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卫临之,他知晓凌鸽其实是他叔伯辈所生的妹妹时,心里亦是欢喜的。
彼时月亮高高挂在树梢,秦泽遇同卫玄商讨对付安槐的计策,他一个人沉默地坐在边上,不时抿一口茶水,心里对这件事最初的反应其实是反感的。
他不似秦泽遇,出生于皇家,长于皇家,天性使然,能将社稷放在人命之前。可是眼前的种种阴谋,却让人命的消逝避无可避。
所以他怜爱这个未经世事的妹妹,虽然那时,他并不能将这个能带给他异样保护欲的称谓挂在嘴边,却仍是竭尽所能,能伴在她身旁一时,便伴上一时。
凌鸽推门而出,立在原地不动,他侧过脸看向她。
四目相接,两人眼里皆有紧张。秦泽遇抖了抖袍子,大喇喇地将凌鸽圈在怀里,微微使力,带着她向前走去。
“早啊,秦公子,凌鸽。”顾忆眠亲昵地打着招呼,顺势拉住凌鸽的手。
凌鸽手指微动,却没有挣脱开,只是歪头微微一笑,道:“昨日顾小姐帮我按摩之后,果然夜里睡得很好。”随即转向陆逸然,道:“陆公子能得顾小姐这样的姑娘为妻,当真是有福气呢。”
陆逸然微微一笑,看向顾忆眠,面容和煦。
不算明亮的走廊里,几人边说边笑,似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三位公子并肩而立,徐徐前行,两个姑娘跟在后面,时不时地笑出声,一副好景象。
几人在一楼窗边寻了个位子,要了一壶茶,随即聊起明日就要正式开幕的武林大会。
言至此,秦泽遇眸色深深,扬扇笑得闲适。
凌鸽也在心头疑惑,两个扬言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教派,如此大大咧咧地处在一块,让天下英雄豪杰皆皆收入眼底,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说起来,顾忆眠的性子有林唯安有些相似。最起码,看起来都是活泼灵巧,惹人喜欢。也难怪陆逸然对她万般宠爱,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仍能抛下琐碎的事务,在天下人眼前陪伴在她的身边。这不正是向天下英雄昭示,便是凌天教的大小姐,那又如何。
一道光亮闪过,晃得人眼晕。
回过头,一名白衣男子眸色凌厉,开口道:“师弟,随我回宫。”
来人便是沈为止,十五年前覆灭的雨华宫中唯一的后人。他手中的剑泛着青光,清冷中透着杀气。
“雨华剑?”卫临之盯着在日晖下熠熠生辉的宝剑,沉吟道。
沈为止目光移到卫临之的脸上,道:“这位兄台好眼力,不知师承何处?”
卫临之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微笑道:“在下无名小卒,无师无派。”
沈为止眸光黯了黯,带着惋惜之色,正色道:“本还盼望若是有缘,能在武林大会一战,倒是在下唐突了。”
凌鸽笑看卫临之,却在无意间,瞥见顾忆眠一脸古怪。
陆逸然随沈为止回了宫,顾忆眠也不愿多待,告辞之后,桌上只余凌鸽、秦泽遇、卫临之三人。
卫临之眸光随着顾忆眠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引得凌鸽一阵不悦,拿起茶杯,抿了两口,又重重地放在桌上,见卫临之仍未回神,开口道:“也不知唯安如今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与君绝
卫临之眸光随着顾忆眠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引得凌鸽一阵不悦,拿起茶杯,抿了两口,又重重地放在桌上,见卫临之仍未回神,开口道:“也不知唯安如今怎么样了。”
他们坐的位置正处在明暗交界的位置,一道柱子挡住了一半的光线,恰好将桌子分为两半。凌鸽和秦泽遇坐在明处,卫临之则处于暗处。听到凌鸽的话,他的视线落入茫然,饶是处在暗处,他嘴唇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还是没能逃过凌鸽的双眸。
凌鸽没再说什么,秦泽遇则是扬开折扇,一脸惬意。
卫临之头微微垂下,发丝将眸光遮蔽,看不出什么情绪。
“什么时辰了?”秦泽遇叫住一个跑堂的,神色闲适,面容清俊。
跑堂的目光在窗外停了停,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道:“这位客官,还未到巳时。”
秦泽遇略略思索,目光在凌鸽和卫临之脸上打了个转,一脸风轻云淡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的戏园子?我家娘子想看戏,却不知哪家比较好。”
“若是看戏的话自然是去春畅园,那里唱花旦的角儿,真真娇滴滴鲜嫩嫩,不远,就在一条街外。”跑堂的说起花旦,眸子里直放光。
待他一走,凌鸽瞥了秦泽遇一眼,“怎么想起来看戏了?”
秦泽遇对着卫临之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看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儿”,又抿了抿唇,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同的民俗孕育出不同特色的戏,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看看他们当地的戏,也算是一种情致了。”
后面的一段话都是瞎扯,独独他对着卫临之挑眉的模样是真。凌鸽甜甜一笑,扯了秦泽遇的袖子,道:“那咱们就去瞧瞧吧,反正还早。”语罢,看向卫临之,岂料他仍旧魂游天外。
在忠良将军府时,他与林唯安的相处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虽然他表面上对林唯安烦不胜烦,可出事以后,日日守在她跟前的也是他。
他自己云里雾里,却瞒不了旁人。
凌鸽还记得,当日林唯安在祠堂中不吃不喝的时候,卫临之亦是守在她边上,不言不语,却极尽所能之事。
彼时他尚且不知相思为何物。
恰逢武林大会召开在即,闲人都聚到了风和山庄,春畅园倒是不似往日那般热闹。三人在楼上包了个雅间,戏还未开始,先嗑起了瓜子。
少时,挂在台前的帘子拉开,舞台正中央,坐了一名垂眸低泣的女子。四周都是花红柳绿,唯独她一人,身着白色裙裳,手帕遮住半张娇容,让人看了心生怜爱。
女子渐渐将头抬起,日光大盛,晃了她的眼,头慢慢侧过来,杏眼含水,唇似红霞。只听她慢慢启唇,低声吟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场景一转,桃花满天。年少的女子与一男子相谈甚欢,巧笑嫣然,嘴里咏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此声一出,犹如天籁。
台下虽听众不多,然叫好声不绝于耳。
凌鸽瞧着台上之人伤情后忆往昔的模样,又瞥了一眼卫临之听得入神的神情,“嘿嘿”笑了两声,道:“果然是很有一番情致。”
秦泽遇抬手为三人斟上一杯茶,蓦地想起不久前,他在沁洲时也曾带凌鸽去戏园子看戏。彼时她尚不知情爱为何物,如今却与自己两情相悦。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故地重游的荒唐感。
似乎每每看戏之时,总有一人黯然神伤。
他微微勾唇,端起一杯茶轻嗅,道:“你们看这茶,茶香袅袅,究竟是出自这袅袅之气,还是这浮沉不定的茶叶?”
卫临之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秦泽遇一眼,“想说什么就直说。”
秦泽遇扬扇一笑,从桌下握了握凌鸽的手,一脸闲适道:“茶叶被水一冲,才出了这袅袅之气,而无这袅袅之气,茶叶纵然再香,味道也不尽相同。”
“所以说,”凌鸽歪头看向卫临之,“很多时候,当局者迷,也唯有分开的时候,才能体会,道是无晴却有晴。”
卫临之心中一动,恍然想起某一个初春的傍晚,花香满园,林唯安费力地将一盆兰花搬到初雪园。兰花初绽,微风照拂,发出阵阵幽香。
当是时,他读着他的书,并未在意林唯安的出现。她也自如地侍弄着新搬来的花草,未扰了他读书的兴致。
黄白的花瓣将红色的蕊心团团围住,俏丽如翩翩起舞的少女。林唯安只道是花开了,觉得像极了卫临之淡泊中带着热情的性子。卫临之却觉得,点点红蕊,更像是银白色的月光中迎风而立的林唯安。
“道是无晴却有晴。”半晌,卫临之重复了一遍凌鸽说的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不知在想些什么。
台上风云变幻,女子一身锦衣云裳,却立在荒草丛生的荒原,放眼望去,皆是寥落,她嘴里唱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然天地未合,何妄言,乃敢与君绝?”语罢,台上渐渐变暗,没了声响。
一切归于平寂之时,舞台却又渐渐亮了起来。一座青坟左右,桃花常伴。一名青衣男子立于墓前,燃香三叩,旋即归于静默。墓碑上书写着少将军与公主的名号,仅葬一台棺木,却为合葬墓。
一曲终了,除却调侃卫临之,凌鸽倒是看得不胜唏嘘。
戏中女子为一国公主,原与将军家的小儿子青梅竹马,相约终生。无奈战乱频生,心爱之人被封为少将军,远赴沙场。
死生存亡之际,战场传来公主和亲的消息。少将军终是候得援军,率领一众兵士突破重围。血光中,他仿佛看到公主身着血红嫁衣,渐行渐远的模样。
年少时,飞花满天,她与他说:“此生必不负相思意。”
如今他戎马倥偬,手中书信一封,只余只言片语:“我愿与君长绝。”(此处借鉴《上邪》,原唱小曲儿)
沁洲,忠良大将军府。
小道上火红的木棉花树将四周的所有喧闹隔开,林唯念一身墨色衣衫,立于木棉树下,头微微抬着,目色茫然。
过了木棉盛放的时节,如今红色花朵铺路,像极了鲜血染成的石板路。他抬头望着茫茫的天际,半晌,唤了声“晴儿”,一绿衣少女拾阶而上,远远地望见自家少爷静立的模样,黯然神伤,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枚笑,道:“少爷,来了。”
自凌鸽走后,忠良将军府一派死气沉沉。
林子归足不出户,是下人们早已习惯了的。可就连平日里待人宽厚和煦的林唯念,和灵巧好动的林唯安,也都日日沉默不语。
晴儿到了林唯念身边,微微福了福身,又唤了一声“少爷”,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满目的血红色,道:“找个人把这里扫扫吧。”半晌,在晴儿已经走开许久之后,又道:“大哥是极喜欢木棉铺路的,只是他不在了,这种念想,不留也罢。”
晌午时分,用过膳,林唯安仍在祠堂诵经念佛。一尊金色的大佛供奉在祠堂的正中央,唇角维扬,目露怜悯之色。
“三小姐,大皇子和五皇子来了,二少爷在前厅,唤您过去。”听见夏荷的话,林唯安微微抬了抬眼,道:“他们朝堂上的事,与我多说也是无益。你便去告诉二少爷,说我身体有恙,便不能前去接驾了。”
夏荷在原地踌躇,须臾,见林唯安仍是垂眸诵经,微微叹了一口气,福一福身,轻声退了出去。
祠堂门关上,屋内只余林唯安一人。她缓缓睁开双眸,头微抬,目色平静地直视着佛像,手中敲着木鱼的动作仍是没断。
烟色缭绕,窗上透过点点日晖,洒在林唯安的身上。
她面色苍白,瘦瘦小小的一团蹲坐在蒲团上,敛去往日的风姿,只余清雅的面容。
出事之后,她再未施过胭脂水粉,也未着过粉裙罗裳。整日里,一身素服,行走在清昕阁与祠堂之间,平和、温顺。
“你们小姐在里面吗?”微微有些尖锐的声音传入林唯安的耳中,她皱了皱眉,轻声呵斥道:“不是吩咐过不许打扰我吗?”
门推开,日晖倾洒而下。
林唯安回过头,看到风怀楠冲她微微笑着,一改往日的不正经。
“是五殿下啊。”林唯安缓缓起身,行了个礼,道:“不知五殿下大驾光临,唯安有失远迎,还请五殿下恕罪。”
风怀楠步入祠堂,前后转了一遭,道:“这些日子,你就是把自己困在这儿?”
林唯安微微一笑,“身体不适,唯有诵经念佛,祈求佛祖保佑将军府。”
他冷哼一声,道:“这世上若果真有佛,又岂会有如此多的枉死。就算是有,他可曾开过眼,看看这世上挣扎呼唤他的黎民百姓!”他走到林唯安面前停住,一时间,日晖被他挡在身后,阴影将她团团笼罩,林唯安骤然觉得清冷之意袭面而来。她缩了缩,风怀楠一把抓住她的肩,将她按在原地,“唯安,不要跟我说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你知道的,我了解你。”
林唯安愣了愣,抬起头,道:“五殿下何出此言?”
他松开缚着林唯安的手,转过身,负手而立,轻声道:“唯安,我母后去了,可是她去之前的那个早上,我明明还见过她,她侍弄着园子里的含笑花,说她羡慕一个长得如含笑花般的女子,倘若可以,她也想轻松一些,守在儿女跟前,只此一生,也是幸福的。”
林唯安轻启朱唇道:“五殿下节哀,朝堂未定,五殿下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啊,还有很多事要做。”风怀楠抬起头,微微闭了眼,“若是我有思瀚哥一半的韬略和手段,也不会让母后走得这么不明不白。”
祠堂外的杏花初绽,粉白相间,并蒂而生。花团锦簇之间,日晖清淡,印在花朵上面,莹莹如同幻境。
风怀楠转过身,直直地看向林唯安。四目相接,他缓缓道:“唯安,如你所言,朝堂未定,需要我做的事情还很多。可是唯知哥也确实已死,且死得不那么光彩。如今,也有一些事,需要你跟唯念哥去做。”
他抛却身份和地位,如同年少最初相遇的那般,唤林唯知和林唯念道“唯知哥”、“唯念哥”,转瞬间,林唯安泪如雨下,垂眸轻声喊了句“大哥”,便再也没了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有喜欢这章中间戏文故事的吗?在想下一篇文的事情~~求给意见~~
、第四十三章 解连环
他抛却身份和地位,如同年少最初相遇的那般,唤林唯知和林唯念道“唯知哥”、“唯念哥”,转瞬间,林唯安泪如雨下,垂眸轻声喊了句“大哥”,便再也没了言语。
凌鸽三人从春畅园出来之时,正是正午时分,日晖高高悬挂在上空,秦泽遇扬扇在凌鸽头上搭了个棚,见卫临之心不在焉的模样,便自作主张寻了个雅间,等着用午膳
三人百无聊赖地等着上菜,秦泽遇一只胳膊搭在窗檐处,兴致缺缺地看向街边,一名红衣女子款款而行,红纱遮面,极尽妖娆。
他微微挑眉,环视一周,只见街边有小商贩左右探头,有路人走走停停,恰好跟在女子身后不远处,亦有官兵模样的人鬼鬼祟祟,不知在监视谁。
冷哼一声,秦泽遇叹道:“如今这些探子,真是愈发不济了。”
卫临之无精打采地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这女子,看着倒眼熟。”语罢,取出一根筷子,在手里把玩。蓦地,抬头道:“该不会……”
“嘘……”秦泽遇扬开折扇,“天机不可泄露。”
凌鸽左看看,右瞧瞧,实在没印象究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