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休息一下吧。”她说着,走到了山泉边,掏出手绢,浸着泉水。然后再绞干,擦拭着自己的满头大汗。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盘膝坐下,平息着体内的真气。原本素白的面颊,此刻红云满面。身为练武之人,赫天香自然明白少年此时的举动。在擦拭完脸后,她开始四处找着充饥的果子。手捧着三个山果,嘴里啃着一个山果,她又磨磨蹭蹭地回到了少年的身边。此刻,少年已经睁开眼眸,肤色又恢复到了素白。
“喏,给你的!”她大方地递过两个山果给少年,随即挑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少年接过山果,却并没有张开口吃,只是径直望着赫天香:大咧咧的姿态,完全没有女儿家惯有的羞涩娇态。从她的打扮来看,像是山野村姑,但是从她刚才手心中的触感来想,那却不是一个山野村姑所能拥有的细嫩手掌。而且……她还有着一身绝顶的轻功。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啃完了一个山果,赫天香拿出手绢抹抹嘴,继续啃第二个。
“雾夕。”
“雾夕……”她喃喃地默念着他的名字,好雅气的名字,像他的人一般,美丽却又有着一种疏离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拨开了垂在额头上的发丝,漆黑如星的双眸,依旧盯着她看。时间久了,盯得她浑身不自在,“你到底在看什么啊?”别扭地皱皱眉,赫天香问道。虽然被人盯着看的经验不算少,但是被一个才刚认识的“美人”盯着看,这滋味,还着实怪怪的。
“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少的勇气。”雾夕抿了抿薄唇,打量的目光似要看透她。她是敌是友?是纯粹偶然的相遇,还是早已计划好的接近呢?是天真灿漫呢,还是心机深沉?自小的生活告诉他,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在这世上,他惟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而已。
“勇气?”赫天香眨眨眼,一下子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
“因为你是除了我的家人之外,第一个敢不经我允许,擅自碰我手的人。”他淡淡地解释道。
“……”允许,碰一下手还得允许,他又不是姑娘家!“你的手难道别人碰不得吗?”她嘟了嘟嘴问道。
“倒也不是。”他缓缓摇了摇头,“只是,没人敢碰罢了。”因为碰了,也许就是砍头的大罪。
不是吧!赫天香不敢置信地咋咋舌。他这样的“美人”,居然会没人敢碰他的手?虽然……呃,她不得不承认,他浑身上下泛着一层冷漠的疏离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该这样啊!
“那你一定不常对人笑,所以别人才会怕你,才不敢碰你的手。”她喃喃地下着结论道。
“会吗?”雾夕抬起右手,轻轻枕着下颌,“其实我常常对人笑呢。”
“嗄?你常笑?”她怀疑。
“是啊,例如——这样!”说着,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丝上扬的弧度。他知道自己的容貌,亦知道自己的笑容配上自己的容貌,会是何等的“绝色”。而现在,他等着看她的反应,要把这样的一个女子摆弄在手心中,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呵……呵。”赫天香嘴角抽搐了两下。他这样的笑容,俗称皮笑肉不笑,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笑里藏刀。若他平时露给别人看的笑是这样的话,那莫怪没人敢碰他了。
“你的笑容很美。”她小小地称赞了他一下。虽然这样的笑容,明显不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是你似乎并不喜欢。”他敛去笑容道。她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既不是一味沉迷,也不是装作视而不见。
“没有啊,其实我还是挺喜欢的。”她摇头否认道。反正山野荒林之间,有个美人让她欣赏也不错啊,何必要求那么多,“刚才那些人是你仇家派来要你命的吗?”她转了个话题问道。
“仇家?不清楚,不过想要我的命倒似乎是真的。”雾夕缓缓道。
“那刚才在轿子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害怕?甚至还在闲适地看书?”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他的表现,害得她之前所准备的一大堆安慰的台词无用武之地。怎么想都想不通啊,若是她知道有一帮人围住她要杀她,只怕早就吓得浑身发抖了。
“我为什么要害怕?”他扬扬眉,似乎觉得她的问话很可笑。
天啊!赫天香朝天翻翻白眼,“当然是万一你的那些侍卫保护不了你怎么办?虽然我也承认他们的武功很高,但是想杀你的那些黑衣人武功也很不错啊,而且他们的人数那么多,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吗?!”她双颊鼓鼓,努力对他进行行走江湖的必要教育。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任何事情,都要准备好后路。
“若是他们保护不了的话,那么他们就得死。”冰冷无情的声音,从雾夕的口中发出。原本稚气的面颊,在一瞬间染上了一抹嗜血,却又在下一刻,恢复如常。
赫天香眨眨眼。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他刚才的那股神色,真的让人忍不住地从心里生出一股寒意……以及一种想要臣服于其脚下的冲动。臣服?!老天!她在想什么啊!努力地甩甩头,她拼命想要把自己刚才那怪异的思绪给甩掉,“那你不怕那些黑衣人杀了你?”她继续问道。
“那也得他们有这能耐不是吗?”他站起身子,掸了掸蓝色锦袍上沾上的草屑。
“就你的武功,你还怕他们没能耐杀你吗?”她撇撇嘴。虽然她是没见识过他的武功,不过就他刚才施展轻功,所展现出来的内力可以得知,他的武功,绝对挤不上绝顶高手之列。
“武功嘛,”他走到泉水边,低头看着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倒影,“我现在的武功……的确是挺差劲的呢!”不可否认的事实,却是真实地存在着的,“现在,整个武林中,有不少人的武功都能胜过我,都可以杀了我。”
“所以啊,你就要懂得自保!”她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的身子,玉指直戳着他的胸膛,“行走江湖,忌讳的事情很多,你不能树大招风,不能不留后招,像遇到刚才那种情况,你应该要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而不是光明正大地坐在轿子里,傻傻地等着自己获救,明白吗?”
“似乎很难懂呢。”
“其实很好懂的啊!”她几欲发狂,“总之,就是要你在适当的时候,做出适当的逃命。”
“就像你刚才拉着我的手,一起逃那样吗?天香。”俯下身子,他凑过头在她的耳边轻语道。清丽的声音,如沐春而融的瑞雪,冰凉沁心。
她一怔。这样的动作,还有他刚才的话,天香……天香,而不是赫姑娘!
“你……你……你……啊!”一个踉跄,伴随着尖叫的声音。
赫天香很不走运地跌进了一旁的泉水中,淋湿了整个身子。
虽然她涉世不深,但是却也知道一个男子,尤其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不该随便喊姑娘家的闺名。他的年纪应该比她还小吧,因为他稚气的脸庞怎么看也只有十四五岁,但是……也不能如此啊。狼狈地站起身子,赫天香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你……你不许随便喊我的名字!”若是让她家的那帮男人们听见了,只怕会闹个天翻地覆。
“不许?”雾夕嗤笑一身,站在一旁冷眼观看着赫天香爬上岸边。敢对他用不许二字的,天下间惟有一人,而现在,她则是第二个。
“对,不许!”她很郑重地点了一下脑袋,“你可以喊我赫姑娘,赫小姐,或者赫姐姐,但是就是不能喊我的闺名。”他这样简直就有毁她名节之嫌疑嘛。
“可是,我比较不喜欢那样。”他轻弹着手指,拒绝道。姐姐?看她的模样,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竟然让他喊她姐姐?
“你——”对牛弹琴,估计就是这种情况。她要和他拆伙!她要和他分道扬镳!若是再和他在一起,只怕她会气晕。努力地拧着裙衫上的水,赫天香又哆嗦了一下,摊开手掌,对着雾夕,“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所以你……呃,给我!”
“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她的举动,眼眸中闪过不解。
“银子啊!”大家闺秀的修养丧失殆尽,她只差没有抓着头发乱吼了,“是人都知道,我救了你,你怎么都该给我几两银子做报答吧!”这点基本的礼数都还要她教,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江湖上行走的。
“你想要银子?”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他看着她问道。
“你以为我想吗?若不是我的钱给山贼抢了,我也用不着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捞银子啊。”她仰着头,朝着他喷火道。想到之前的情景,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虽然他的长相稚气,但是个儿倒是挺高的。
“原来如此啊。”他浅笑着颔首道。
“就是如此。”尽管她所谓的救人,只是拉着他一路乱奔而已。手掌更向前递了几分,她等着他掏出钱袋。
“可是,我身上没带银子。”雾夕淡语道。或者该说,他一向没有把钱袋放在身上的习惯。
“你没银子?!”声音瞬间提高了好几度。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穿着如此华贵富丽,居然没有银子,说出去会有人相信?“怎么可能!”
“自然可能。”像是在欣赏她震惊的表情,他嘴角的弧度扬得更甚。
没去注意对方的表情,赫天香只是一个劲地想着银子的事,“没道理啊,照理说应该不可能啊。”她的第一次英勇救人,不会就这么收场吧。一个箭步跨近他身边,赫天香伸开双手,在雾夕的身上四处摸索着,把男女授受不亲的戒条抛之于九重天外。他的身子一僵,似是不习惯别人的随意触摸,却又马上放松了下来,任由赫天香从上摸到下。只是那微微抿紧了的双唇,显示出了他的忍耐。
“不是吧,你身上真的没银子。”在反反复复搜索了三遍之后,她终于彻底认清了事实。怎么办?没有银子,也就代表着她从他身上捞不到半毛,也就代表着她很难继续闯荡江湖,也就代表,她很可能得回赫家……唔,一想到要继承家业,就让她整个头皮发麻。
雾夕向后退开一步,“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身上没有银子。”
“可是……”才想说着,她却陡然发现了他腰上所配挂着的玉佩。碧绿莹翠,应是好玉。
“没银子的话,那就……用你的玉佩来报答好了。”赫天香有些“厚颜无耻”地开口道。反正到了城里,她就找家当铺把这玉当了,照样可以换得银子。
“你要这玉佩?”他脸色微变,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不肯?”
“也不是。”他摇摇头,双目之间流光婉转,“只是,你真的要?”轻轻柔柔的声音,似真似幻,让人摸不清那话底的真正深意。
“这还有假的?”她耸耸鼻子。
两个人,对立而站。他看着她,而她则盯着他腰间的玉。
“那好。”终于,雾夕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抬起手肘,解下了腰间所悬挂着的玉,“我可以把玉给你,只是你一定不可以摔碎了它。”若是碎了,那么便要她以命来抵了。
“当然,当然。”她点头连连,她只会把它当了,绝对不会摔碎它“一丁点”。
绝世玉佩,就此转手。
山谷之中,声音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灰色的石地之上,几乎被血染红。李思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再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四人,“你们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只是顾卫和繁雨受了点小伤罢了。”其中一人站出半步说道。
“那便好。”李思点点头,“只是……终究还是让一个人跑了。”这一帮人都是死士,宁可咬碎藏于齿中的毒药,也不愿意被活捉。
“漏杀一人还是小事,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先找到主子。”左臂受了伤的顾卫道。至于究竟是谁派了这些死士来行刺主子,日后自会查明。
李思也明白这是首要之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主子怎么会和一个陌生女子离去,“主子大病之期,若是有任何的闪失,都不是我们几个能够担当得起的。当务之急,还是四处看看,有没有主子所留下的暗号。”李思想了想道。
“是!”
一语言毕,五人顿散,开始四下搜索了起来。
赫府
“枫儿,天香还是没有消息吗?”坐在红木椅上的赫二爷问着自己的长子。
“还没有。”被问话的男子——赫天枫回话道。已经两个月了,但是天香却像是在苏州城里消失了似的,怎么找都找不到。
既然如此,天香已经出城的可能性就极大。但是出城之后,天香又会去哪里呢?全国那么大,要找一个人,实在是困难得很。
“孩儿会再继续加派人手,把堂妹找出来的。”赫家难得的女娃,更是众人捧在手心中的宝贝。就是赫天枫自己,平日里也是极宠这个堂妹的。
“唉,天香好端端的,做什么离家出走啊!”赫二爷叹了口气道,整整两个月了,赫家派出去找人的人手是一批又一批。“也许是因为堂妹真的讨厌成为……神偷吧。”赫天枫斟酌着言词道。
“就算讨厌,也不该随意出走啊,唉……”又是一声叹气,赫二爷摆摆手,“对了,枫儿,我唤你来,还有一事。”
“父亲请说。”
“下个月,洛阳要举办武林大会,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是曾听闻过。”赫天枫点点头。
“我们赫家在武林中虽然没什么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既然召开了武林大会,参加还是必要的。”赫二爷继续道。赫家虽是神偷世家,但是神偷一技被刻意隐瞒着,对外只是称赫氏一门,行事更是格外低调,“本来是早该提起的事儿,只是最近一直忙着寻找天香的下落,倒把这事给耽搁了。”
“那么父亲是属意……孩儿去参加?”赫天枫问道。
“嗯。”赫二爷拿起了手边的茶杯,啜了一口,“几个兄弟之中,就你的心性比较稳重,派你去,我也放心。”而这一结果,则是他昨日和大哥三弟商量得来的。
“除了这些,爹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凡事不要张扬,在第五、六轮里被淘汰即可。”凡事不可过分张扬,亦是赫家的祖训之一,武功深浅更是要刻意隐瞒,以免让别人看透。
“是,孩儿明白。”
“还有,你去洛阳,需留意一下无绝宫。听说他们的宫主武功高深莫测,似乎也打算前去洛阳参加此次盛会。”
无绝宫吗?赫天枫微一蹙眉,“无绝宫在武林之中崛起也不过是短短的三四年间,但是却亦正亦邪,而且行事向来神秘,在江湖之中传言甚多,但是却很少有能证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