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险些忘了这茬,这,这,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王县君再次陷入不知所措之中,心中忏悔万恨,早知道今日当初就不应该那般开罪与祖家。
“王大人,您身为一县之君,此事岂能如此失态?纵然当初得罪于徐无祖家,然则两县之交与他祖家何关?前几日大人您才刚与徐无陈县君书信应诺,今岁备盗,唇齿相依,纵然祖家不愿出面,陈县君又岂能不践行君子之言?”田宪大声的说道。
虽然他知道这番话或许对祖昭有所不利,然而就算不利也只是一时半会儿,相反,若祖昭真如信函中所言会带队赶来驰援,还会与自己这番话起到极大的反差效果。
“眼下,眼下也只能盼着陈县君能践诺了。”主簿无奈的说道。
王县君咽了一口唾沫,旋即也不敢再在城楼上多留。
“我且先回县府,约集本县大户,看看能不能再捐一笔钱粮将这股流寇打发走。稍后由韩县尉来统领此处防务,就……暂且就先如此。”他说完,连忙招呼陪同自己前来的十多名甲胄卫士一并走下城楼。
这时他原本蹒跚的步伐却显得那么灵巧,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坐上牛车。
田宪没有急着离去,王县君的一番废话已然大失人心,在韩县尉到来之前,东城门这边必然要有一员官吏坐镇,否则只怕还没等流寇抢城,城楼这边便先行乱得没边了。他来到城墙边缘,望了望下方黑压压一片的流寇,火盆的光映在脸颊上,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
这时,一名备盗义勇队长走到田宪身边,脸上满是担忧,他问道:“田大人,适才县君大人说约谈城内大户再捐钱粮,打发走这些流寇,您看,这事能成么?”
田宪缓缓的摇了摇头,目光炯炯有神,语气却颇有唏嘘,说道:“决计是成不了。岂不说那些大户未必肯再捐钱粮,就算能捐,这城下如此之多的流寇,岂能轻易打发的走。我看,迟早必有恶战。”
听完田宪的话,队长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慌张不已道:“啊?这,这……”
田宪故意提高声音,郑重道:“徐无县必会来援。”
即便有这般铿锵之言,然则也不能完全缓解众人心中的压力。
以往徐无、令支两县备盗的确有过相互驰援的前例,但之前所遭遇的贼寇犯境绝没有像今天这般声势浩大、情势危急,两县彼此互派援军最多也只有百十来人。就算明日徐无援军到了,在看到眼前这一幕庞大的流寇之势,只怕除了望尘莫及之外根本毫无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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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煽风点火
刘安是堵在令支县东城门外的众多流寇中的一员,但是他与其他流寇有很多地方不一样。比如说他的衣衫不像其他人那般破破烂烂,好歹能算作有一套完整的衣衫,而且里面还是厚厚的棉绒;再比如他也不像其他人满脸污垢,全然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的眼中却是一种十分明显的暴戾和凶狠。
除此之外,最明显的区别,那还是他现在正坐在一只装满肉饼的麻袋一旁。麻袋口敞开着,里面又大又饱满的肉饼一眼可见,纵然冰天雪地已经把肉饼冻得跟石头一般坚硬,可单单望着,仍然会不自觉感受到一股“刚出炉”、“热乎乎”、“香喷喷”的滋味。
不少流民围在一旁,眼巴巴的直盯着那麻袋,止不住的往喉咙里面咽口水。
换作是平常,只怕场面早就乱成一团,这些流民可管不了那么多,看到食物直接便蜂拥而上,抢得一塌糊涂。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流民们虽然解饿难耐,眼前那一大麻袋的肉饼也是触手可及,然而却仍然没有一个人胆敢贸然上前。
在刘安身边还站着另外十多个汉子,大多跟刘安一样,一副凶神恶煞模样,或手里攒着斧子,或腰间仗剑,或立着一柄长朴刀。但凡任何一个人有不轨的举动,这些刀斧手就会毫不客气的挥刃斩杀当场。几乎可以说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发生,总会有一些俄得不行的流民铤而走险,但直到今天,所有铤而走险的人都没能碰到肉饼。
曾经有流民妄想着煽动大伙去抢肉饼,不过事情还没办成,这个流民便已经被拧出来斩断四肢,丢下雪地里任其流血致死或者冻死。后来,刘安从麻袋里拿出了两个肉饼,公然奖励另外几个向他告密的流民。
从此以后,流民之中再也没有人敢打这些肉饼的主意!
“把火把拿过来。”深夜北风呼啸,冻得人们瑟瑟发抖。
刘安坐在官道一旁的树墩下,犹如山大王一般,向附近的流民吩咐道。
几个流民忙不迭找来火把跑到刘安面前,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把火把凑得更近一些。
刘安面无表情,对于他来说,面前这些殷勤的流民就如同摇尾乞怜的野狗一般,不过话又说出来,如今这个年头野狗都可能比人值钱。他慢条斯理的从麻袋里取出一张肉饼,面前那几个流民眼睛都看绿了,一个劲儿吞着口水,期盼着这张肉饼能奖赏给自己。
然而,刘安却是一脸悠闲,把肉饼放在面前火把上熏烤。
很快,热热的肉香味便在人群中散开,周围流民人群不由自主都向前迈了一步。
刘安的一众手下都戏谑的冷笑起来,其中几人十分刻意的把手中的武器换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摆放,毫不遮掩表露出随时会动手杀人的意思。
“你们,谁想吃这肉饼?”刘安徐徐的问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撕了一小块肉饼,塞进自己嘴里美美嚼着。撕开的地方,肉香溢出,在这一刻就好像是熠熠生辉的金子一般,勾引着附近所有的人。
“安爷,安爷,赏给俺。”
“安爷,赏给俺,俺拿俺家的女娃跟安爷换。”
“别,别,安爷,给我,给我一口,您叫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看着眼前这些人的模样,刘安哈哈大笑起来,当即,他把剩下的肉饼撕成七、八份小块儿,扔了几块给面前拿火把的几个流民,又站起身来把剩余的几块抛给周围流民。拿火把的流民慌忙把肉饼捡起来,不顾一切的往嘴巴里送。而周围则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人群为了争抢少得可怜的肉饼,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刘安和他的一众手下就如同在看一场闹剧一般,带着讥笑和鄙夷的神色,摆出好整以暇又袖手旁观的姿态。若不是因为还有要紧事得办,他必然能想出更多花样来折腾这些流民,这种高高在上的**全然像是会上瘾的鸦片一般,叫人欲罢不能。
“都给老子听好,你们想吃这肉饼么?”
过了一会儿,刘安见周围人群闹得差不多了,扯着嗓子大喊道。
人群顿时消停下来,无数充满渴望的目光聚集在刘安身上。
“安爷,施舍一点,四天没吃东西了。”
“是啊是啊,安爷您就发发善心。”
“只要安爷能给口吃的,叫我们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
人群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哀求起来。
“是吗?那就好。我安爷虽然狠了点,但也不是什么坏人。之所以带这一袋子肉饼,到底还是要散给你们来吃的。不过,俗话说的话,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肉饼可不能白给你们吃。吃了这肉饼,自然要为安爷我办事,也算是安爷我给你们一个自食其力的活计,这不过分?”刘安煞有其事的说道。
众人纷纷应诺,而刘安的手下则在一旁起哄。
“你们之所以流落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怪的是谁?不就是那些城里面的地主老爷、官老爷么?连年大旱,他们手里却一点也不松,硬是逼着你们交钱交粮。但凡天灾**之时,何曾见过那些大老爷们挨过饿、受过苦?没有,因为这些大老爷们把挨饿受苦全部转移到咱们大伙身上,他们倒好,在深院大宅里吃香的喝辣的。谁能咽得下这口气?”刘安趁着情绪继续推波助澜的说道。
“不能。”
“安爷说的对,安爷说的对。”
“对,对,都是他们害我咱们。”
一时间,群起愤慨,无论是为了附和讨好刘安,又或者是内心深处原本就有的怨恨,此时此刻真正是人云亦云,一下子便掀起了极大的情绪。
“好。我也不让你们干别的,待会儿你们只要听我的号令,一起冲进县城。这一袋子肉饼不仅全部给你们,明日一早还给你们每人一贯钱和五斗白米,按人头算。”刘安就等着众人情绪激动,随即说出了他的计划。
众人听到这里,虽然仍然有人在叫喊、在支持,但声势明显要较之刚才消弱了三分。
“可是,安爷,咱们,怎么冲进城去?”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城墙虽然不高,但,上面都是人呀。”另外一人说道。
“安爷我会害你们么?”刘安冷冷的说道,“你们只管放心,城里我早就安排好人接应。稍后只要你们看见城内有火光,那就表示我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你们不要怕,要知道县城里面有酒有肉,你们要么饿死,要么冲进城内大饱一餐。”
“怎么,没胆子么?”刘安的手下立刻叫嚣激将起来。
“一人一贯钱,五斗米,白给的。哼,你们不要,老子要。待会儿就让你们这些贱骨头看看,老子怎么爬上城墙去。”
“就是,不肯出点力,就想吃白食?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那些凶恶面孔的人冷嘲热讽,肆无忌惮的对着周围那些可怜兮兮的流民们嘲弄。
周围许多流民一路从迁安走来,少不了跟着大家伙一起抢劫、杀人,对于他们来说,反正现在都已经走上一条绝路,继续走下去或许还能活,半途而废铁定只有死路一条。不仅如此,这些流民大多也是老实人,一方面听见刘安在县城里有人帮忙,另外一方面又听见刘安的手下同样会去抢城楼,自然是轻易相信了。
在很多人看来,刘安是一个有能耐的人,混在流民当中却每天能吃肉喝酒,这难道还不算是能耐吗?既然连刘安都会亲自参与抢城,他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人在心理多少有一个照应,最起码相信刘安肯定会有办法最终攻破城楼。
于是,人群中再次燃起了沸腾的声音,一个个踊跃附和,表示愿意听从刘安的指挥。
“好。”刘安嘴角露出一丝得意洋洋的冷笑,随即提起麻袋,让周围的流民排队来取。
流民人群哄闹一阵,但在刘安手下敲打之下,很快还是规规矩矩排成队伍来领肉饼。
肉饼自然是不够的,不过在散发完之后,刘安再次放出话,说明日一早定有钱和大米送到,只要今晚大伙能冲进县城去。不仅如此,他还加以强调,第一个攀上城楼者赏钱五十贯,大米一石,牛车一驾。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没有吃到肉饼的流民,看着那些有肉饼的人自是有诸多不甘心,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争得抢城时的头彩。
散完肉饼,刘安把他的几个心腹手下叫到跟前,交代了稍后抢城的一应安排。
“木桩都准备好了么?”在交代完抢城带队之事后,他问道。
“老大放心,早都准备好了,就埋在那边雪地里,只要这些流民开始冲城,咱们就把木桩全都挖出来送到城下去。”一名手下说道。
“很好。城内只要起火,那就表示西门已经开了,牛老大的人从西边进,咱们就从东边进。进城之后,直取县府。”刘安语气笃定的说道。
“嘿嘿,咱们今晚就大干一场。”
第97章,后院失火
王县君在县府坐立不安,纵然已经召集府衙里的所有门客、甲士加强护卫,可面对东城门外咄咄逼人的流寇队伍,十多年来从未遭遇过这等阵仗,心中无论如何也是平静不下来的。半个时辰前方才与县城里的几位大户谈过,希冀能再匀一点钱粮,只是磨破嘴皮子,虽然到最后还是说服了部分大户,可到底能捐出来的钱粮有限。别说打发走这么多人的流寇,只怕连打发走城内的难民都困难。
已是生更半夜,平常这个时候王县君早已安睡,哪怕就是在这帮流寇抵达令支县的前一天,他依然不会像今时今日这般惊慌失措。
按照田功曹所说的那样,只怕眼下所能寄托的希望,那就是徐无县能够派来援军。
不管徐无县的援军究竟能帮上什么忙、帮上多大的忙,最起码多一些人手便多几分安全,哪怕仅仅只是稳定县内的民心也好。
好不容易才到床榻上卧下,闭着眼睛酝酿了许久,勉强才有了几分睡意。
偏偏就在这时,忽地又让县府外面大街上突起的一阵锣鼓声惊醒。王县君一下子坐直身子,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也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直到有仆人急促的拍响房门,在门外惊呼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县库失火了。”
王县君顾不上穿衣服,一下子便从床榻上跳下来,旋即冲到门前拉开房门。
一股寒风扑面打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激灵,迷糊的状态一下子清醒了一大半。他盯着门外的仆从,激动不已的追问道:“你,你说什么?哪里失火了?”
仆从一脸哭丧,焦急的说道:“县库,县库着火了。大火,已经快烧到院墙那边去了。”
王县君不再多说什么,跨门而出,来到院子外面,举目向县衙门方向看去。
县府分为前后两个大院,前大院是县衙门,后大院则是王县君的私人官邸。县库严格得来说是一个独立的院落,但紧挨着县衙的侧面,与县衙仅仅只隔着一条小道子。抬头望去时,已然可以看见县府大院火光重重,翻滚而又不断变化形状的浓烟,黑压压的后面时不时透露出几分赤红的光斑。
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已经可以印证这场火灾有多么可怕。偶尔甚至还能听到一些惨烈的痛号声,或许是有人被大火烧伤,又或许更是有人未能及时从县库院子里逃出。
“快,快去,快去救火!”
王县君好不容易才从嘴巴里挤出一句话来。
“许大人已经去了,县府能抽调的人手,这会儿都已经在救火了。只是……只是火势来得太突然,到这会儿……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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