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唯安从凌鸽的怀中挣脱出来,“好了,凌鸽你乖,帮我好好照顾我二哥,我得好好为五万将士念经,求佛祖保佑,让他们来生做平凡的老百姓,不要妄想着入伍做什么将军。”
凌鸽强忍着泪水看向卫临之,却见他低着头,发丝垂下遮住他的双眸,看不清什么情绪。
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那你就诵经参佛吧。只是你一定要快点振作起来,虽然我没有说过,可是唯安,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我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不想你有事。凌鸽心里默默想道,开口的话是:“午时我会叫人给你送来吃的,你要乖乖吃饭,听见了吗?”见凌鸽没有反应,便看向卫临之,冲他说了句:“你也是。”
凌鸽永远也忘不了,劫后余生,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林家兄妹时的模样,林唯念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在阳光下和煦如春风,林唯安银铃般的嗓音问道:“凌鸽妹妹醒了没?”
大概这就是缘分吧,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卫临之从佛堂追出来,拽住凌鸽的衣袖问道,“凌鸽你要去哪儿?”
凌鸽目光从被拽着的衣袖移到卫临之的脸上,一语不发,直至卫临之松开她的衣袖,才说道:“你照看好林老将军和唯安,我去照顾林唯念。”
卫临之目光闪烁,“凌鸽,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身份?”凌鸽反问道:“你是指秦泽遇?抱歉,如果这层身份让我无法答谢我救命恩人的救命之恩,如果这层身份将我层层包裹住,如果这层身份让我连起码的自由都没有,那我宁可不要!”
忘不了满目疮痍,凌鸽积蓄已久的愤怒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
卫临之立在原地,眸色复杂,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未抓住。他徒劳地转身看向静静跪坐在佛前的林唯安,却见林唯安一下一下敲着木鱼,姿态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有什么东西自他眼前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卫临之只觉得自己似乎深陷在了什么之中,他也只能骗自己,山雨欲来而已。
初墨园,凌鸽静静地坐在林唯念的床边。
夏荷将刚刚做好的点心连同两碗粥端进房间,放在桌上,“小姐,先来吃点东西吧。”
凌鸽摆了摆手,轻声唤了几声“二少爷”,林唯念突然挣扎起来,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他嘴里不停地说着:“大哥,这皇宫里只有一人有资格知晓所有地事情。”
凌鸽摇了摇林唯念的肩膀,他反而抓住凌鸽的手,不停地喊道“大哥你快回来”。凌鸽的手被捏得生疼,又抽不出来,不由喊出了声:“林唯念!你醒醒!”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唯念反而安静了下来。见有效果,凌鸽便不停地喊,“林唯念,醒醒。”
半晌,林唯念缓缓睁开眼睛,恍惚片刻,见是凌鸽,才慢慢地松开了手。
夏荷急忙拿起凌鸽的双手,见满是青紫的痕迹,皱眉问道:“小姐,疼吗?”边说边横了林唯念两眼。他倒是毫无知觉,依旧愣愣地躺在床上。
凌鸽的手已经麻木,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咝”的一声,让林唯念一下就回过神来。他坐起身,拿起凌鸽的手查看一番,双眉又紧蹙起来,吩咐道:“去把我的药箱取过来。”
夏荷看了一眼门口的小厮,小厮会意,一阵小跑,取来了药箱。
林唯念熟稔地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翠绿色的小方盒,手指点药,随即将点出来的白色药膏轻柔地抹在了凌鸽的手上,待两只手都上好了药,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凌鸽,沉默半晌,说道:“对不起,伤到你了。”
许久没听到他如此正常地讲话,凌鸽会心一笑。
见她笑了,林唯念垂眼看了看凌鸽的双手,青紫痕迹遍布整个手背,新伤连同还未完全消痕的旧伤,有些可怖。“疼吗?”他开口问道。
凌鸽看见他认真询问的模样,抬起一只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林唯念。”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驿前波
凌鸽看见他认真询问的模样,抬起一只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林唯念。”
林唯念淡淡回道:“没什么事的话凌鸽小姐就先回去吧,后事还未处理完,想必有很多地方照顾不到凌鸽小姐。”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把头转向夏荷,“你是凌鸽小姐的侍候丫鬟?”见夏荷点了点头,将手心里的翠绿色方盒摊开,“这个你拿去,每日净手过后都涂一次,不出一个月,伤痕便会淡去。”扫了一眼凌鸽的双手,继续道:“放心,不会留疤。”
最后这一句,也不知是对着凌鸽说的,还是对着夏荷所说。
林唯念完全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凌鸽起身将要离开之时,他突然开口叫住凌鸽,沉默须臾,道:“陪我把午膳吃了吧。”
小厮听见这话,皆皆对望,惊喜之余,施施然小跑去厨房吩咐膳食。
凌鸽停住脚步,恰好站在从门口洒下的日晖中,一身白衣,好看地不似凡人。
林唯念毫不避讳地看过去,冲着凌鸽微微一笑,那模样,似是回到了两个人初初相遇的时候,林唯念对着昏迷了几日的凌鸽勾起唇角。凌鸽一个恍惚,似乎还能想起当时看见那个笑容之时,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寻了个凳子,坐在厅中的桌边,自顾自地翻开两个茶盏,斟满茶水,一杯放在自己对面的桌上,一杯放在自己跟前,含笑看向林唯念。
他轻笑着站起身来,从屏风上取下一件披风披上,坐在茶杯跟前,两个人开了个话头,便聊了起来。
就像是最初的模样。
最美不过初相遇。
凌鸽在忠良将军府住了一月有余,踏上前往燕周的马车时,她还恍恍惚惚地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得如此突然。
将军府最难熬的一天已经熬了过来,即便是离开将军府,凌鸽也没有那么担心。但是总归,偌大的将军府只有林唯念和林唯安撑着,凌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把夏荷留在了将军府,嘱咐夏荷好生待在林唯安身边。彼时她尚不知,林唯安一心向佛,已是铁了心。
不光她,连日日守在林唯安身边的卫临之都以为,她就是受了刺激,为五万亡魂诵经念佛而已,时间到了,这层伤疤淡了,她自然而然就会淡忘这件事情,变回从前的活泼爱动的林唯安。
每个人都要成长,每个人都要适应这肮脏不堪的浊世,每个人都要,活下去。
可这些,仅仅只是他们以为而已。
送别的时候,林唯念同林唯安两兄妹站在将军府门口,眼看着凌鸽同秦泽遇、卫临之一起上了马车,除了淡笑着挥手告别以外,一句话都没说。
凌鸽心里五味杂陈,但除了叮嘱两个人好好照顾林老将军以及各自珍重以外,也不知该多做什么叮咛。
倒是林唯安身后立着的晴儿和夏荷,无一例外地留给凌鸽一个坚定的眼眸,示意她不要担心。
林老将军自林唯知过世之后就再没出过房门,他差人前来向秦泽遇递了个口信,口信内容只有八个字:“万事三思,顾全情份。”
一个多月的相处,从最初的新奇,到后来的小心翼翼,再到以己之力尽己所能照顾所有人,这个地方对于凌鸽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将军府。
自从踏上马车,凌鸽便一言不发,任凭秦泽遇和卫临之说什么,也不插一句嘴,完全不似平日。
卫临之诧异之余,见秦泽遇面色沉沉,也不多问什么,识趣地闭嘴。
一时间,除了马车车轮碾路和车夫驾车的声音,车里一片静悄悄。
马车行得快,一路飞驰,饶是凌鸽看向窗外亦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的风景一路呼啸而过,风吹在凌鸽的面上,倒是让她无比清醒。
其实她心里十分明白,被安槐的人活活射死的五万将士并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他们生的意义便是保家卫国,维护当朝权威。他们虽然原地待命,任由飞箭射中,却死得坦然。因为林唯知的毫无城府和急于证明自己葬身宫门之外,远比被安槐这等大奸大恶之人利用而死在自己保卫的皇权之下更死得其所,可是凌鸽心里始终压抑。这压抑得不到释放,她便发泄在跟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
秦泽遇自然也懂,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
一路寂寂无话,车停在了一个驿站旁边。
卫临之抢先一步从气氛已经低道冰点的车上跳下,紧接着,秦泽遇探出头来,扫视四周,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这才跳下车,伸出手,将凌鸽稳稳地托了下来。
他们就是有这么一点好处,即便是闹着别扭,也绝对不在这些芝麻大点的小事上给彼此为难。
凌鸽默默无言地走在卫临之和秦泽遇中间,两人时不时地扫视四周,谨慎的模样小二都不敢靠近。
三人环顾一周,最后捡了个角落坐下。角落自然黑漆漆一片,三个人倒也不在意,招呼了一下小二,道:“上几个小菜,三碗牛肉面,快一点。”
小二一声“得嘞”,刚要转身离开,秦泽遇叫住他道:“要两件上房,先去准备一下。”
小二一走,卫临之黑着脸道:“两间?你是想怎么住?”
秦泽遇扫了他一眼,还未说话,便听凌鸽接道:“自然是我跟他一个房间,不然你以为呢?”
茶水端了上来,茶香袅袅。
秦泽遇垂眸一笑,取出银针测了一下茶水,倒出一杯放到凌鸽面前,“吹了一路的风,喝口热茶吧。”
卫临之接过秦泽遇递来的茶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悠悠地品了起来。秦泽遇强硬的手腕在凌鸽这里完全用不上,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缓和一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只能待在她身边,片刻不离。
卫临之也识趣地不多说话,以免惹祸上身。
驿站中人来人往,小二不时地迎来送往一些看起来就是江湖侠客的人,凌鸽盯着这些人看,只觉他们洒脱,露出颇为羡慕的神色。
也时不时地,有几个人把好奇的眼眸投向他们。虽然处于暗处,可是凌鸽一身浅色的衣衫到底还是引人注目。
“你们听说了没?今年的武林大会,凌天教也要来。”
“什么?凌天教?那岂不是……”
“没错!不知道风华宫的人会怎么安排,这新仇旧恨的,见面肯定有热闹看!”
“喂!你们说什么呢!”一名红衣女子突然站了起来,“虎头帮的人对吧?亏你们还是江湖人士,天天想着看热闹,算什么英雄好汉!”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相貌,一双眼睛却格外凌人。
“臭娘们儿,我们聊我们的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原本凑在一起聊天的人中一个高高壮壮的人站了起来,袖子一撸,一副要打架的模样。
小二赶忙凑上前来劝架,一口一句“好汉您消消气,姑娘您熄熄火”。
可那壮汉见有人劝架,更是摆起了“看老子怎么教训你”的架势,愈发猖狂。他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气势凌人地站在红衣女子面前,刚一抬手,便“嗷”地惨叫一声。
女子眼色清冷地站在原地,须臾,扫视一周,目光落在凌鸽他们桌的旁边。
凌鸽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一男子身着墨衣,气定神闲地拿起茶杯,冲红衣女子遥遥举杯,唇角一勾,眸色带笑。
女子嘟囔了句什么,凌鸽没听清,却见秦泽遇和卫临之都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比凌鸽强了许多。忍不住好奇,凌鸽终于开口问道:“她刚才说的什么啊?”
卫临之见秦泽遇不说话,抿了一口茶,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见凌鸽变了脸色,复又解释道:“是她说的,她说的隔壁桌那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凌鸽依旧摆了一副臭脸,却听旁边桌的人一声轻笑。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墨衣男子,男子微微一笑,眸色中带着些许的戏谑,看着卫临之道:“看来我们的情况是一样的。”
卫临之一愣,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不一样,她是我的……”顿了顿,继续道:“弟妹。”
秦泽遇冲他墨衣男子微微一笑道:“是咱们俩的情况完全一样。”
说话间,红衣女子夺门而出,墨衣男子对着他们无奈一笑,“后会有期。”
秦泽遇同卫临之回以抱拳,道:“后会有期。”
凌鸽仍然一副迁怒于卫临之的模样,无奈之下,卫临之扶额道:“姑奶奶,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却见秦泽遇放下手里的茶杯,道:“你之前不好好待林唯安,之后又不好好安慰她,确实活该。”
“喂,你们讲讲理好不好!”卫临之彻底炸毛,“我跟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就要好好待她!”
凌鸽亦是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凭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你还什么都不承认!”不等卫临之有反驳的机会,便继续说道:“退一万步,就算是你们没有什么关系,你住在人家家里那么久,不应该好好对待主人家吗!”
卫临之刚要反驳,她又对着卫临之摇了摇手,“你别跟我解释,你跟我解释也没用,我不是唯安,我没她那么难过,我没只能寄希望于佛祖,我没苦心喂了个白眼儿狼!”
卫临之吞了口唾沫,侧过头看向秦泽遇,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她是凌鸽吗?”话音落,小二尖锐的声音传来:“三碗牛肉面,来咯!”
秦泽遇轻笑着摇了摇头,凌鸽瞥他一眼,也不问为什么。
从湖中阁将凌鸽带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短短半年的时间,秦泽遇教给她的,远远比不上生活教给她的。
蜕变中的凌鸽,让他惊艳。
那个什么都没见过永远用好奇心面对世界的凌鸽、因为不知道自己身世而迷茫的凌鸽、懂得照顾他人心念感恩的凌鸽……他记得曾经有一个无垠的月夜,沄坊之上,凌鸽看着深蓝色的天际,曾经对自己说:“我觉得,即使再不幸,身为女子,也要独立,要坚强。”
三人无言地吃着自己的面,心思各异。
突然,一把剑放在了一边的桌角。
秦泽遇本能般地伸手护住凌鸽,摆出保护的姿态。卫临之亦是站起身来,玉树临风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情绪。
“兰生。”见到来人的面容之时,凌鸽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盼成谶
“兰生。”见到来人的面容之时,凌鸽脱口而出。
听到凌鸽说出的“兰生”两字,卫临之亦是愣了一愣,仔细将来人打量一番,双手暗暗地在袖子底下攥成拳头,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只眸色深了一深。
三人僵持着立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