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单单是“夏侯青瑶”,她们会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但“文宗帝”、“夏侯青瑶”、“叶紫”出现在一个墓碑上,那就巧合得过于离谱了。
洛辰指了指那三行字,眨巴着那双清纯的眼睛,回忆起书上的内容,道:“叶紫是武帝的后君,也是武帝唯一的夫郎,文帝的父君,死后封号为德惠后君。据民间传说,这位德惠后君出身民间,当时已四十二岁的武帝,此前一直后宫闲置,直到遇到这名男子,不顾群臣的反对,毅然立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叶紫为后君。两年后,生下嫡皇女夏侯莫离。野史上称,武帝对她的这位后君极其宠爱,简直到了让人望而生叹的地步。
而文宗帝是前朝李氏江山的末代皇帝;文宗帝二十九年,则是夏侯青瑶宣布姚国独立的前五年。”
“而五月初八……”萧湜雪接上洛辰的话,“那位船家所说的传说中,五月初八正是那个吃人的妖怪每年悲鸣嘶吼的夜晚!”
夏梓桐烫手般地放开墓碑,稍一思量,不禁疑惑道:“若按辰儿你所说,既然那位德惠后君是夏侯青瑶登基后,也就是她四十二岁之时,才立得后君,那……”
她指了指墓碑,纳闷道:“根据墓碑上所刻之字,这坟墓的主人怎么也是叶紫?而且还是武帝亲手所葬?若史书所记有误,这坟墓里的叶紫才是真正的武帝后君,那京城皇陵内躺着的,与武帝长眠在一起的又是谁?”
第075章
第五十五章同眠
这三个问题,在场的三人没有一个能回答得上来。
真相早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夏梓桐偏过头,再次看着这满山的梅花林,蓦然觉得,这翩翩起舞的梅花,每一片都是这林子主人的悲伤。
无尽的悲伤……好似这年年盛开的梅花,永远都无法倾诉完主人的情殇……
夏梓桐轻叹一声,不顾这墓碑的肮脏,用衣袖仔细地拭去其上的灰尘,却无论如何,都擦不净这斑驳血迹,仿若这鲜血如那二十六个字,已然刻入了墓碑中。
先夫叶紫之墓,未亡人夏侯青瑶,于文宗帝二十九年五月初八立!
“不管你是不是几百年前的大姚国开国女皇,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夏梓桐站在墓碑前,躬身施礼,随即一左一右地分别拥住萧湜雪和洛辰,对着这座孤坟轻声道。
感受着自萧湜雪与洛辰身上传来的暖意,夏梓桐满足地喟叹一声:“至少,现在的我,比当时的你幸运多了。”
“夏姐姐,我也是。”洛辰乖顺地依偎在夏梓桐身侧,脑袋蹭着她的肩膀,低声道。
萧湜雪无声地看了一眼夏梓桐,又看看墓碑上的血字,抿了抿唇。
“走吧。”夏梓桐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落日,道:“我们今晚先留在此地,明日一早再回去。”
萧湜雪与洛辰没有反对,跟随着夏梓桐前进的脚步,来到离坟墓不远处的茅屋。
“等等。”夏梓桐突然脚步一顿,指着茅屋前的大块空地,震惊地道:“这是什么?”
三人定睛看去,再次被惊骇地定在原地。
落日的余辉温柔地洒落在茅屋前的光滑石板上,反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可这光芒不仅毫无温度可言,甚至是冰冷的。
整整有十排内容一样的大字刻在石板上,每一个字,足足有一个方桌的大小!
“我要那李氏血脉偿我夫性命!”
“我要那李氏血脉偿我夫性命!”
……
似乎从这简单的十行字里,便能感受到刻字之人刻骨的恨意,以及她满腔的悲怆……
少顷,洛辰畏冷地朝夏梓桐处缩了缩身子,却不敢再看一眼石板上的字迹。
萧湜雪蹲下身子,冷静地逐字检查,又用手指摩挲一阵。
“不是用锋利的物体刻在石板上,而是直接用剑气挥在石板上。看来那夏侯青瑶果然如传说般,能于千军万马间来去自如,直取元帅的项上人头。”萧湜雪下结论道。
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敬佩。
夏梓桐静静地看着这十行字,沉默半晌,道:“那又如何呢?取代了李氏江山,建立起夏侯王朝,又找了一位同名同姓的男子,连女儿的名字都叫莫离。”
她合上双目,仰天叹了口气,道:“她心里的那个人,却是永远都不会回到她的身边,替身……也许永远只是替身。或许她并不是旧疾复发,而是她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了。唤着叶紫,叫着莫离,那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常人又怎能理解?”
她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淡淡地道:“夜半梦醒时,自己枕边的那人,却并不是自己魂牵梦绕之人,又或许是这种现实与梦想的折磨,令她心力交瘁,才是导致她死亡的真正原因。”
她蹲下身子,伸手轻抚着脚下的字迹,道:“夏侯青瑶,到底是一份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才让你有勇气去挑战一个王朝,不惜杀尽皇室血脉,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枉顾。你真是个痴情种……”
她的脸色不断地来回变换,喃喃着重复道:“真是个痴情种……”
话到后来,也不知是在说与谁听,却无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分自嘲。
许久,夏梓桐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子,却发现萧湜雪与洛辰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忍不住摸了一下脸,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虽然在微笑,可眼睛里却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沧桑。
洛辰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去劝慰,只觉得胸腔里被塞了什么东西,憋闷地难受,竟生生地失了言语。
“梓桐,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萧湜雪问出心中疑问。
“啊……我猜得。”夏梓桐没心没肺地笑着回答,甚至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夏姐姐……”洛辰看着她的笑容,猛地冲进她的怀中,哽咽道:“夏姐姐,你别笑了,辰儿看着难受。”
“啊……是吗?”夏梓桐怔了怔,瞬间又轻拍自己的脸颊,朗声道:“看我,都把我的辰儿惹哭了。”
她放低了声音,道:“可能是这个故事太感人了,不仅感染了你们,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
她捧起洛辰的脸颊,专注地拭去他眼角的泪珠,哄道:“辰儿,别哭,我不笑就是了,再哭可让湜雪看笑话了。”
“嗯。”洛辰微微点头,止了哭声,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萧湜雪,发现他只是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未注意自己的失态,暗中松了口气。
“湜雪,辰儿。”夏梓桐指着面前尚未完全坍塌的茅屋,道:“我们去里面看看能不能住宿一晚。”
“好。”萧湜雪收起心绪,深深地看了一眼恢复如常的夏梓桐,应道。
※
连日来的奔波,马不停蹄地寻找水月宫诸人和藏宝图的下落,纵然身负几十年的功力,赤翟棠也难掩疲色。
如往常般地寻觅了整整一日,赤翟棠拖着疲乏的身体返回山庄,却依然一无所获,水月宫之人仿佛就此消失了般,而各地亦无任何消息传来。
“今日大家辛苦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赤翟棠摆摆手,对身后赤翟山庄众人吩咐道。
“是,庄主!”众人得令,一一离去。
“英华。”赤翟棠揉了揉眉心,无力道。
“属下在,庄主有何吩咐?”赤翟英华往前踏出一步,躬身站立在赤翟棠一侧。
赤翟棠不语,只抬首望向天际,但见天空被染上血色,真正的是残阳如血。
半晌,她的目光定格在北方,声音中难掩焦虑,“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了益州?那我们不是徒劳无功吗?”
“庄主。”赤翟英华保持躬身的动作不变,语气亦没有任何起伏,“水月宫一行人月前才受了重伤,走不了多远。更何况水月宫宫主当众宣誓与我们为敌,前不久才吃了大亏,岂会轻易离开?纵然离开,他们更加避不开我们布置在各地的势力与眼线。”
赤翟棠猛地抓过赤翟英华的胳膊,面上涌现从未有过的慌乱,语无伦次道:“可离郊外一战已有整整一月多,若真如你所说,为何迟迟找不到他们?!”
赤翟英华连忙左右张望一番,幸而此刻二人身处庭院的幽静小道,四下无人。她动了动手臂,低声道:“庄主。”
赤翟棠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转身,兀自朝前走出数步,转移话题道:“吩咐下去,今日的晚膳直接送到我的房里。若是小姐与少爷问起,就说我身体不适,谁都不见。”
“是!”赤翟英华面色无一丝变化,目送着赤翟棠离开,随即转身朝厨房方向走去。
一刻钟后,赤翟棠踏入房门,而平日里走惯的路途,于如今的她而言,竟似走在荆棘之上,举步维艰。
她匆匆地替自己倒上一杯茶,心神俱乱之下,茶水尽数洒落在桌上,只余少数落入杯中,而执杯的左手更是被浇得湿透。顾不得现下冬日的寒冷,她将仅剩的冷茶一饮而尽,寒意瞬间直达心底。
赤翟棠喘着大气,而身子好似不堪重负,只得以手托着桌面。须臾,她稳住心神,心情才缓缓地平静下来。
自己决计不能在此之前先垮下来,为了她和他的幺儿,她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如何行事?
“赤翟棠,你要保重身体才是!”蓦地,室内响起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明明是关怀的话语,听来却无一丝关切之意,反带□裸的讥讽。
赤翟棠有一瞬间的呆滞,刹那间,心中警铃大作,身子则看似自然地低了下去,恭敬地道:“见过使者!不知使者此次前来有何吩咐?”
黑衣人不答,只是朝着赤翟棠的方向缓慢踱步。每向前迈出一步,赤翟棠便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一分。来人动作间未发出一丝声音,赤翟棠只觉对方的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间,心脏跳动地厉害,倍感威压。
黑衣人停下脚步,仰起脸,一双布满血丝的小眼紧盯着赤翟棠。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赤翟棠避无可避,低着脑袋看向来人,只因黑衣人的身量不过够到她的肋骨下方。却在接触到黑衣人的眼神时,骇得心头一阵狂跳,面上再不用刻意地表现出一派畏色。饶是她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如此可怖之眼。
黑衣人的一双眼睛几乎只剩一条缝隙,而唯一可见的眼眸如兔子般通红,似时时刻刻充盈着鲜血。
“这是主人要我带给你的东西。”
黑衣人甩动衣袖,动作极其缓慢,下一刻,一卷画轴凭空出现般,轻飘飘地落入赤翟棠之手。
“主人要我传话给你,当你看懂了这幅画,也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话音未落,屋内黑影晃动,眼前再无黑衣人的踪影。
赤翟棠轻吁出一口气,动了动僵直的身体,这才将视线投向手中雪白的画纸。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画轴,一幅风景画不期然地跃入眼帘。不解的目光缓缓地向下移动着,直到画面的右下方——
赤翟棠站在屋内,身形一动不动,执画的双手却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天边,夕阳西沉,一轮残月升上夜空。
不远处,一名小厮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打着灯笼,脚步匆忙地往赤翟棠的卧房疾赶,却见屋内漆黑一片,毫无声响。
他躬着身子,在房门外低唤:“庄主?”
没有回音,小厮壮起胆子,试探性地轻推房门,只是轻轻一用力,房门竟自行打开。他往里屋探着脑袋,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张望,一面小声道:“庄主,晚膳我给您送来了。您在吗,庄主?”
说话间,小厮已蹑手蹑脚地步入房间,视野里却突地现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砰——”小厮唬得失了力气,食盒和灯笼纷纷滚落在地,汤汁洒落一地,灯笼哄地窜起一股火苗。他瘫软在地,失声尖叫道:“有鬼啊——”
“噗——”赤翟棠被这一番动静惊醒,方觉全身血气上涌,憋在胸口的这口气终于化为鲜血,自口中喷薄而出。
鲜血沿着画纸一路而下,与画纸右下方的一大片早已干涸的暗黑血迹融为一体,愈发显得触目惊心。原本尚未完成的风景画更是瞧不出半点端倪,只依稀可辨是一方小小的庭院轮廓。
“庄……庄主?!”小厮辨出对方身份,一骨碌自地上爬起,手脚灵活地扶住赤翟棠摇摇欲坠的身体,朝着门外叫嚷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庄主出事了!”
一阵轻风拂面,火烛骤然亮起,屋内已多出一人。黑衣人正待检查赤翟棠的伤势,被赤翟棠出手制止。
“快去……”赤翟棠只觉身子已舒畅许多,却依旧大口地喘着气,急切道:“快去通知英华,交代她速速派人去请各大派掌门人,就说赤翟棠有事相求!”
“是!”山庄暗卫微一点头,身影顿消。
“刚才的事不能让第四人知道。”赤翟棠反手抓过小厮的手腕,冷声道:“明白吗?!”
“奴婢明白,决不会多一句嘴!”小厮哆嗦一下,忙不迭地点头相应。
“嗯。”赤翟棠面无表情,对画纸上的污秽血迹视若无睹,默不作声地收起画轴,万分仔细地藏于衣袖。
小厮对此目不斜视,服侍了赤翟棠漱口洁面,又整理了一地的狼藉,垂首道:“奴婢再重新去备一份晚膳。”
“去吧。”赤翟棠摆手示意小厮离开,只是掩盖在衣袖下的左手摩挲着画轴,眸中自然而然地泛起一丝柔光,而眼底的悲痛与恨意亦随之而来。
小厮躬身退出房间,独剩赤翟棠一人端坐椅上。
“晓儿,娘做得还不够吗?娘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保你一生平安,才能让你不再受此折磨?”赤翟棠缓慢地合上眼,对着虚无的空气喃喃自语。
而回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叹气声,还有这一室的寂寥,再无其他。
※
夜风,冷月。
街道上,店铺纷纷打烊,行人渐少。
不远处,有一白衣人仰躺在屋顶上,正对月浅酌。
惨淡的月光照在她的白衣上,反而衬得她不染纤尘。
但若你仔细地看去,一定会非常的惊讶,甚至会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因为这白衣人正是白间与夏梓桐一道在酒楼里喝酒,甚至几乎灌醉了夏梓桐的段諠。
她来历不明,武功不详,与正派人士相交,可又反常地救下了水月宫诸人。
一向举止优雅的人,如今,在月夜下,独自一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颇有些不要命的劲头。
这多少会让人吃惊。
但你绝不会认为是她出了问题,相反的,你反而会认为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她的人还是这个人。
白皙的肌肤,幽深的双眼,高而挺的鼻梁,红润的薄唇。
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会打心底里认为这是一个美人。但仅仅是这么想着,绝不敢当面说出来,因为她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叫一个女人为美人,这是对女人的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