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打个电话,让我登完记上去,我刚出电梯门就看见她,穿红色套装,齐肩的头发,眼睛和嘴唇都画得方方正正,这么多年没见,我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打扮得这样老气?”
她瞪我“你以为我想啊,我播正点新闻的。”
她正在开会,叫我到楼里的咖啡吧等她,给我推荐espresso同latte,我问了waiter只有一种绿茶,只好将就,大概点的人不多,茶叶有点霉味。林潇潇走过来同我说“我以为你在国外多年已经习惯咖啡,怎么还是喜欢喝茶?”
我是个很固执的人,爱上一件事物便很难改变也很难选择其他,比如,我喜欢玉,即便有ny最时髦的首饰,东京温润的珍珠我还是喜欢玉;再比如,我喜欢国内传统的花朵;再比如,我喜欢程志远。
当然,程志远不是发霉的茶叶,他是陈年的普饵,很浓很香,电视里的他意气风发却沉稳安静,很迷人。
林潇潇很忙不能陪我太久,我们交换联系方式后她送我下楼,迎面走来一群打扮入时的女孩子,有人叫我“常青,又碰到你了。”
是啊,又碰到了,“徐佳,你来表演?”
“我来录节目,我赶时间,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8点,老地方。”我还没回神,她已经走了,真是的,她的号码我弄丢了。
林潇潇问我“你怎么认识她?”
“有问题吗?还是,你吃醋?你若是晚上有空陪我我可以拒绝她。”
“不是,她是跳舞的,舞跳得不错,不过都在传她傍了一个高官,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样的人。”
“她很可爱,我觉得和她很亲。”
“说起来和你长得有些像。”
是吗?好像是,难怪觉得很亲,雀跃的身姿,高高束起的马尾辫,很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第三十二章
我决定去医院,林潇潇对我说老爸两年前中风过一次,行动不方便已经退下来,这一次,他还没有恢复意识。林潇潇没有提及其他的事情,她说“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常叔叔很疼你的。”
行动不方便的老爸?没有意识的老爸?印象中他行事利落,思维敏捷,我曾经笑他“老谋深算”。
我推门进去,他躺在那里,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上挂着吊瓶,颈部那里是什么?好像是一块粘的很松的胶布。他的头发全百了,我们全家人发质都很黑,我上大学的时候他的头上还翻不出白头发。他眼角额头的皱纹很深,显得,很苍老。我的父亲是个大权在握的男人,受众人吹捧,一向很意气显得很年轻,见过他的女同学都说你爸爸真帅。我站在那里不动,挪不开脚,护士进来,从我身边绕过,一面问我“你是他亲戚?”一面伸手揭了他脖子上的胶布,竟是一个大洞,护士拿起一根管子深到洞里吸了些东西出来,她看见我发愣,同我解释“他气管发炎,只能这样把毯取出。”她推门出去,我走过去,看着这张有些陌生的脸,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我把头枕在他胸前,哽咽的叫“老爸,老爸。”
我哭了很久,又有人进来,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医生,她说“你终于回来了,你爸爸病得很重,我们都很着急怕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我们?医生吗?
我问她老爸的病情,她说“脑干的组织已经坏死,只有身体是活的,靠仪器维持生命,有并发症,肺炎同支气管炎;随时有生命危险。”
脑死亡?!他不会再睁开眼睛看我了,不会开口叫我青青了,不会用大手拍我的头了,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用仪器呼吸。
医生对我说“我还要工作,你好好陪他。”口气很亲,倒像她才是他的女儿,而我是外人。
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一个人在病房里发呆,脑子很乱,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看到这样的老爸,我恨不起来,我很心疼,很愧疚,他对我视若珍宝,常常叫“我们家宝贝。”
我打算留下来陪他,叫护士在病房加床,回郑浩家拿了洗漱用品,打电话通知郑浩。只是约了徐佳没办法通知她不得不跑一趟,同她说我家里有事,便回了医院,房门虚掩,推门进去,一个英俊挺拔的医生背对着我说“怎么这么慢,她随时会回来。”
我没有出声,这个温和的声音我很熟悉,它属于张军。他见我没出声,回身,呆住,口中喃喃“青青。”
第三十三章
他呆呆的看着我,他读书时就很老成,现在更加成熟,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只是他的眼睛,他的漂亮的眼睛,让我觉得很刺眼,正想开口请他出去背后一个干练的女声响起“我路上碰见李医生同她聊了两句,常青?你回来了?这么快?”
是白天的女医生,并没有穿白褂,手里拿着一块新毛巾,她愣了愣,笑着对我说“白天介绍过了我叫徐慕云,是心脑内科的医生,这位医生叫张军是我丈夫,是心脑外科的医生,他是你爸爸的主治医生,你爸爸的毛巾要换了我刚刚去买了新的。”她音量适中,不卑不亢,很沉着,见我们都不出声,把毛巾放在桌上,说“我想你们需要谈谈。”转身出去。
“他们告诉我这两年来有人照顾我爸爸,那个人是你?”我眼睛看向别处,不愿看见他的脸。
“两年前我替他开刀,一直是他的主治医生。”
“真巧,你们全家都帮他看过病,我这个爸爸不错吧?”他妻子态度熟落,很明显来往频繁,我心生厌恶,原来,他们还在一起。
他不出声,我觉得烦,很怕他说出什么我不愿听的话,对他说“谢谢你们对我爸爸的照顾,我会把钱算给你们,很晚了,我还有事,请出去吧。”
他深深地做一次呼吸,走了出去。
护士进来替老爸擦身,我说“我来吧。”他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枯黄的皮肤包着骨头,手上已经有了老人斑。
我打电话回美国要求告大假,他们很为难说没有这个先例,我说那就辞职。半夜里他们打来电话,调我到b市办事处做负责人,这次的假完了开始上班。我以为Moore并不喜欢我,这样也好,我需要工作,我要挣钱养家。
隔天郑浩就来了,接着陆续有人来,郑南,林潇潇,徐佳。
郑浩说“你住在医院毕竟不方便,不然我给你在附近弄套房子,或者给你弄部车?”我既打算长久待着,就不想再住他那里,怎么可能还要他送着送那,我拒绝了,说我们公司会安排住处。
郑南说“你可算回来了,我女儿都上小学了,想死我们了,志远现在很忙,今天本来说好一块来的临出门了又有电话说有事。你有空上我们家玩,我们搬家了。”岁月催人,她快40了吧,眼角有了细文,身体有点发福,仍然很美,她养尊处优,态度一贯的雍容大气,老并不妨碍什么。
徐佳说“真不好意思,不知道你爸爸病得这么重,你也别太难过了,你看起来身体也不好,有空的时候出去散散心,下个礼拜,我们有大型舞剧,你喜欢的,我拿票给你?”
散心?是要的,我老爸生着病,我可不能自己先垮了,我点点头。
林潇潇很晚才来,带了个大墨镜,我一看就笑了“你不怕走路撞着?”
她摘下墨镜,叹口气,与我异口同声“你以为我想啊。”这句话自见到她起已经听了很多遍。
她问我“你见到张军了?”
我点头。
“那徐慕云呢?”
我又点头。
“你还喜欢他吗?”林潇潇不知道,我没有爱过他,从前我不爱他,现在我恨他,因为他是他妈妈的儿子,他有可能已经叫我爸爸“爸爸”。
“可惜他结婚了,他对你老爸真得很好,你爸爸中风以后他就搬到你家照顾他,结了婚还连带着老婆一起照顾他。”
他搬到我家?连同他妈妈?他们住在一起?我胸闷,林潇潇说什么我再也听不进去,我抓住她的手“他们住在一起?他们结婚了?”
“你真得还喜欢他?”
“我是说我爸爸和他妈妈。”
“你不知道?他妈早几年就去世了,癌症,他那段时间很消沉考试都不去考,差点毕不了业,徐慕云的爸爸是他们院长,整天陪着他,才好起来。徐慕云对他真是没话说,他现在是最好的心脑外科医生,没有徐慕云他走不到今天。青青,你走了那么多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算了。”
他妈妈死了?!怎么死了呢?这些我自以为会恨一辈子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样了呢?叫我去恨谁?叫我怎么恨?可是不恨又怎么对得起妈妈?!
第三十四章
不恨,又怎么对得起我7年的自我放逐!
连接着几天我都失眠,每天睡不过2个钟头,郑浩很担心“青青我替你找专人照顾,你怎么累成这样。”姨妈和姐姐看见我也是吓了一跳,说“我们过来轮班,你不要这么熬着,瘦成这样。”我知道她们担心我但并不原谅老爸,便说“我只是自己睡不好,这里没有太多事,回家睡也是一样。”
这天我在床上辗转良久,却很难入睡,又很不愿意这么清醒,就跑去问护士有没有安眠药,护士说安眠药只能由医生开,我大发脾气,拉着她胡搅蛮缠不肯让她走,这样也可以打发时间占据脑子里的空间。张军过来,将我拉到值班室,我叫道“你别管我,给我药就行,不给就别管我。”张军说“你精神很差,吃药对你没有好处。”我立马站起身要出门,眼前一黑,身体一软,他跑过来扶住我,这个怀抱很熟悉,很温暖,我的精神松懈下来,倒在他怀里喃喃地说“让我靠一会。”这一觉睡得很好,一夜无梦,醒来时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小声说“她很难睡着,我怕放开她就会醒。”我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我伏在郑浩的胸前睡在沙发上,想到昨晚的事,我觉得有些尴尬起身,两个声音说“你醒了。”原来徐慕云也在,她冲我笑,对我说“活动一下吧,这样睡血液不流畅。”我有些讶异她的大度,也很不好意思,脸板不起来,不自觉地笑了,说“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没什么,不能看着你昨晚把病房拆了吧,况且你精神太差这些天瘦了很多。”她仍然笑。
我顿一顿,很认真地说“真的,我老爸的事麻烦你们了,我早该谢谢你们,对不起,是我太偏执于往事。”
“请吃饭吧,你这么多年没回来我介绍个好地方给你。”她端庄秀丽,笑起来很能安定人的心情。
护士们很诧异的看着我们三个笑着出门,我觉得好玩,给她一个拥抱,真心的说“谢谢你。”转向张军“也谢谢你。”
我们约了晚上吃饭,徐慕云很健谈,也是个时尚的女人,和我聊音乐,电影,饮食,还有医学美容,不知道是因为做出谅解这样一个决定,还是因为我说了很多话发泄了很久,我不再失眠,睡得很好。
有一句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第三十五章
我去看徐佳的舞蹈《飞天》,服饰华美,场面宏大,可是我觉得她有点不在状态,她卸完妆后我请她吃宵夜,问她“你最近可是不太舒服?”却一眼瞟到她脖子上青紫的吻痕,正要岔开话题,她已经说了“他这阵子折腾得很厉害,动作大得要命,我差点下不了床。”我很尴尬,脸上已经开始充血,她却神色无异,这个女孩子说话还真是口没遮拦,却也天真得可爱。
一直到我开始工作,程志远都没有出现,倒是每天在新闻里能看到他,原来去了西南视察工作。我搬到公司安排的公寓里,居然还是郑浩那个小区,也难怪;这个小区是老外的聚居地。公司派了司机和车,林潇潇笑我,老板派头十足,我没好气,“我累啊”,真得很累,做负责人就是要负责,很多事情不仅劳力而且劳心,倒是在医院里可以趴在老爸胸前好好睡睡。郑浩常打电话问候,找我吃饭喝茶,我觉得来往的太频繁又不好太过形迹的回绝,我每次看他的表情,都只限于熟落亲近,并不像在追我,我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不过他好玩的东西很多,我总能放松心情。
元旦郑南叫我到家里吃饭,现在到她家要登记检查,我见到郑伯伯,阿姨和他们的小女儿程橙,张的像郑南,很漂亮但是并不可爱,小孩子还是胖胖肉肉的比较好玩,她很有礼貌,叫我“常青阿姨”。程志远没有回家吃饭,郑浩也没来,直到很晚我告辞要回医院,程志远才回来,他说“正好,我很久没去看你爸爸了,我送你回去。”
他坐在我旁边,并不看我也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张,和他在一起我总觉得氧气不够呼吸困难,只能转头看向窗外,元旦里喧闹的大街,五彩缤纷的映在玻璃上,晃得我眼晕。
到了病房,跟着他的一群人才止步,房间里剩下躺着的老爸,站着的我同他,我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在房里乱串,给他倒水,问他可要吃水果。我削到了指头,看着血染红了小半块苹果不为所动,他急急得走过来,拿过刀和苹果放在一旁,握着我的手到洗手间冲洗,说“这么不小心,疼不疼?”小小的洗手间里只站得下我同他两个人,他握着我冰冷的手放在水管下,水混着血染红了洁白的浴盆,我抬头看着镜子里低头检查伤口的他,很认真很专注,就像完成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他终于抬起头,对上镜子里我的眼睛,柔和的眼神骤然变得热烈,贴在我背部的胸口开始大力浮动,吐在我的颈部的气息变得灼热,我无法转移视线,呼吸急促,他缓缓放开我的手瞬间将我抱在胸前,低下头亲吻我的耳垂,沙哑得叫“青青,我的青青。”我丧失了意志,将重量放在他的胸前,任他的吻和大手在身体上游走,汩汩的水声和着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
第三十六章
他终于还是放开了我,很艰难的调整着呼吸,对我说“青青,我不能在这待太久。”看着他眼里的激情逐渐褪去,感受着自己的情绪从失落变成庆幸,对他说“我送你出去。”
他能有今天的地位,不是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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