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来,重华才知道,他对谁都是一个样子,微微笑,笑却并不入眼,并非发自真心。后宫女子都觉得纭泓帝温柔,可是那温柔的背后,无尽的寒冷,又有谁知道呢?
重华不敢多想纭泓帝,自此更不抱有什么被他喜欢上的期望,现在,只盼着她能早点承了恩,能让她像其他人一样,有那个机会,飞上枝头。
她只想光耀端木一族,情情爱爱,从今往后,便不是在她考虑的范畴之内了。
重华不傻,也不笨,早就知道了帝王无情,更不可能再将纭泓帝当成平常夫婿,巴巴盼望着他的真心以待。她才不会像后宫里的大多女子一样被那帝王宠爱的表象迷惑,斗破脑袋,去争那所谓的帝王之爱。
重华轻叹了一声,料想今晚上便应该是侍寝了,回了殿里,一番沐浴更衣。
刚梳洗了出来,外面的确是有人来了,可是这来的却是福德全,并非内事房的太监。
福德全看见重华出来,眼睛一亮,当即笑了开来,打了个千,恭喜道:“贺喜娘娘晋升正三品昭仪,赐号为‘福柔’,并了一对玉如意,给娘娘添彩。”
翊襄宫里听了这个喜讯,每个人都来了精神,看着福德全的眼神都像是带了几分尊崇。
重华愕然,收了旨意,只觉得一阵晕眩。她如今还未侍寝,就已经成了三品昭仪,一下子越过了从三品的婕妤之位,也算是跳了级。而且还被赐了双字的名号,这在宫里可是天大的恩泽,只有得宠极了或是有了大功的女子才能得到的双字啊。
重华惊喜归惊喜,可是实在是不明白纭泓帝的心思,眼见着天色不早,重华连忙打赏了福德全。
福德全领了赏正准备走,却被重华喊住。重华看着福德全,却说不出口,支吾了好一会儿,才问:“皇上,今晚……”
福德全自然是知道重华的心思,连忙答道,“皇上今晚点了沈才人侍寝。”
“……”重华一愣,脸上却不敢表现,挥了挥手,让福德全退了下去。
福德全一走,重华自己掀了帘子进内殿,也不管待会儿是否会有人来向她贺喜。
重华坐在椅子上,颦着眉头。皇帝什么心思,她不知道,可是皇帝的心思,着实是太难猜了。帮她升了位,又给了她一对玉如意,赐了双字为号,天大的恩宠。可是,他却独独不幸她,像是非要人看了她的笑话去。
重华有些头疼,揉着太阳穴。看着那边太阳已经渐渐西偏,心里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如愿能参加后宫争斗,纭泓帝却不给她实质的保证,那她该如何拿捏?幸也,不幸也?她咬唇,不知该如何下步。
“太后,皇上今儿个封了端木美人为福柔昭仪。”崔得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了打探来的消息。
此时,太后刚做完午课,刚歇下,才喝了口茶,就传来了这档子事。
太后略一思索,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等到崔得良走了,才深吸了一口气,“福柔昭仪?这位置倒是不错。”
洪萱仪跪在太后身侧,一下一下帮太后捶着腿,“福柔昭仪,却是还没侍寝,如此就上了昭仪的位置,只怕是又要生事了。”
皇太后嗤笑了一声,随手衔了一块芙蓉糕,“后宫里不怕事多,只怕没事。这事情闹多了才好,不然又有谁往更高的地方去?”
“这……”洪萱仪失笑,听太后那语气,似乎对宫闱之乱求之不得的样子。她琢磨了又琢磨,却是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张了张嘴,继续闷声帮太后捶着腿。
“就让她们闹,哀家倒是想看看,谁有那本事得了皇帝的头彩。”皇太后笑的像是只老狐狸,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芙蓉糕,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回味一般。良久,她才轻叹了一句,“萱仪啊,可惜了你的岁数。不然,哀家就做主把你也送进后宫了。”
“太后说笑了,萱仪哪儿有那等福气。”洪萱仪眼中闪过一道光亮,又旋即隐藏了下来,“萱仪只想一辈子都伺候太后,一辈子不离开您。”
“说什么傻话。”太后嗔了她一句,又是轻叹了一声,“哀家老了,也是存了私心的,皇帝事忙,自然是顾不得哀家许多。而那后宫里,想和哀家套近乎的,哀家也不敢跟她们近乎。哀家不过是个老太婆,谁都指望来哀家这里讨点好处。你说是也不是?”
“……”萱仪不答,径自手上的动作。
皇太后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往下说,“你啊,就像是哀家的女儿,打小就跟了哀家。要不是那七年前出了事,怎么说,也是要把你指给好人家的……”
“太后,萱仪只想伺候您,别无二心。”洪萱仪连忙表志,不等太后往下说。
皇太后摸了摸萱仪的头,轻笑了一声,“你若想留着,便留着吧。亏得你有这份心,以后只要哀家在这一天,便不会有人能欺负得了你。”
伺候了皇太后歇息,洪萱仪才悄悄退了出去。洪萱仪到了大殿,嘱咐着宫女张罗晚膳,一切都打点好了,才回了自己的偏殿,想要换身衣裳。
太后心疼她,把长宁宫的西宫都给了她,还多派了两个宫女伺候。
洪萱仪也不骄矜,鲜少真的要人伺候,拿主子的派头对底下的宫女。所以,这长宁宫上下,对她都是极尊敬的,也没人说她的闲话。
刚回了自己的小宫宇,洪萱仪掀了帘子进内殿,梳洗了一番,拿了一套宫装刚要换,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搂,吓得她差点惊叫起来。
“嘘,是朕。”换了一袭白衫的纭泓帝,从身后揽着洪萱仪的腰,下巴枕在了她的肩上,几乎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洪萱仪挣扎了几下没脱身,脸上一恼,羞窘难耐,偏生被纭泓帝抱的紧紧的,动都动弹不得,“快放手!”
纭泓帝像是讨到了便宜的孩子,就是不肯松手,咬着洪萱仪的耳垂,贼笑道:“萱仪姐姐,朕可是好久没来看你了呢。”
“原来您还记得奴婢。”洪萱仪娇嗔了一声,语气里带了几分哀怨,倒也不动了,任纭泓帝抱着。
纭泓帝挑了挑唇,将洪萱仪抱起,放进了床榻,“朕当然记得萱仪,只是太忙了,没抽着空。”
洪萱仪听他温声软语,倒也缓了脸色,不再一幅哀怨模样,不过面上却还是扭捏道,“那后宫美人何其多,轮都轮不过来,您自然是不会把奴婢放心上了。”
“好萱仪,这说的是什么话?”纭泓帝一脸坏笑,翻身入了床,挑了帘子下来,遮住了帐内风光,“朕倒要你看看,朕有没有想着你……”
说罢,低下头,便亲上了洪萱仪的面颊、脖颈。洪萱仪侧过脑袋,咯咯一阵笑,抬手环住了纭泓帝的肩,闭着眼睛问道:“皇上,您今儿个封了端木重华为福柔昭仪?”
纭泓帝动作一顿,淡淡“嗯”了一声。洪萱仪听他语气有些冷淡,似乎是触到了什么重点,张了眼睛就向纭泓帝看去。
纭泓帝垂了眸,又看了看身下洪萱仪的面色,对上她略带疑惑的目光,挑了唇,松下了神情,“不过是个昭仪,说她作甚?”
洪萱仪看他又回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立时也笑着将自己送了上去。
一番云雨,洪萱仪累的有些昏昏沉沉。纭泓帝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径自召了守在外面的福德全进来伺候。
洪萱仪歇了一会儿,看见纭泓帝已经穿戴完毕,连忙抱着被子,探着脑袋出了床帐,“皇上,您不再多留会儿?”
“不了,时间不早了,你也得去伺候母后。”纭泓帝挥了挥手,好生安抚了洪萱仪,又在她面上亲了亲,这才带着福德全匆匆离去。
避着长宁宫的下人,纭泓帝出了长宁宫,直奔着后宫深处的碧清池而去。
碧清池是皇宫之中一处较为隐蔽的温泉。后宫之中,宫宇里自带温泉池的只有五处,皇帝、太后、皇后这些天潢贵胄,需要泡温泉浸池子的,都有自家宫宇里的池子,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边边角角的小地方。
碧清池天然形成,又在后宫竹林的深处,平常罕有人至,早就荒废了许久,知道的人也甚少。若不是纭泓帝小时候好动,喜欢东奔西跑,满宫乱窜,也不会知道那么个好地方。
近了碧清池,纭泓帝迫不及待地脱了自己的衣服,兀自泡到了池子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福德全抱起了衣服,小声询问:“皇上这衣服……”
“该怎么办怎么办。”纭泓帝懒洋洋地看了一眼那一套绣了银边的白色云龙纹袍子,一脸嫌恶的模样。
福德全得了指示,应了一声,立刻抱着衣服出了竹林。那里早就有小太监提了一个竹篮子等着。福德全拿了篮子里的干净衣服,又把手上的往那篮子里一塞,挥了挥手道:“去,烧了埋了都成,别再让皇上瞧见。”
“是。”小太监得了令,拿着衣服匆匆离去。
福德全看着小太监离开,看了看身后竹林,再瞧瞧手上的锦蓝袍子,脸上一派深奥。他看了一眼长宁宫方向,又再往御花园那头瞅了瞅,这才慢慢悠悠拿着衣服,进了竹林。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音乐:《春よ;来い》
、第五章 秀女斗(上)
“是。”小太监得了令,拿着衣服匆匆离去。
福德全看着小太监离开,看了看身后竹林,再瞧瞧手上的锦蓝袍子,脸上一派深奥。他看了一眼长宁宫方向,又再往御花园那头瞅了瞅,这才慢慢悠悠拿着衣服,进了竹林。
等了约莫半个月,侍寝的女眷又是轮了好几个,也没等着重华的份。
重华倒也镇定了下来,管她侍寝没侍寝,还不就是那么回事。而且重华想到了自己的身子,立刻也断了侍寝的念头。
早前母亲生养她的时候早产两个月,她生不足月,身子自小就偏弱。她人小,初潮一直到了十五都没来。放在平常人家,或许还不要紧,可是宫里到底大不一样。秀女进宫,为了能有生养龙嗣的条件,癸水成了入宫的条件之一。这种私密的事情,虽然不会在宫里详细询问检查,但是也会派了人暗访,而且内容事无巨细。
暗人一般会在待选的秀女身边观察近三个月,连癸水早来迟来都要备好案,记录在册。到时候入了宫,癸水来潮时,就会撤了侍寝的牌子,以免冲撞了龙体。而癸水的时间和侍寝时间,都是需要记录在册的,以免发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重华当时为了进宫,硬是央了姐姐找来了名医,强行饮药开宫,引了初潮,这才安然通过暗人查访。
喝了那药,月事的确是有了,只是重华的身子却是更弱了一些,体力总是有些不济,需要好好将养。这么一想,重华对于未被点名侍寝的事情,也多存了一份庆幸。
看着自己宫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许多赏赐,重华倒也宽心了。反正这纭泓帝赏赐给她的东西一件接着一件,虽然像是随便打赏她的小玩意儿,但是别人都没有,这多少也让重华小孩子的心态有了满足。
可能纭泓帝也信了她想家的话,偶尔也会托人去拿些姐姐亲手用苇草编了的小物什给她。这自然又是让重华一番感激涕零,好歹也觉得被人重视了。
“娘娘,您别老呆在宫里,偶尔出去走走。”林嬷嬷拿了吃食进来,放下了东西,看着蜷缩在榻上看书的重华,摇了摇头。
重华打了个哈欠,懒懒一抬眉,看着外面风光无限好,一时也动了心思,“林姑姑,那我就出去走走。”
“说了多少回了,即便是没人,也要有自称。”林嬷嬷又是摇了摇头,看着榻上宛若小女儿一般天真的重华,又是好气,又是心疼。
重华吐吐舌头,带了巧心巧慧两人出门,另外还捎上了承德跟着,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到了御花园,重华站在一大片花海之中,看那色彩斑斓的鲜花,再加上那清新诱人的花香,心情自然是舒畅了起来。
她对花朵认知虽然不少,却鲜少真的有喜欢的。除了那菩提花,就再没真的看得上眼的。现在满园花色,虽然赏心悦目,但是她也只是远远看着,并没什么可惊叹的。
重华顺手折了一朵魏紫,拿着赏玩。她在花间施施然转了几个圈,周围停在花上的蝶儿被她摆起的微风惊吓了,翩翩就飞了起来。
重华像是恶作剧的孩子,伸手去抓这蝴蝶,可这蝴蝶也是有翅膀的,怎么能容得她随手抓了去?
重华玩累了,看见御花园中间的亭子,就带着巧心巧慧去那边休息。还没坐停多久,老远就传来了承德的声音。
承德本来是被放在了园外看着,现在听见承德的声音,重华便知道是出了事。
重华皱了眉头,看见承德被一个年长的嬷嬷拉了过来,当即站起了身,定定看着。
近到重华跟前,那嬷嬷才放了承德的手。承德立刻站到了重华身旁,讪讪喊了一声,“主子。”
重华垂眼看了看承德腕上一道细细的伤口,脸色跟着沉了下来,“这位嬷嬷,不知道本宫的奴才哪里碍着你了?”
那嬷嬷看上去就是个仗势欺人的料,看到重华,虽然愣了一愣,福了身子算是做礼。可是还没等重华平礼,她就已经站了起来。其间过程,无非就是一躬身一屈膝的事情,压根没把重华放在眼里。
巧心看那嬷嬷的模样,上了前就想张嘴,却被巧慧给拉到了身侧。
重华一眼瞥去,巧心也不敢再吱声。
“原来是福柔昭仪在这儿。”那嬷嬷不答重华的话,反而顾左右来了这么一句。
重华脸色沉了沉,看她越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眉头一挑,冷声道:“看嬷嬷如此神气,倒不知道嬷嬷是哪儿的人?”
那嬷嬷挑了挑眉,听重华那么问,越发得意了起来,“奴婢是临芷宫沈美人的人。奴婢主子说了,待会儿要和瑞妃娘娘、毓美人一道来游园,派了奴婢先来看看,清了场子,免得有什么闲杂人等,扫了兴致。”
重华一听,不免气结,好一句“闲杂人等,扫了兴致”!重华冷哼了一声,咬了咬唇,不再多话。
而那厢边,巧心已经按捺不住,呼喝了起来,“这御花园难道是你家娘娘的地方?她能游得,我家主子就游不得了?”
“巧心!”巧慧拉了巧心的衣服,却也没她嘴快,当即蹙着眉看她,眼里多有责怪。
那嬷嬷耸了耸肩,无可无不可的模样。低声嘟哝了一句,“随随便便一个丫头都敢在这里拿乔作势,也不看看现在皇上宠着的是谁?”
“你!”重华气极,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了手心里。
那嬷嬷不为所动,“娘娘这儿风大,看您身子娇贵,还是早些回去吧,别染了什么风寒!”
“好你个糟婆子,居然咒我家主子得了风寒,你还有没有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