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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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舞蹈-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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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瑞对余叶的自夸自擂,不以为然。凯瑞风姿绰约,有足够的自信。她鹅蛋脸儿,皮肤很白,身材也苗条,就是有点黑眼圈。黑眼圈倒使她看上去,显得深刻有内容。许多时候,他们两个人走在马路上,回头率很高。有些陌生人还会问:“你们是歌舞团的演员吗?”凯瑞听到这样的问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然而比起母亲,凯瑞觉得略逊一筹。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位很时尚的女性。她烫着长波浪,穿着高跟尖头皮鞋。西装与旗袍,都是她出席会议与听评弹时的行头。男性追随者络绎不绝。婚前往事浪漫而富有戏剧性。已经与人订婚的母亲,却被老谋深算的父亲,以一出评弹剧本将其俘虏。她的婚后再无浪漫可言,犹如一帧褪了色的照片,让岁月隐隐地泛着黄晕。而且,还承担着历史给她带来的精神压力和生活压力。谁让她的丈夫在那个时代,被定性为“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呢?
  那个时候,母亲是坚韧的,有支撑的。遭受的岐视、欺凌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家里的天气总是阴霾的。抄家之后,房子一间间地让出来,4个人挤在一个房间。父亲就在天井里找人搭了3间披房,砖头搭高的,青盖瓦顶。一间房只能放一张床一只桌子。凯瑞睡觉搭的是竹踏床,稻草做垫被。当时许多人家抄家抄光了家里的东西,都用稻草做垫被。3间披儿房,冬天很冷。母亲用纸揉皱了去塞屋顶边的漏洞。到了夏天,只感到屋里太阳很大,热得可以晒出油,但人的心里却很冷。
  那个时候,凯瑞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她胆子很小,像只小老鼠。欺负的人太多,连小孩也欺负他们。有个男孩向她母亲扔石头,凯瑞一反常态地说:“你再扔,我砍你。”
  他说:“你敢!”
  凯瑞说:“我不敢?”跑到家里拎起菜刀,冲到那个男孩面前,“我不敢?!”凯瑞说。
  男孩看了看凯瑞,撒腿就逃。凯瑞虽然战胜了他,却仍然有很强的自卑感。那个时候父亲关在里面“隔离审查”,每个礼拜都是凯瑞去送换洗衣服和饭菜。
  看着里面的人叫父亲出来,他们不叫名字的,叫“嘿——,你出来!”送进去的衣服,他们都要双手揉一下,饭菜也要捣一下,怕有什么纸条送进去。那时候凯瑞很小,看着他们,也不说话。他们就说:“这个小丫头蛮能干的,这么远的路怎么走过来的?”
  那路确实很远,乘车要花去1角。那时的1角很值钱的。为了省下这1角钱,长长的路,凯瑞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拎着饭菜,小小的人就这么懵里懵懂地走过来了。
  生存在这种环境里,人就特别敏感。一个小女孩,接受的不是自己心愿的,是别人强加予的。那些小孩、邻居的歧视,承受的也许就比同辈甚至父辈还多。小孩是没有心理准备的,敏感的心灵常常感到窒息。
  凯瑞知道一家人中,母亲承受的歧视和欺凌最重。有一天下午,母亲哭了。她从窗口探出头去,望望天空,然后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天啊,什么时候会亮呀?”
  母亲以为屋子里没有人,可是偏偏让凯瑞看到了。凯瑞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母亲,心里很难过。
  与凯瑞坚韧的母亲相比,她的父系的一支大多是些公子哥儿,酒囊饭袋。当然也有像父亲那样的书呆子和艺术家。他们学问都不错,却是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属怀才不遇这一类。
  父亲的一个弟弟,是一位失败的画家。凯瑞叫他:可可叔父。可可叔父画下的几百幅画,至今推销不出去。前些天凯瑞听说有一位画院的朋友,想把可可叔父的一些画,推销给纽约画商。凯瑞很高兴,第二天就赶去朋友家。一路上,还为九泉之下的可可叔父高兴。无论如何总算有人赏识他的画,他该可以暝目了吧?
  然而,事实并非凯瑞想象的那样。朋友说画商看了可可叔父的油画,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朋友很难过。朋友停了一会儿说,难道你可可叔父的画,真的是鬼画符一个子儿也不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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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与内心4(2)
凯瑞虽不懂油画,但她想可可叔父也许就像梵高那样,要隔着一个世纪才被人发现认可,并视他的油画为杰作珍宝呢!凯瑞这样想,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安慰。因为凯瑞也搞艺术,深知不被认可的痛苦。所以,她认为可可叔父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真正的艺术家命运总是多舛而坎坷的。
  “你干嘛画这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呢?”小时候,凯瑞常听父亲劝可可叔父。然而,可可叔父总是说:“我只画我愿意画的东西。”
  如果可可叔父不那么执拗,那么父亲众多兄弟中,他将是最富裕的。因为就凭他为人画肖像,也足能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可他偏不,他让他家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还清贫得买不起空调。大热天夫妻俩,挤在一把电风扇前。他妻子不明白,指责他说:“干嘛要往死里认真,自寻烦恼呢?画什么都一样,只要能赚钱就好。你别再不识时务,像个白痴一样画那些一个钱也换不回来的鬼东西了。”
  可可叔父面对妻子的指责,虽然内疚却听不进去。他想一个毫无艺术细胞的妻子,怎么会懂得他搞的是真正的艺术呢?怎么会知道他就是将来的大画家呢?于是他抛开一切烦恼,继续画画。而且决心要卖出他的画,让艺术界承认他的画。然而事实上,他又一次失败了。他无论怎样努力、博斗、挣扎,都无济于事。
  可可叔父的这次失败,对他打击很大。他好像终于悟到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在与朋友们相聚时,他苦笑着说:“人,是可以有多种活法的。”朋友们都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而高兴。毕竟世界上,不会因为少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而痛苦。相反,对一个不在队列里规行矩步的家伙,倒是常常要给他颜色看的。因此,撞得头破血流的他,没有少受无缘无故的批评与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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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秋季的某一日,可可叔父请父亲和一位漫画家,一起去某个酒店吃饭。他们3个男人聚在一起胡说八道。然而,那年月是不许胡说八道的。他们的胡说八道,遭到了飞来横祸。数日后,他们被定为现行反革命罪,一顿饱揍后,锒铛入狱。
  可可叔父本来可以通过画伟人像,将功赎罪,早一点放出来的。可是他不画。他破着嗓子大声对叫他画画的人说:“达芬奇给教皇画过吗?伦勃朗给威廉执政画过吗?”
  可可叔父的这一叫嚷,自然给他又带来了一项罪名。不消说,他没有少挨拳打脚踢坐飞机,他受折磨的程度比其他人更多一些。然而他还要坚持自己的立场,他说:“我并不反动,我只是不习惯画……”可可叔父话音未断,就啪啪受到审讯人的两个巴掌。五道深深浅浅的印痕,让他心里愤怒至极。可人在矮檐下,再有艺术家脾气,也胳膊拧不过大腿。
  
世界与内心5(1)
已经子夜时分,凯瑞还没有睡意。房间里静悄悄的,忽有一只老鼠稀里嗦罗地从墙角穿过。凯瑞是很怕老鼠的。她在家里放着老鼠药,也放着老鼠匠,可老鼠就是消灭不完。原因也许是楼下产科医生家门口,堆放着太多的杂物。她曾向他们建议把杂物清除干净,然而他们迟迟不动手。凯瑞只好少开窗子,避免老鼠从窗口而入。
  隔着窗玻璃,凯瑞看到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这是冬季第一场雪,已经有几年没下雪了。凯瑞忽然想起,与阿芒第一次在雪夜里的情景。那时候他们久别重逢,双方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但聊起中文系读书的四年光景,却比在校时有更多的话题。阿芒的妻子李薇,是他们班里品质优秀,个性温柔的学生。虽然个子矮小,其貌平平,但她是中文系公认的才女。大一时就发表了诗歌和小说,肚子里的墨水一直灌到嗓子眼,稍一张口,冒出来的全是金玉良言。凯瑞当年很羡慕她,也很妒嫉她。凯瑞想她居然以自己的才华,俘虏了阿芒。而阿芒是中文系众多女生,追求的目标。凯瑞不排斥自己当年喜欢他,甚至为他当年选择了李薇而感到遗憾。
  那一个雪夜,凯瑞与阿芒在酒吧里巧遇。出乎意外的是,他们都是一个人来酒吧。凯瑞在家里与丈夫余叶发生了口角,到这个离她家不远的小小酒吧来。凯瑞喜欢一个人,坐在酒吧里的感觉。那感觉是手中的酒杯不断斟高,然后自己与自己碰响酒杯,一干而尽。接着,让自己略带微醺的目光,看身边那些陌生男人和女人,看他们的表情,他们各个不同的姿势。因为酒吧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凯瑞把它想象成一座博物馆。里面收藏着理想主义、虚无主义、现实主义,还有女性主义和唯美主义。
  凯瑞没有想到,在这个雪夜、这家小酒吧里会遇上阿芒。她的目光在幽暗中,注视着一位披着披肩缓缓而来的女士。她看上去富贵而独特。那款披肩是微暗而带荧光的红,有点像玫瑰开了一夜,有些倦意却风韵依旧的那种样子。披肩上手绘的牡丹,分别开在肩的两头,在灯光下荧光闪烁。凯瑞觉得披肩之于女人是一种风度,披上披肩的女人大多看上去既柔美又大气。她们即使独自坐在酒吧里,有披肩这个气派的东西做掩护,就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那些男人只能远远地望着她,而她成了一道风景。
  然而这个披肩女人,没有等来她的情人。她坐在酒吧里什么也不喝,酒杯被她捏在手中摇晃着。酒一点点滴落在桌子上,湿湿的一片。她走的时候留下了小费,吧女不声不响地藏进自己的口袋。一会儿,在她的位子上来了一位先生。那位先生还没有坐下就像被捉奸似的,被一个突然踹进来的女人捉住了。女人的嗓音很大,酒吧里的眼睛齐刷刷的望着她,她才不管这些,冲男人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不就是等那个披肩女人吗?”
  酒吧里有些客人站起来看热闹,凯瑞也站了起来。这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冲她喊:“凯瑞,凯瑞……”凯瑞看到了阿芒,又惊又喜地说:“你也在这里?”
  “是啊,我第一次来这里,这么巧?”阿芒说:“这个小酒吧不错,很有情调。”
  阿芒到小酒吧来,倒不是与李薇闹矛盾的缘故,而是他觉得他自己生命内在的痛苦。这段时间他仿佛江郎才尽,什么也写不出。于是,他好几次想象海子那样卧轨自杀,但他没有海子的勇气。所以,他需要排遣内心的忧郁。排遣就成了他每天的功课。有时候他像个幽灵,摇摇晃晃地走在大街上。有时候他也像个精神病患者,眼圈发黑、蓬头垢面地出现在某个场面。
  “你以为你是谁?”李薇被长久忽略而愤怒地说:“神经病,你成不了艾略特也成不了海子,你什么也成不了,你别梦想了。”
  温柔的李薇,婚后一点儿也不温柔了。她有时如同母狮一样,冲阿芒怒吼。有时会不做家务事,赖在床上蒙头睡觉。他们没有孩子,两个人一冷战,家里就像坟墓一样了。这时候,阿芒就晃晃悠悠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弯腰拾起地板上的亚里士多德。在合上这部砖头似的论著时,他用它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仿佛要震醒自己似的。
  那晚凯瑞与阿芒从酒吧出来,鹅毛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阿芒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凯瑞身上。这是他不经意中,推开了情欲之门。他们在雪地里,在别人的屋檐下拥抱亲吻。他们迷惘的生命,仿佛打开了崭新的一页。后来,他们带着好心情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他们也带着希冀等待下一次的约会。
  凯瑞的丈夫余叶,在家里一直等待着妻子。他有点后悔与妻子发生口角。他觉得口角一天天多起来,总不是好事。他该怎样来与凯瑞沟通?他知道凯瑞夜晚独自出门,游魂似的到马路上闲逛、漂泊,很容易遭到流氓的袭击,同时也可能遇上几位见义勇为的人解救。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还飘着雪。余叶按奈不住地出门寻找凯瑞,刚走到楼下便看见凯瑞回来了。他松了一口气说:“回来了?”
  “是啊,回来啦!”
  凯瑞心里一阵暖意,并为自己与阿芒的拥抱亲吻感到羞愧。说实在,这时候的凯瑞还是想与余叶,好好生活在一起。这晚他们做了爱,做爱之后余叶拥着她,与她很认真地讲着他当兵时期,在前线阵地上发生的生命故事。他说你一定要好好听我讲,你听我讲后就会明白很多事情。
  
世界与内心5(2)
生命是脆弱的,但生命也会很有价值与意义。比如很多年前,我躺倒在前线阵地上时,什么也看不见。我的内心感到一种浸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怖。仿佛时间和空间,都已不复存在了。世界一片黑暗。我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我隐隐约约感到,我身上的某种东西破碎了。我的生命正从那个破裂的地方悄悄流走。我一遍又一遍倾听到一个奇怪而神圣的声音:死亡。死亡。死亡。然而死亡没有把我带走,我猛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战友胡建成被一团火光炸碎,其气味难闻的硝烟正弥漫在我眼前。
  余叶讲到这里,看看睡在一旁的凯瑞,说:“你有没有在听?”凯瑞说:“我不是很认真地听着吗?”余叶这才又继续讲下去。他说那天我用力爬起来,可胡建成血肉模糊的脸,让我的心一下子割出无数道流血的口子。我赶紧与另一个战友,一个抓住他的胳膊,一个抓住他的腿,把他放进担架。我们抬着他往前走,他的脸在白云游动下摇晃着,仿佛让他梦见自己躺到了小小的摇篮中。
  一股黑烟正走过天空。走过去,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我们抬着他走上了山坡,山坡上那顶临时搭起的帆布帐篷下,就是一个小小的野战医院。那里摆满了担架,死亡、呻吟、恐惧和痛苦纷至沓来。大部分是枪伤,也有缺胳臂少腿的炸伤。空气里弥漫的全是腥甜的血味和烧焦的肉味儿。医生很忙碌,他们用听诊器首先听听每个新到的担架,然后决定是否给他们蒙上白布。
  胡建成被抬进帐篷后,白灯泡晃晃地照着他。他丝毫没有半点反应。于是医生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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