他问她:她把他才三个月大的孩子弄到哪儿去了?
他问她:如今他知道了她做下的那件大逆不道之事,她追来此处,是不是打算杀人灭口,了结他与暖儿的性命?
往事一幕幕的鲜活起来,他的哭泣声,他的哀求声,他的指责声,还有……到最后他的神志不清,他的癫狂……他抱着她们年仅四岁的暖儿,在她的面前走向悬崖,然后,纵身一跃而下……
她清晰地记得,她可以抓住他的,只差了那一点点的空隙……
他的音容笑貌,搅得她的心鲜血淋漓,生疼生疼,从未有一日得到安宁。
赤翟棠似被定住了身形,深深地看着罗刹,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干涩道:“你……怎认出我来?”
她艰难地挪动一下脚步,手臂微微抬起一个高度,颤声道:“你……又是谁?”
罗刹大笑道:“赤翟棠,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出你来!”
他的笑声渐小,左手也已缓缓地抽出腰间软剑,冷声道:“我是罗刹,此生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你!”
赤翟棠似乎并未察觉到漫天的杀气,颤巍巍地道:“是……暖儿吗?”
她怕,她怕眼前的这一幕也不过是一场梦。虽然她也曾侥幸地想过,他们父子二人的尸骨她从未寻到过,也许他们还活着……但是,这种侥幸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地淡去。
她早该了悟,她从来就没有退路。自从与那个老匹妇一起偷天换日,她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权势与财富,付出的代价是她千疮百孔的心。
罗刹持剑静静地与她对视,蓦地,低笑起来……
他笑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突然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他站不住身子,只能勉强用剑身撑在瓦片上。
“暖儿……咳——”他一面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丝,一面吃力地断断续续地道:“他……早就……死了……”
赤翟棠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似哭似笑地道:“真的是……我的……儿子……”
她站在他一步远处,张开双臂,低喃道:“我的儿子还活着……还活着……”
可迎接她的是一把散发着寒意的长剑!
“我说过……”罗刹紧握剑柄,剑尖抵在赤翟棠的肩膀上,冷笑道:“暖儿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要你命的罗刹!”
赤翟棠恍若未闻,巴巴地看着他,急切道:“暖儿,你爹爹呢?”
“你没有资格提他!”罗刹低喝一声。
他看着她,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缓缓地蒙上一层雾气,连持剑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着。
他放轻了声音,哽咽道:“你有什么资格提他?当年若不是弟弟下落不明,你的那个好正夫也不知同爹爹说了些什么。当时爹爹生下弟弟没几个月,本就体弱,最后才会精神混乱不清。”
每说一句,他就将剑送进赤翟棠的身体一分,鲜血顿时在她的黑衣上绽放出一朵妖冶的花。
赤翟棠一动不动,任由肩膀的伤口越来越大,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她失散了整整十四年的儿子。
罗刹又朝前迈了一步,质问道:“你枉为□,枉为人母!你可知这些年爹爹和我是怎么过的?你可知爹爹临死,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生死不明的小儿子!”
“临死?”赤翟棠的眼神瞬间茫然起来,涩涩地道:“阿鸾他……死了……”
罗刹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恨恨地道:“我弟弟呢?当年你不肯告诉爹爹他的下落,如今也该告诉我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生?还是死?”
赤翟棠不答,一把握住锋利的剑身,鲜艳的红色自她的右手手心缓缓滴落,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子三人!”
在罗刹还来不及反应之际,赤翟棠霍然朝前迈出一大步,伴随着一道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长剑立刻透体而过。
罗刹怔怔地看着片刻间发生的一切,下意识地摸向胸口。他以为她的鲜血,那个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人的性命,会给他带来复仇的快意,却除了更痛,再无其他……
他脚步不稳地连连后退,而随着长剑的离去,赤翟棠肩膀上的血液愈发汩汩而出。
“啊——”罗刹眼睁睁地看着她身体上的血洞,忽然抱头惨叫一声。
“暖儿!”赤翟棠见他满眼的狂乱,不禁急道:“暖儿,你怎么了?别吓娘!”
罗刹根本听不到她焦虑的声音,转身朝密林深处疾驰而去。
赤翟棠有心追上去,奈何伤势严重,只能作罢。
※
夏梓桐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听清赤翟若轩说了什么,只一心想控制住体内的药性,也顾不上隐瞒她懂武的秘密,运起隐藏在各个经脉的内力,缓慢地运转真气。
赤翟若轩抬起双臂,俯身环上她的肩,忽然想起赤翟若谨之前对他说的话。
“弟弟,这些都是关于女男床第之事的画轴,你好好地看看。”
“弟弟,若她不肯要了你,你想办法让她服下这颗药丸。”
“弟弟,行 房之前你先服下这颗药丸,它能助你怀上她的骨肉,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至少也有八成。”
“梓桐……”他在她的耳边呢喃:“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此时,夏梓桐早已没有心情去推开他,心里更是直呼不妙。
方才身体里不过是绵延起一股子燥热,却绝不是不能忍受,岂料调动内息去平息,不但没有控制药力,反而适得其反。药性仿佛被她雄厚的真气催化,一股脑儿地直往她的身体内部流窜。
不过眨眼功夫,夏梓桐呼吸粗重,全身发热,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集体叫嚣起来。
各种反应都隐隐证实她心中所想,这绝不是一般的催情药。
传言,曾有人为了得到一名江湖少侠,却惧怕于他的武艺,遂费劲心机,制出一种阴毒的□。
此药名为醉蝴蝶,一般人服下也只不过是催发□,然若是习武之人尝试用内力控制它,轻者神志不清,任由欲望支配,重者暴体而亡。
幸好,夏梓桐及时地停止调息,而她的理智也尚存。
所以,她一把推开身后的赤翟若轩,一个箭步冲到木桌边,直接拿起茶壶往嘴里猛灌凉茶。
赤翟若轩被她推得一个踉跄,看着她此番激烈的动作,苦涩地道:“梓桐,我不要任何的名分,只求能呆在你的身边,为何你还是不要我?”
夏梓桐不答,只一个劲地喝水,直到茶壶中的水一滴不剩,可身体内的空虚感依旧一阵接着一阵,汹涌而来。
她重重地搁下茶壶,两手撑在桌面上,喘息道:“我……不想让你……后悔……才一直……躲着……你……”
她也顾不上对他生气,只道:“快……给我……解药……”
赤翟若轩不知她话中深意,闻言,心中一喜,再次自她的身后搂住她,呢喃道:“我不会后悔的,梓桐……”
夏梓桐暗暗叫苦,紧靠在她后背上的那具正散发凉意的身子,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她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霍然离开他的怀抱,迅捷地移至木桌的另一边,喘着粗气道:“我们……不能……不能在一起的……”
赤翟若轩皱了皱眉头,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似乎从一开始,那人就不断地重复着。
他眼瞧着那人双目通红,脸颊晕染绯色,分明是药效比预想中发作得还要快一些。
赤翟若轩凝视着她,深情地道:“我愿意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