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啊……”
方嬷嬷还在喊冤,巧慧却是不让,斜眼看着方嬷嬷哭哭啼啼大声呼喝,她不免面上露了一丝嘲讽。定了定神,巧慧转回了眼,才继续道:“奴婢只是小人物,不是大佛门前的香灰草烬,说的话更不可能成了金,掷地都能砸出个坑。今日之事,我家主子自是有错,奴婢只有一张嘴,当时在场的无外乎是我们几个奴才和几位娘娘,奴婢也不指望能说得清楚一二,更不想被人指责了我们含血喷人。奴婢说了那么多,自知失言,冲撞了各位主子,现下甘愿自领责罚。只是,还请各位主子饶了我家娘娘,她身子娇弱,还只是个刚成了年纪的孩子啊,怎么生受得起这宫里的刑责,恳请太后娘娘、恳请皇上饶了我家主子吧……”
说到后来,巧慧已经是红了眼圈。她内心波涛汹涌,一番话下来,早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想到刚才被抬了去的重华,心里却是有了一丝温暖,却也担心她的身体。重华从来小孩心性,心气极高,吃穿用度皆是上乘,从来就没受过委屈。现在进了宫,也难得还能保个几分天真姿态,对待她们依然是小女儿的模样。
巧慧咬了咬牙,想着想着,却是挽起了笑容。为了重华那一份真性情,巧慧心想,即便是死了,也不觉得可惜。她小时候被端木家的主人所救,从小伺候着端木重华,从未被苛待半分。端木青云一手培养扶植了她,教她礼义廉耻,读书识字,也让她学会了如何堂堂正正做人。她们对她有恩,所以,今天就算是真的来了个鱼死网破,她巧慧也能安然受之。九泉之下,也可以问心无愧地向端木家的老爷夫人交差,更可以扪心自问,不辱没了青云的栽培。
四周围静的吓人,太后终于是慢慢端起了茶盏,轻抿了一口,“静妃,哀家看瑞妃也没那个本事掌着后宫,她那一半权力,还不如都交予了你吧。”
皇太后挥了挥手,洪萱仪自然了了心意,亲自领了人就去向瑞妃的沉芳宫,准备拿回凤章。
“静丫头,以后后宫的事情你可要多操些心,直到有了更适合的人为止,听明白了吗?”
静妃本身是愣了,现在听到太后又问了一遍,看见那边洪萱仪已经去了,自然是没有被太后诓了半分。心里虽然怦怦直跳,可她面上淡淡,并未表现出一分,躬身应道:“臣妾遵旨。”
执掌后宫,需要凤印、凤章为凭,才能起草懿旨。因着纭泓帝无后,五年里都没纳过任何一个宫娥,所以份位最高的静妃和瑞妃自然各掌了一半,分管着后宫。如今静妃得势,瑞妃没了凤章,便是被削了权。
瑞妃惨白着脸色,看向皇太后,再看向皇帝,掉着眼泪哀声道:“皇上,臣妾、臣妾……”
“闭嘴,还真是没了规矩了!”纭泓帝拂了袖子,看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嫌恶,并不再搭一腔半调。
皇太后哼了一声,眼睛扫向了后面的赫连雪芝和沈寒玥。两人吓得一抖,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沈寒玥到底机灵,立刻拿□上的金银首饰,扔在了地上,又打散了长发,一副认罪模样。她恭恭敬敬磕了头,小声哭道:“罪妾管下无方,恃宠而骄,冲撞了昭仪娘娘。罪妾自愿领罚,望皇上太后开恩……”
她哭得哀哀切切,身子细细颤抖,却是一副甘愿的模样。太后看了一眼,再看了看皇帝蹙着的眉头,终究是拂了拂袖子,“好了,你的奴才犯错,就算治你个管下无方的罪也用不着像是株连了九族似的。你把那嬷嬷留下,自个儿回去禁足两个月,罚了半年俸禄便是了。收拾收拾,退了吧。”
沈寒玥一番感恩戴德,又是重重磕了个头,才带着自己的人回去。
现在沈寒玥走了,瑞妃也没了势,被纭泓帝看了一眼,也连忙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静妃见此状况,知道并无她什么事情,当下也不蹚这趟浑水,说了几句也就领了人告辞回宫。
日头渐渐偏了,如今只剩下个赫连雪芝孤零零的在御花园里。赫连雪芝跪着,也不敢看太后的模样,更不敢去看纭泓帝。那纭泓帝,看在她身上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似的,直愣愣地便凉进了骨子里。
“你倒是个厉害的主儿。”太后不褒不贬地来了一句,看向赫连雪芝那个方向。
赫连雪芝和方嬷嬷、巧慧在太后的同个方向,一时拿捏不准太后说的是谁,只有低着头,默不作声,身子却是细细地抖了起来。
“你啊你,一个掌宫嬷嬷罢了,自己不照顾好主子,反倒是撺掇起主子们之间的事情了。”太后明了意思收回了眼神,笑的云淡风轻。
方嬷嬷听她声音,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向赫连雪芝哀求道:“主子,您救救奴婢吧……”
赫连雪芝自身难保,抽了自己袖子,移开了身子。
巧慧冷冷看着这一幕,心里直讽着这宫里的世态炎凉。世间能像重华那样护着仆人的主子太少了,方嬷嬷这等哪儿有那个福气遇到重华。
“皇太后饶命呐……”方嬷嬷求救无果,只能哀求皇太后。
“哀家让你说话了?”皇太后冷冷一笑,端了茶盏喝了一口水,“像你这等长舌妇人,挑唆主子,早就该拔了舌头,也省的给阎王添了麻烦。”
“太后娘娘……”
洪萱仪不在,崔得良自然是懂了太后心思的第二人,连忙冲着旁边太监喝道:“去,还不快把这妖妇拿了拔舌,打个三十棍子再丢出宫去!”
方嬷嬷闻言,吓得跌坐在地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瘫了身子,被两个太监拿了,拖出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只剩下了赫连雪芝和巧慧跪着。巧慧依然跪得笔直,赫连雪芝却已经被吓得身子都有些发软了。
太后抿着唇微笑,和蔼的很,“雪芝进宫也不少时间了,哀家却没想到,你连个规矩都不懂。”
“皇、皇……”
“本当以为,你破格进宫,在宫外多少也学了规矩,谁想到却这般下作,不识好歹!”皇太后重重放下茶盏,下面的垫着的细骨瓷茶托上,立时出现了一条裂痕,“你是什么身份?区区四品美人!重华再不济也比你高了两级,你却敢掌掴她,当真是反了不成?!”
赫连雪芝被吓得连话都说不齐整,张嘴就支支吾吾,眼泪一个劲地直掉,“我、臣妾……”
“臣妾?你眼里哪儿还有这两个字?!”皇太后拍了桌子,脸色冷了下来,“现在凭你这个身份就敢恃宠欺了重华,那以后,是不是还要欺负到静妃、哀家头上来?!”
“臣妾不敢……”
“哀家倒还真没看出你的不敢!”皇太后哼了一声,语气里尽是讽刺,“别仗着你是护国侯的女儿就敢如何,跟着瑞妃拉帮结派,游个园子都能闹出那么大动静,还真是大能耐了!”
“臣妾不敢,可是当时瑞妃姐姐和沈妹妹也有拉福柔昭仪……”
言下之意,皇太后便是偏了心,只说她打了重华,却不算沈寒玥和瑞妃拉着重华的事情。
皇太后看她还敢回嘴,当即扫了杯子,碎在了地上,“你倒是本事,还没觉得自己错?”
纭泓帝看太后真的动了气,连忙站起身,扶着皇太后,帮她拍着背顺气,转头狠狠地对赫连雪芝道:“看你做的好事!”
皇太后呵呵冷笑,喘匀了气,拍了拍纭泓帝的手臂,就着他的手臂,扶着站了起来,“哀家也不多训斥你,你自己回去思量吧。这重华,如果今天没事,哀家也不多追究,你自己安分待在临福宫,好好长点教训就算了。若是重华出个三长两短,别说哀家要将你赶出宫外,容不得你,就是端木家也不会放过你!哀家和你直说了,能和你同样破格进了宫,没个七分能耐三分家底,定然是不行的,别以为端木家就是空壳子!也别以为,重华没了爹娘,她就没了靠山!”皇太后放了话,也不再忌讳,慢慢坐下了身,轻轻拂了手,“你退了吧。”
“……是。”赫连雪芝哭着,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皇太后话里的深意,她多少还不明白,暂时也没那个闲心去考虑。只得由着旁边的宫女扶着,踉踉跄跄地往临福宫的方向去。
“你也退下吧。”皇太后似是累了,挥了挥手,也让巧慧跟着离开。
纭泓帝站在太后身侧,复杂地看着赫连雪芝和巧慧离去的背影,“母后,您……”
“觉得哀家重了?还是轻了?”皇太后拿起新进的茶水,斜睨着纭泓帝,面上带了三分调笑。
纭泓帝对皇太后还是颇为尊敬的,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皇儿,哀家是老了,可哀家的心不老。哀家盼望着能有人为你诞下麟儿,可哀家也知道你的心性,不敢强求。”皇太后拉着纭泓帝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哀家今天那么做,只是不想让你看中的那人受哀家当年受的苦啊。她不是哀家,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那个福分、那个命,能当得起你这帝王的恩宠。哀家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能力,能护得她在这深宫周全。哀家能为你做的不多,但是哀家会尽力让你幸福。毕竟,你是我的儿,哪儿有亲生母亲,不希望儿子幸福的呢?看着你那强颜欢笑的模样,哀家心里也难过啊……”
纭泓帝垂下眸子看着皇太后,神色从微笑,慢慢化成了一派淡漠。他不爱笑,因为很少能有让他开怀的东西。可他必须笑,必须对着后宫三千温柔以待。他的表情应该是淡漠的,也是无情的,可他却不能对着那三千佳丽冷下脸色。他强颜欢笑,无非是一种保护色,他不想被人看出心思,也不想被别人知道他内心深处的阴寒……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他的真心,看见他的真面目。他心底里总有些地方,太过阴暗,也终究不能让人触及,况且,本也没个人能让他那样敞开心扉。笑吧,他勉强牵起了唇,像是自嘲。虚情假意又何妨,他还不是早已习惯?
纭泓帝细细地端详着皇太后,犹自发愣,却也慢慢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像是触及着自己唇边划出的弧度。
皇太后今年不过四十九,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她是纭泓帝的生母,生纭泓帝的时候,年近三十,算是老蚌生珠,纭泓帝是她的头一胎,也是唯一的一胎。
她生育虽晚,却也因着纭泓帝,母凭子贵,入主中宫。先皇皇嗣十八位,能够继承大统的皇子何其多,若不是她身家尊贵,又得了先皇深情,怎么也不会轮到她儿子公玉灏当太子。先皇为了她们母子,生生拖住后位十二年,顶着世家舆论,顶着外戚压力,无论如何也不立后。这样一来,终归是失了人心的。即便最后定了太子,也已经让世家外戚生了嫌隙,让乱臣贼子有机可趁,才起了七年之前的藩王之乱。
回忆了一会儿,皇太后轻叹了一句,“随哀家去看看重华吧,今儿个事情闹的这般大,只怕是端木家的要找上门了。”
皇太后起了身,拉着纭泓帝,终是领着宫人,慢慢走向了重华的翊襄宫。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音乐:《新编十面埋伏》
、第七章 重华病
回忆了一会儿,皇太后轻叹了一句,“随哀家去看看重华吧,今儿个事情闹的这般大,只怕是端木家的要找上门了。”
皇太后起了身,拉着纭泓帝,终是领着宫人,慢慢走向了重华的翊襄宫。
不知怎的,当天半夜就开始下雨,夜里竟还滚了雷,刮起了大风。重华似乎是着了凉,开始发起高烧,额头滚烫不说,浑身都被烧得腾起了一层红。
翊襄宫里早翻了天了,大晚上的连忙又派人找了御医。
下午时候,重华迷迷糊糊中,勉强醒了醒,应付了太后、皇帝,还能说上两句话。太医来时,本当进去查探,却没想到她们这宫忌讳还颇多,非要悬丝诊脉,不能近前望闻问切。
太医自诩医术,悬丝诊脉虽然不如亲眼来的实切,却也没有大差错。他诊了脉,也没瞧出个大毛病,只以为是主子身娇体贵,受了惊,才有些心悸,下了两幅安神的药便匆匆离了去。谁知道,这重华被安抚着躺下后,一觉睡去,就再没真的清醒过。
巧心本当懂医,也知道重华的身子到底什么个情况。可这么一顿打下来,却是连坐都坐不起,只能躺在床上一个劲地掉泪,最后连她也发起了烧。林嬷嬷怨她给主子添了麻烦,却看她昏沉中哭得可怜,只能吩咐了好生将养,也免得病体冲撞了主子,多找了个小医童来看着。
一晚上,翊襄宫里都没个消停,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值夜的太医进了来,这次江嬷嬷做主,省了那些麻烦,只是下了帘子,不得让太医窥视。这太医摸了脉,觉得脉象虚弱,侧耳贴在床帘上,只听得里面主子呼吸虽轻,却是喘得粗重,出气的时间比进气的长,当下惊了一身汗,直叹了一句不妙,连忙写了好几份药方,命了人去煎药。
药端了来,林嬷嬷跟巧慧一个从后托着重华,一个在前喂药,重华却是一口药都没喝下,喝了多少吐了多少,挣扎着像是入了什么梦魇。
林嬷嬷看着直掉泪,一边哀声劝着,一边不停地重复着喂药擦药的动作。巧慧在旁也是没有办法,心里害怕得紧,就怕重华出点什么事,早没了下午那份镇定。
这么熬着,拖了大半夜。江嬷嬷看她们这样实在不行,立刻差了承德去紫宸殿报信。虽然说天大的事情都不能碍着皇上就寝,可到底还差二刻就要到卯时了。纭泓帝素来没有迟过早朝,这个时刻,应当也不是深睡了。
江嬷嬷又再派了云笙到长宁宫候着,只等着有了动静就去告诉皇太后。
这重华身子骨忒的娇弱,两下打一下撞,初时还好,后来发作了便立刻现了形,根本没办法收拾,还真当是应了一句病来如山倒。
谁知道,承德刚去不满两柱香的时间,纭泓帝就冒着雨来了。兴许是走的急了,连那礼仪仪仗都一并去了,旁边只跟着个福德全为他打着伞。福德全自个儿浑身湿透,却也才堪堪护住纭泓帝,纭泓帝衣服上还是挂着不少水珠,湿了襟袍,看上去好不狼狈。
江嬷嬷见这模样,忙催了人去帮纭泓帝找衣服,纭泓帝挥了挥手,直奔着寝宫而去,看见里面等着的太医、林嬷嬷等人,急道:“重华这是怎么了?”
太医看见纭泓帝,行礼才行了一半,就被纭泓帝抓了起来,听他那么一问,面上有些尴尬,但也马上被纭泓帝的气势吓住,颤颤巍巍地道:“昭仪娘娘身子娇弱,受了打,又入了风寒,再加上积郁成疾,所以就是病来如山倒……这……”
纭泓帝被那一句积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