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淋- 第38部分

所以白思羽一路行来，并没有遇上任何人影，一切都宁静得诡异。

库房的门被悄然推开，他从怀里掏出火褶子，轻轻晃动，一小簇幽微的红热跳窜开来，明灭间，凑近了桌子上的油灯，突然弹开灯下一枚铜钱。

“嗡——”

不是铜钱落地，而是一道寒光伴着清冷的风从半人高的旧桌子后面飞快刺出，来人甩开右边衣袖缠上长剑，左手持一件短兵刃扫向对方面门，他身形所经之处，快得连半点风声也没有漏出。

嘶啦一声响，衣袖已被碎成几十片残缕，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埋伏者翻转剑刃，正面迎敌，那短兵刃竟啪的一下从中间裂开，云开月明，透过窗户的缝隙渗透进来的柔光散落一地，竟照出一管分成两爿的翠绿竹笛。

持箫者并没有注意这一切，在利剑劈开竹管的须臾迟滞中，他已然欺身上去，勾住对方的面罩，回力扯下。

格子窗户突然“砰”的一声无风自开，将满天月华尽数侵泻下来，皎皎月光下，前后来到库房的两人都是一愣。

一人青衣扬起，眼睛在看清来人后，眼中虽满是惊疑之下，但立刻变为严厉的质问。

一人身穿黑色夜行衣，原本罩于黑巾内的发丝，在黑巾被掀开后，青丝如流苏般垂坠下来，眼睛里只有冷凝肃穆。

“你……”白思羽正准备开口，一波剧烈的震动忽然席卷而来，格子窗户再一次无风自关，顷刻间，两人才有所反应，只听外面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轰然坍塌。

白思羽突然眼睛圆睁，拉起对手钻进旧方桌下。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

“思羽……”

“别说了，你听我的，不要出去！”白思羽看着身旁的黑衣女子，虽然是夜晚，但是亦无法掩盖她的出尘脱俗。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又是一轮震荡，陈旧的木质房屋猛烈摇晃着，天花板和墙壁上的瓦片和泥灰滚落，无数次用力敲打在他们头顶的木板上。咣的一声，房梁也掉了下来，凶狠地砸断了靠近女子一侧的桌腿，直向女子砸去，白思羽慌忙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锢住。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语在这难得的片刻舒缓中清晰浮现——

地震！


与此同时，和京城仅有一水之隔的陈留。

上官暮走出仵作房，深吸了一口夜晚冰冷清新的空气，突然感到大地一顿剧烈的颤抖，之后便是一声巨响，侧脸望去，陈留县的衙门已经化为瓦砾。他想也不想要往里冲，突然听到一阵杀猪似的哭号，惊魂未定之余，看见一颗棉球哭丧着脸站在废墟对面，身后还跟着一干人等。

“上天啊，我不过是晚饭多烧了一只鸡，怎么竟给陈留百姓降下如此横祸啊！”

隔着人群，远远看见男孩和女孩害怕到蜷缩在一起的小小身影，上官暮这才松了一口气。



京城六扇门——

隔了好久，没有感到什么震动，白思羽突然哈哈大笑，将紧锢在黑衣女子身子的手从她身上放开，全身放松躺倒在地。

“你笑什么？”黑衣女子依旧一脸淡漠的问道。

“哈哈，”躺在地上的人不知是喜是乐，“我笑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生死关头才发现自己从前的坚持全是狗屁，也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要动，你受伤了。”女子的脸上有愠色。

一根木刺插进他的小腿，从伤口处渗出的鲜血将青衣浸染得妖艳异常。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怨我当日如此待你？”白思羽要起身查看，却被按住，颜清莲并不答话，只是一脸不悦的说道：“还是我来吧，你不要乱动。”说着拔出木刺，用小刀绞开他小腿处的布料，从怀里取出金创药，小心翼翼地敷上去，“如果疼，你就说，我会轻点的。”那一刻，她的手很轻柔，白思羽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只是觉得如果时间再长些，多好。

“有什么疼的，我又不是娃娃，只是你的身子可好些？”讪讪地躺回原处，对面的那个人还是没有答话，白思羽从桌子下面懒懒伸出一只手指向某个没被砸倒的柜子道，“里面什么都有，要吃要喝随你，估计没半天我们是出不去了。”

却不料那个一脸尘土，却依旧掩盖不了出尘之色的女子不屑地哼道：“你那都是些什么破烂东西，我看吃死人都有可能。”

“嘻，看来你倒是把这里翻了个遍了。”白思羽打趣的握住她低垂下来的发丝道，“颜姑娘夜探六扇门，莫非是来做贼？”

“是啊。”以对方的性格，会陪自己开玩笑已经很奇怪，下一句话却彻底让他呆住了。

“来偷玉玺。”

“你不要奇怪。”包扎好伤口，颜清莲抬起头，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身旁的男子。

“你早知道了吧，难道刚才就只有你可以突然想通吗？”

“……不……”

素来有严重洁癖的黑衣女子居然第一次这么毫无顾忌就随意的躺到了青衣男子旁边。

“我的母亲，是前朝的宫女，生下我后，怕我被其他妃嫔害死，于是偷偷送出宫去，找了个死婴骗别人说是我，这么多年，只见过她两三次。”

“城破的时候，她被我父皇放火烧死了，你不要问我恨不恨我父皇，其实我是不恨的，因为如果不那样也许更惨，城破了以后，除了皇后，宫里其他女人都只能沦为奴隶，简直是生不如死，有些时候，死去反而比活着来得幸福。”

白思羽悄悄转过脸去，看着她平静的侧脸。

“我从小就跟着唐师伯学医，唐师伯是前朝的御医，医术自是天下无双的，本来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但是世间事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很多东西根本由不得你选择的，那天，突然有人找到我，希望我能复兴前朝，因为我是前朝惟一活着的王族，其实我并不想理他们，他们爱复兴便复兴，干吗与我相干，我只想过我自己的日子，但是他们却始终不依不饶，就连唐师伯都跪下来求我，我能怎么样？结果……”她突然冷笑道，“……居然闹起内讧，互相狗咬狗，后来，就是你们知道的了。”

“思羽？”

“思羽？”声音低了下来。

“啊？”

“你在想什么？你不怪我瞒你这么久吧？”

“没有！”白思羽一骨碌坐起来，啪的一声头撞到了木板。

“傻瓜。”颜清莲“扑哧”一声笑起来，眼里也泛着温柔，弯腰坐起来，轻轻揉捏他的后脑勺。

“给我点时间，等我把他们全部处理干净，好吗？”

“你，一个人……”白思羽有些担心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冷，不知道是因为地震的原因，还是因为……白思羽的眼中满是担忧，“我既已知道此事，又怎能让你孤身犯险呢？”

“白神捕，你在里面吗！”库房外面吵吵嚷嚷的，好像开了菜市场。

白思羽慌忙爬出桌子站起来，应声道：“快来！我们被困住了！”

似乎对“我们”感到奇怪，嘈杂的声音静了下来，男子豪迈的声音在外面回应道：“没事，人多力量大，你安心好了！”

接着是一个明亮而骄傲的声音：“笑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昨天那场地震把那帮混蛋都砸伤了，咱们的人只受了点轻伤，这就叫活——该——”

“好了，小凌，人出来了，你在幸灾乐祸吧，我们这边也是灾区呀！”

颜清莲拾起地上那两爿竹箫，从衣衫中拿出一方白巾包好收进袖子里，走到白思羽身边，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

白思羽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的废墟，并不回答。


这次地震，造成三百多栋房屋倒塌，死伤六千人，还有一百多人目前仍下落不明。大多数倒塌的房屋，都或多或少存在着陈旧老化，经年失修的问题。贵戚豪强们在这场灾难中受到的打击与平民相比简直微乎其微。

消失多时的沐霜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而沐王爷不但官复原职，负责挽回地震所带来的巨大灾难，还授以爵位，以嘉奖沐霜带来那位主张两国亲善的突厥王子。

“老大，好消息，沐郡主又回来了。”

出乎苏展平的意料，他的上司只是平淡地“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六扇门。

第三十五章

沐霜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拿着梳子，轻轻的梳理自己长长的发丝，为了沐王府，她做得也够多了？虽是长女，但是她所做的早超出长女应该做的了……。什么时候才可以抽身而出呢？她心想。

只怕是难啊，只要在王府一天，她便是一天的沐郡主，她不能像沐雅可以无所顾忌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到沐雅，沐霜“扑哧”一声笑出来，自己这个妹子除了给自己惹祸，添乱之外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好事？这次回来，倒没有急着去六扇门，其实自己也觉得奇怪，难道不想念吗？或者，还在怨恨傅云，也许一句话说得好，爱之深，亦是责之切的。难道傅云会不明白，明明知道自己回来了，却也没有像往日一样来王府找她，或者他也在疑她什么？

不想那么多了，明天又要见皇帝，沐霜的心猛的一紧，皇帝一向是反复无常的人，自己虽然可以与他迂回，但这样又要坚持多久呢？父亲已经年迈，沐雅又常年流浪在外，整个沐王府就靠自己一个人了，不管那个人对她有多少的疑惑和猜测，她只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因为她是沐霜，不是平常女子。

虽然你不上我的门，但是傅雷总要回去见你的？我倒想看看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沐霜轻轻将头发挽起，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衫，走出房门。


紫衣女子站在颜清莲身后，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这个白衫女子，她已经陪她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可是这个女子到现在依旧一句话也没说，她到底在想什么呢？不管了，自己可没那个时间陪她耗，一念至此，紫衣女子径自问道，“姑娘，准备什么时候进宫？”

“该去的时候，自然就去了。”白衫女子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听说淑妃病了，我想姑娘这一两天便会进宫吧？紫衣女子不依不饶的问道。

“怎么，你着急了，”颜清莲转过身子看着她，她的眼睛仿佛看透了紫衣女子的内心，“你不用急，等安平公主的牡丹绣好，我们就进宫？”

“是，”紫衣女子走到长廊边随手掐下一朵花，“我只是觉得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毕竟京城刚遭遇地震，民心不安，而民心不安，便代表着社稷已是不稳，所以……”

“你是柔然公主？”颜清莲突然问道，但她的脸上依旧平静，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唐突，“你觉得复国很重要吗？”

紫衣女子狠狠的握紧手中的弯刀答道，“不错，我是柔然公主，复国对我而言自然重要，突厥人侵占我土地，掠夺我姐妹，杀害我妇儒，此仇此恨如何能忘？姑娘，你莫不是也为了光复前朝吗？”

“复国吗？如果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想过要复国，你信吗？”颜清莲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微微的闭上，黄昏的落日余晖洒在她的脸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色，她的身影在树荫下，更显得萧索、孤单。

紫衣女子一脸质疑的看着她，“你不为复国？我不信，那你所为何事？”颜清莲并不答话，只是淡淡的说道，“我这一两日准备妥当便会进宫。“说完，拂袖转身而去，只留下了蓝月影一个人楞楞的站在落日余晖中，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脸上始终挂着轻谑笑容，把剑扛在肩上，每每对她言语怠慢的男子。

“我说过的话，你莫忘记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蓝月影偏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手却把弯刀握得更紧了。


黑衣老者推门而入，看见粉衫女子站在窗前，愣愣的看着窗外，眼中凝着泪，他从来没看过这个一向活泼爱笑的女孩子这样难过过，他径自走过去拍拍女子的肩，柔声道，“丫头，别担心子楚了，你要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

粉衫女子转过身子看着他，缓缓说道：“谢叔叔，我是不是很失败，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边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跌落了下来。

老者找了张椅子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其实也不是不能改变，只看你愿不愿意放弃某些东西？”老者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透。

放弃吗？粉衫女子心里细细盘算，对那个人还是不舍吗？但是子楚的话还在自己耳边萦绕，是的，自己到底为契丹做过什么，连为人子女，为人长姐都做不好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谈论感情，至于小暮，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是怎么样的，也许是自己一直一厢情愿在纠缠他，也许他也很累吧，那么既然如此，不如放手，让彼此自由，何况自己拖累他的实在太多，还害他让子夕下了夕影纹……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对老者说道：“如果，如果我说我愿意做楚宣宫的宫主，谢叔叔可以帮我吗？”

“你一直知道的，楚宣宫的宫主之位一直悬空，只是因为你不愿回宫继位，导致四大护法都对宫主之位虎视眈眈，如今你若愿继承宫主之位，这所有的一切都迎刃而解了。”老者边说边抚须顿首道。

却不料狄潆又说道，“但是，谢叔叔，我还想再见那个人一面，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帮我的。”

“怎么，少宫主在舍与得之间还没有权衡清楚吗？”老者的眼中有不解。

“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就请谢叔叔成全。”狄潆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沉，手把裙裾握得很紧：“而且，我要带子夕去替他解开夕影。”

“子夕？子夕不是已经失踪了吗？”老者不解的问道。

“不，子夕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没有察觉而已，谢叔叔，狄潆说话算话，这次绝不会再逃了，你就让我做完这件事，了却心愿，从此再没有牵挂。”狄潆看着老者，一脸诚恳，小声的说道。

“好，我就让你再见上官暮一面，我想你也不会妄顾子楚和太后不管，丫头，你应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子楚的婚礼在一个月之后，你最多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老者拍拍她的肩走出了房间，只留下狄潆一个人，愣愣的站着，“小暮，小暮，这次的再见，会是永别吗？”


沐雅现在很舒服，因为她刚梳洗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