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湜雪探出脑袋,却依旧不敢同她对视,目光落在被她紧握在手心的双手,呐呐道:“因为……因为方才,我……我伏在梓桐的身上。世上的男子哪里有这个胆量,敢让自己的……自己的妻主匍匐在自己的身下……而我……我怕……”
话语未落,萧湜雪手上一紧,耳畔传来夏梓桐略显霸道的声音,“不许这么想!”
对上他不安的目光,她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正悄然崩塌。如此忐忑,如此小心翼翼,又如此卑微,却只求能留在自己的身边……
“湜雪……”夏梓桐轻轻地摩挲他的双手,他掌心的那层薄茧,令她心安不少。“还记得昨晚你同我说过的一句话吗?”
她缓缓地窝入他的怀抱,“你说过,你会一直守护着我,直到你死的那一刻。我不要你死,也不要你对这世俗有如此多的顾忌。我只要你做好你自己,我只要现在的你。”
我只要现在的你……我只要现在的你……
简单的一句话,组成无数道回音,响彻在他的耳际。
萧湜雪轻轻地收紧手臂,拥住怀中少女略微发冷的身躯,呼吸着少女特有的气息。良久,他轻吐出一句话:“……我知道。”
“湜雪,说说你的事情吧。”了结了一件心事,夏梓桐放下心来,随口道。
“啊?”萧湜雪料不到她会有此一问,只呆愣片刻后,便如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自我记事起,我就同哥哥在外流浪,更不曾与娘亲和爹爹谋过面。哥哥说她们是被官府里的奴才打死的,自此以后,哥哥就带着我四处乞讨。”
“我明白,你跟湜雨一向兄弟情深。”夏梓桐浑然不觉自己的双手已攀上他的肩膀,语如梦呓。
“嗯,哥哥对我向来都是好的。”萧湜雪双眼含着笑意,轻声道,“虽然我们时常吃不饱饭,但是每每碰到好心人给了几个铜钱,哥哥总是去买上一点蜜枣。因为我平日里总是对哥哥嚷着要吃那些甜食。不过哥哥总说那些吃食甜得他发慌,总是尝了一口,便将剩下不多的食物一股脑儿地塞给我。”
萧湜雪抬眼看向床榻的上方,目光有些飘渺,似乎是穿过这层层阻隔,望向远方。“幼时的我却不知道这只是哥哥为了能让我多吃一些的借口……梓桐,你说哥哥现在过得好吗?自从上次一别,我有足足一年没有见到哥哥了。”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绵长的呼吸声,萧湜雪低头一笑,原以为说起自己的身世与幼时的经历会如何的哀痛,却没想到能如现在般淡然处之。
他不再言语,只低头凝视着夏梓桐的侧脸,贪婪地享受这份可梦而不可得的甜蜜。
半晌,怀中少女仿佛畏寒般地颤抖下身子,萧湜雪心下一急,未等他拥紧她,她已然抓紧他的衣襟,偎入他的怀中,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沉沉地睡去。
萧湜雪壮着胆子,伸手搭上她的腰际,听着自己跳动如鼓的心跳声,终是敌不过全身的疲乏,阖上眼,步入甜美的梦乡。
※
夕阳西下,庭院里的景物都渡上了一层金色。微弱的光芒照进庭院里的一处厢房,也照亮了内室里的一方小小空间。
屋内,一名素衣少年趴在床沿沉睡。而床榻上,少女同另一名少年相拥而眠。
须臾,少女的眼睑轻颤,随即睁开了双眸,一双美目炯炯有神。
夏梓桐揉揉太阳穴,抬头间注意到同枕而眠的萧湜雪,她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轻手轻脚地掀开床褥,又仔细地替他盖好棉被,方起身离开床榻。
不过眨眼间,她的笑意凝在唇边,触及到洛辰透着凉意的身体,她顾不上自己尚染着鲜血的亵衣,动手脱去洛辰的外衫,又抱起他的身子放到床榻上,同萧湜雪共用一个床褥。
她的目光自洛辰移向萧湜雪,如此大的动静,他们竟毫无所觉,想来是自己受伤一事确实让他们担惊受怕了。
夏梓桐舒出一口气,一觉过后,只觉全身舒坦许多,也不知是辰儿的药汁起了作用,还是自身的修为过高,亦或还有其他。
她不再多想,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后,无所事事下,竟不由自主地走向窗边。随后倚靠在窗沿,视线投向庭院的景色,脸上露出些许的彷徨之色,似被眼前的风景迷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一声呼唤,“梓桐。”
闻言,夏梓桐脱口问道:“湜雪,昨晚替我更衣时,你可在我身上见到一枚玉佩和一张藏宝图?”
萧湜雪凝神思索片刻,摇头道:“没有。”
“嗯。”夏梓桐淡淡道。须臾,她收回视线,转过身子正色道:“还没有关于段諠此人的任何消息吗?”
“还没有。”萧湜雪也收起脸上的情绪,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时日过短,要查出一个没有任何名声,又似凭空出现的一个江湖人物,恐怕困难重重。”
“我知道。”夏梓桐踱步走出内室,一面嘱咐道,“让她们尽快办好此事。”
“是。”萧湜雪尾随而出,点头应道。
夏梓桐不再多言,径直取出笔墨,坐于桌子一侧,俯首书写纸条。
眨眼功夫,一张只有四字的纸条已然落成,而落款处赫然是“影少”二字。
夏梓桐仔细地折好纸条,又取来蜡封好,装入小小竹筒中。转身间见萧湜雪满脸震惊地呆立一侧,她并不多做解释,只是浅笑道:“湜雪,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萧湜雪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以昨晚的所见所闻,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那么,她到底是她?还是那名只有十岁幼童身量的影少,那名在十年之前的深夜,救了他们兄弟,并教会他们一身本领的神秘黑衣人?
夏梓桐不忍见他如此茫然,走近几步,将他拥入怀中,柔声道:“湜雪,不论我是什么身份,都是你的妻子,你明白吗?”
萧湜雪习惯性地颔首,而思绪却飘落在某个场景,语气有些艰难,“那昨晚的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
你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是女童?是少女?还是……其他?
他只在心底悄悄地问她,却不敢真的问出口。
“湜雪……”夏梓桐叹息道,捧起他的脸孔,对上他不知所措的眼神,以及满眼的迷茫,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何当初要欺瞒他如此之多。“站在你面前的是你将要陪伴着度过一生的妻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嗯,我明白。”萧湜雪只知点头相应,却仍是缓不过神来。
夏梓桐心头着急万分,一时半刻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向来强势的湜雪,她哪里会料到此事对他会有如此大的打击。
她稍微转动眼珠,瞥见萧湜雪□在外的肌肤,上面还残留着她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无奈之下,她俯身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
刹那间,萧湜雪涨红了脸,嗔了她一眼,触及到她带笑的目光,又倏地低下头去。
夏梓桐暗叹一声,暂时蒙混过关了,可是还得另找个时间同他谈谈,更重要的是,需找个听起来不是那么诡异的故事解释她幼时的聪慧。
反常即妖,她可不想被身边的人当成怪物。
“湜雪,我们晚上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夏梓桐面上露出几分疲态,沉声道。
“可是梓桐,你的身子……”萧湜雪顾不上脸颊上火辣辣的温度,抬头急声道。见到她眼神中的坚定之色,欲出口的劝说之语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我会守着你!”
“嗯,我知道。”夏梓桐眼底浮起一丝笑意,突然转移话题道,“湜雪,你不是想哥哥了吗?过几日你便能同湜雨相聚。”
话落,萧湜雪霍然抬眼,眼底一片震惊。她,记得他睡前所说的话?待对上她的温柔眼神,他心下一阵恍惚,又如吃了蜜枣般,一道甜意清楚地直达心底。
※
城郊山洞
罗刹依旧是一身绛红色衣裳,侧卧在干爽的草面上,对着一旁的魑,虚弱道:“魑,昨晚那名黑衣女子离开前,曾说过今晚还会来?”
“是,宫主。”魑服侍罗刹用了膳,又喂了他一颗治疗内伤的药丸吞下,虽诧异于罗刹今晚的反常,却仍是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回答他的问题。
闻言,罗刹背转过身子,从衣袖处摸索出一件小物件,置于掌心轻轻地摩挲着,却看不清他隐在黑暗中的面色。
第069章
是夜,时已至子时,黑暗侵袭大地,唯有挂在漆黑夜空中的一轮残月,自云中漏出点点月光。
厢房内漆黑一片,夏梓桐与萧湜雪均着一袭黑衣,却是神色清明地躺于床榻外侧,而洛辰呼吸绵长,安静地躺在床榻内侧。
估摸着时辰已差不多,黑暗中,夏梓桐握上萧湜雪的手掌,随即起身戴上黑巾。萧湜雪会意,亦戴上黑巾,跟上她离开的脚步。
动作间,二人未发出丁点声音。
顺利地到达厢房外,夏梓桐转身在门窗上洒好毒药,一切布置妥当后,刚想踏足跃上屋顶,萧湜雪早她一步,单手揽过她的腰身,眨眼间,已带着她腾空飞出数丈远。
脚下的风景迅速地向后移动。
夏梓桐侧过脸,视线上方是身边少年被黑巾遮住的面庞,他额际的碎发随着夜风舞动,而暴露在空气中的黑眸注视着前方,眼神中透着谨慎,隐隐还有一丝傲气。
夏梓桐双眼募得闪过一丝得色,近几年他统领山庄内外上千人东奔西走,一桩桩,一件件,这些无一不在磨练他的意志与魄力。而此刻的他,才是她赏识的萧湜雪——威震武林的拜月山庄的二庄主,却不是白日里在她的身侧谨小慎微,收起骨子里的傲气,只求做她的男人,甚至不在乎是否是唯一的。
思及此,她心底低叹一声,情不自禁地探手覆上他的手背。不料,背后却传来少年身躯的一丝颤抖,脚步更是一阵踉跄。幸而,脚下的屋顶还算平坦,否则少不得要闹出一个大笑话。
好一会,萧湜雪才稳住心神,脚步重新稳妥起来。
夏梓桐早已埋入他的胸膛,一扫心底对现今筹划之事的担忧,身子轻颤,努力地压抑着笑声,丝毫没有罪魁祸首的觉悟。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夏梓桐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我知道你是顾及到我的伤势,才尽可能地不让我在替罗刹驱毒之前损耗真气,不过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
话虽如此,她的心头却是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暖意。曾几何时,她也曾被一个男人如珍宝般地护在手心,可到头来,却是如镜花水月一般,而她更在急怒攻心之下,亲手了断两条鲜活的生命……
“梓桐,我没有忘记你对我说的话,却更加不会忘记我对你的承诺。”萧湜雪不假思索道,语气不带一丝犹疑,脚步亦是不停。
夏梓桐紧了紧掌心的温暖,却不发一言。直到昨夜,她才了悟,其实他一直都在恪守自己的承诺,执着于自己的信念,纵然他从未说出口。现下,更是如此。而以后,亦会如此……
一刻钟后,借着微弱的月光,萧湜雪粗略地辩了辩方向,侧身拐进一个小胡同,片刻后跃上一堵高墙,闪身隐入漆黑夜色中。
“梓桐,是这里吗?”萧湜雪稳住身形,压低声音道。
闻言,夏梓桐抛开心内纷繁多乱的思绪,转眸四顾。
此刻,二人正站在一处高枝上,而目中所及,庭院深深。虽视野里光芒甚微,凭借二人的修为,亦可辨别出此处定是益州城的某个高宅大院。
夏梓桐勾了勾唇角,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对萧湜雪不多作解释,径自打开瓶盖。
萧湜雪只闻得空气中隐约散布出一股淡香,还未多加思量,树枝上方倏地传来一丝轻微响动。他神色不变,右手却已然握住腰间长剑,不待他出招,但听得夏梓桐低声欢喜道:“湜雪,就是它。”
萧湜雪松了松心中紧绷的那条弦,而上方的响动愈加清晰,似正奔向她们而来,面上不由得带起一丝紧张。
夏梓桐脚尖轻触枝桠,借此稳住身形,仿佛感受到萧湜雪的紧张情绪,她轻握他的掌心,随后朝着声源伸出手臂。
眨眼功夫,一团黑影闯入二人的视野。不过片刻,那团黑影便停在夏梓桐的胳膊上。
萧湜雪定睛看去,不由得讶异道:“梓桐,这……”
一只全身乌黑的鹰此刻正用脑袋亲昵地蹭着夏梓桐的肌肤,它的体型较一般的鹰大了一些,嘴上还时不时地发出一道奇怪的声音,听来不似正常的鹰叫声,却更像在讨好某人。
夏梓桐但笑不答,只是将另一只手凑到鹰的嘴巴下,而掌心里,正躺着几颗米粒大小的白色药丸。
萧湜雪还未从这番奇异景象中缓过神来,另一番愈发神奇的景象直袭他的大脑。
黑鹰几乎是在夏梓桐出手的同一时间便停止了亲密举动,只三两下,就将药丸吃个精光。末了,它的嘴巴一张一合,犹如一个小孩砸吧小嘴,现出一副意犹未尽之态。
夏梓桐抬手轻抚黑鹰,而黑鹰更是歪着脑袋,闭上了双眼,仿佛极为享受这种待遇。
她侧过身子,对身旁满眼震惊萧湜雪低声解惑道:“它是我所饲养的一群黑鹰中的其中之一,它们自一出生,便以我手上这种药丸为食。当然,它们主要还是靠自己捕食猎物,只不过我手中的药丸令它们的反应愈加迅捷,到现在,还从未有一只黑鹰落入他人之手。它们食粮惊人,所以体型也比普通的鹰庞大一些,方才的香味只不过是为了让它现身。而在姚国的其他城镇也散乱分布了同样的黑鹰,是在我不便时,专门用于同你哥哥传递消息。”
所谓的不便之时,自是她要以现在的身份留在拜月山庄,或是出庄办事,难以□。
萧湜雪自然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缓缓地收起心中的疑虑,而投向夏梓桐的目光,复杂难明。她隐瞒了十年,又潜心布置了十年,定是有她自己的顾虑。可为何要在如今千钧一发之际,向他坦白?
夏梓桐同黑鹰亲昵半晌,随后取出衣襟内的小竹筒,仔细地用黑线绑在黑鹰的脚爪上,拍拍黑鹰的脑袋,低喃道:“要速速将纸条交给湜雨,不能出了任何纰漏,知道吗?”
黑鹰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张开翅膀扑腾几下,又轻啄一下夏梓桐的手背,方恋恋不舍地展翅飞离二人,一团黑影直冲向天际。
夏梓桐目送着黑鹰离开,直到再也听不到黑鹰扑闪翅膀的声音,似了却了一桩心事,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闻得她的叹气声,萧湜雪以为她内伤发作,慌忙揽过她的身子,急道:“梓桐,怎么了?是不是内伤发作了?”
夏梓桐面上是一派还未收起的笑意,听出他话语中的担忧,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柔声道:“湜雪,我没事,别总是担心我。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