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盲目地没看见他与秋雨的情深,也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走了一阵子,才到了祥宁宫。
宫女让阮妗华在门外稍候,她去禀报一下。
眼看着宫女走了进去,阮妗华才抬头四处打量起来。
即使是在上辈子,她也没见过这个当今的魏国太后,似是这太后娘娘年轻时落下了顽疾,久治不愈,这么多年来,也都只是用些稀少昂贵的药吊着几口气,所以常年待在寝宫,宫中但凡祭祀庆典,在有皇后之前,都是魏尘奕一人主持,但都是能免则免,唯有一年一度的祭天祭祖大典不能避。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太后,但是她的事却是听过的。
说是开国大将军侯少卿的唯一后人,性格温良恭顺大方得体,绝不失母仪天下的仪态,长的也是极美,未嫁于先帝之前,曾被传是魏国第一美人,后来成了皇后,高高在上,市井便再没有人敢对当朝皇后评头论足,只是见过侯皇后的人,还是会对其美貌,夸赞两句,正如画中仙子,美而飘逸,有出尘之姿。
这样一个妙人,嫁于魏国最尊贵之人,该是佳话一则。只可惜身为君王,情薄难长,后来专宠云贵妃一人十数年,让再美的画仙,也只能蒙尘,也许如今侯太后重病至斯,与那十数年郁郁寡欢,并非毫无干系。
不过这些,到底都是民间的说法,宫闱秘辛,宫外的人,也就只能猜猜而已。
“阮姑娘,太后娘娘有请。”
“多谢。”
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极重的药味,偏偏似乎是为了掩盖药味,还熏了大量的熏香,味道浓郁厚重,叫人闻了只觉得头晕不适。她心里惊愕,室内如此重的味道,长期熏着,通风不畅,按理说对病人十分不好,难道说宫里的太医连这点常识也不知晓么?
屋内光线还不是很好,侯太后半卧在榻上,与她之间还隔着一层纱帘,所以她竟是无缘得见这位传说中魏国第一美人的长相。
“你就是——咳咳咳——那阮家的女儿么?”纱帘后头传来侯太后的声音,咳嗽不止,而且音色很沉,似是嗓中带痰,郁结不散。
“回禀太后,民女正是。”
“咳咳——皇帝叫你来照顾本宫,不过——咳咳——本宫看你也不过是个小丫头,就先住、住下,咳咳咳咳,再安排你。可——可好?”她这一句话咳了不少,说来断断续续,似乎十分艰难。
阮妗华于是道:“谢太后娘娘。”
她谢恩的时候低着头,不动,也没听侯太后再说话,倒是一个嫲嫲掀了帘子就走了出来,到她面前站定:“太后叫你起了,跟我来吧。”
“是。”
那嫲嫲看来年纪不小,早就过了出宫的年纪,怕是太后身边的人,她一面领着阮妗华去住的地方,一面交代:“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喜静,也不爱见人,你没事便不要去找她,也不要闹出什么动静。太后娘娘身边有人,也无须你照顾,你只管好好住着,我会安排两个宫女给你,你若闷了可以绣花,或是叫他们带你去御花园逛逛,你既然是名门之后,怕也是知书达理的,宫中有鉴史殿,藏书不少,也可以去看看,但记得入了夜就不要乱走,知道么?”
“嫲嫲费心,我记下了。”
看她乖巧,嫲嫲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嗯。”
可以在宫里自由进出鉴史殿,那么就意味着,以后见谭恩师,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了。想到这里,她愈加的兴奋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奔去鉴史殿——那里毕竟是整个皇宫中她最熟悉的地方。
*
午膳过后,阮妗华叫两个宫女留下,自己向鉴史殿走去。
她到鉴史殿的时候竟然没有看见谭千奉。
稍稍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她如今住在宫中,似乎也要不少日子,来日方长,不怕不能再见面。
阮妗华略一思忖,决定到鉴史殿的藏书阁去看看,她记得前世发现古籍的时候,就是在藏书阁。不过她那时候一心只在书中钻研,恨不能将皇宫所有的藏书都看完,后来也确有大境界,不过简直走火入魔,入迷太深,某日依旧埋头苦啃书册,却不知碰到了哪处的书,触动了机关,将藏有古籍的盒子露了出来。
她拿到手时还以为是什么珍惜的古本,结果却全是看不懂的字与符号,每页字与符号夹杂在一起,单独看字虽然连贯成一句,可是说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意思,而且其间所谓的“符号”,其形态并非毫无规律章法可循,反而十分严谨,就像……是另一种文字,与她能看懂的字在一起,说了一些什么东西,而这些东西恰恰是解谜的关键。
她自己始终没法参详,就将这个交给了谭千奉,后来谭千奉也证实了一点,这的确是某种古国的文字。不过自秦始皇建立秦国,停止战事纷争和动乱,统一文字、地方、金钱等,即使后来炎黄大地依旧有割据和分裂,但是各国之间交流往来,用的皆是一种文字和金钱。所以许多的字都已经失传,就连谭千奉,也只是识的其中一些简单常用的字,并不能够完全通译,不过他也能够凭借丰富的知识以及对这些文字浅薄的认识,将藏在厚重古籍书页中的那些纸找了出来。
纸虽不多,但暗含着不同阵法的轨迹,初时阵法尚浅显,他们将线条按照五行八卦之阵法轨迹重新拼接,竟然得到小半张地图,地图显然不完整,却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地宫的雏形,而在这张地图上,恰有前往地宫的地道入口,是在荒废已久的栖风殿。
栖风殿原先并不是荒废的宫殿,是曾经云贵妃的寝宫,然而先帝驾崩的那一天,栖风殿走水,火势甚大,抢救不及,云贵妃惨死,而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四皇子魏君奕,那天恰好与其母妃一起守在栖风殿,后来大火被灭,人却已不知所踪……
而魏尘奕继位之后,栖风殿也就封了起来。
毕竟宫闱深深,有些事,摆在台面上的,与真相,差的往往不是一点半点,可是在宫里生活的人,最要学会的,就是把自己的嘴巴关的牢牢的,宁可不说,也万万不能说错。
阮妗华幽幽叹了一口气,将那些延伸的思绪甩开。又突然想起来藏书阁的钥匙一直是由谭千奉贴身保管,如今他人既然不在,今天恐怕是进不去藏书阁了。
而且,恩师既然与自己一样经历了前世今生,有记忆,那么是否已经在藏书阁里找过了?可惜当时她也是无意中发现,现在就算让她进去,也只能在茫茫书海中大海捞针一番了。
没见到恩师,没能找古籍,阮妗华心中怅然,又循着熟悉的路,回到了祥宁宫,之后就是一下午无所事事,于是晚膳用完便早早歇下。刚天黑不久,门外路廊依旧灯火通明,她浅睡难眠,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宫女说话声,以及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愈发辗转反侧。
她睁开眼睛,屋内一片漆黑,唯有屋外一些光亮隐隐绰绰,她盯着外头的光,看着看着,却忽然觉得光一下子明亮了不少,似乎天边隐隐尚有红光,映得天空十分美艳壮阔,她觉得诧异,就套了衣衫打开门去看上一看。
谁料门一开,屋外竟是悄无声息,一个侍卫也没看见。
阮妗华心中奇怪,就往殿外走了几步,正好看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宫女低头疾步而来,她忙上前拦下:“怎么了?”
宫女被拦下,正要发怒,抬头见阮妗华一身打扮却不寻常,忙行礼微微一伏,道:“说是耀光殿走水……”
阮妗华大惊:“你说哪里走水!?”
宫女胆小,被她吓到,口中支吾起来:“耀、耀光殿……”
阮妗华等不及宫女说完,立刻跑了出去,她熟悉宫中的路子,到耀光殿也容易许多,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适宜,但此刻也顾不了瞻前顾后,只一心想着魏尘奕的安危,耀光殿身为皇帝寝宫,竟然会走水,简直是荒唐!难道是有刺客?
她加紧了脚步,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完好无损安安全全的魏尘奕站在她面前。
她毫无保留爱了那么久的人,她怎么去割舍?放弃他容易,可是要怎么放弃她爱他的习惯。
阮妗华一到耀光殿,果然见到起火,不过好在火势不大,似乎也只是耀光殿外间的一处树着了火,有所蔓延而已,而且此刻,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她此刻衣衫不整,却也顾不得许多,拉住一个灭火的太监就道:“皇上在哪?是否安全?”
小太监显然对她的出现感到十分诧异,一时半会没顾得上回话,阮妗华见他愣神,就急了:“我问你皇上在哪!”声音一提亮,引来周围几个人的侧目。
小太监忙道:“陛下在皇后那里,一切无事。”
阮妗华才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叫她整个人都呆住。
“你就是阮相家里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又卡住了。
、水下地宫
阮妗华想过千万次、万万次的重逢再见,也做好了被当做陌生人的准备。可是此刻那人问询,高高在上纡尊降贵,让她瞬间失去了任何应对的能力,满心满眼都是苦涩。
吾曾全部寄君心,君不知。
万般凄凉,终随风逝。
阮妗华按捺下心中的激荡,伏身道:“民女阮妗华,参见陛下。”
她低着头,却清楚明白得感受到自己头顶那人投来的视线,淡漠的打量着,全然无曾经的温情。
旁边耀光殿中火焰已灭,仍有残余的热烫在夜风的吹拂中袭来,她看见那人明黄的衣角,靠近,停住,她不由地握紧持在身前的双手,静静等待着。
魏尘奕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十分的专注,而同时又是柔和万分的,他的声音也似乎是带了春风一般的轻柔:“起身吧,勿需多礼。宫中夜禁,你在这里做什么?”
阮妗华想说的是,我想见你,我怕你死。
可是话语临到了嘴边,才觉得说出来是怎样的不合时宜,恍然一场大梦,是于她,面前的人,还是魏尘奕,却不是她的魏尘奕。她记得最初见到的魏尘奕的面容,少年笑如清风,干净至斯,至今也是那样的清晰,却也记得她生前最后一眼见到的魏尘奕,冷漠、厌恶,像对每一个令他深恶痛绝的贪官污吏一样。
“民女闻宫中火起,心有戚戚,难以安睡。”
她笃定了他不会因此就降罪于她,意料之中的,他只说:“宫中夜时不可乱跑,你回祥宁宫去吧。”
然后就是内侍嚷着起驾的声音。
阮妗华于是忙忙蹲下施礼,待他的队伍远远离去,她才起身,一路步履匆匆。她捂住想要呜咽大哭的嘴,痛恨自己的软弱,竟然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要问,有太多的情愫想要说,可是她问不出口也说不出来,她要质问的,是那个将她打入大牢再也没管过她的魏尘奕,可是那个魏尘奕已经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她甚至开始思考,也许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什么,也许她了解的一直是他要给别人看到的样子,她是不是曾经只是鬼迷了心窍,才自以为是的付出和获得,甚至厌弃养她生她的父亲。
她情绪激动,乱跑乱撞,回头望了望,来路尽处都看不到丝毫光影,四下安静无声,旁边有湖,泛着盈盈水光,竟是不知跑到了个什么地方。
阮妗华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暗自摇头,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竟是这点苦处就叫她溃不成军。
此时时候已晚,月上中天,银盘挂于空中,孤高遥远,寂寞如雪。
她忽然想起一事,宫中向来入夜后守卫警惕得紧,怎么会让耀光殿走水?堂堂大魏皇帝的寝宫……
阮妗华此刻正面对湖面站着,细细思索今日耀光殿走水之事,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一个黑影慢慢暴露在月光之下,那黑影身材瘦小萧条,形态佝偻,它在阮妗华身后顿了半饷,在阮妗华快要转身的瞬间,忽然狠狠地朝她撞了过来,这一撞分明是用了巧力,不至于太猛,却恰恰是以将她撞入湖中为目的,她毫无防备,立刻就朝湖中栽去。
那个黑影立刻就消失了,湖边一片平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更没有人知道此刻有一个生命在水里渐渐消失就此沉沦。
然而,忽的远处响起脚步声,来人一身黑衣黑布掩面,他深深地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未做迟疑,抬手面纱一摘,纵身跳入湖中。
阮妗华只觉得湖水刺骨冰凉,一下子灌进鼻眼,窒息的感觉慢慢袭向了她,黑暗、痛楚,每一丝一毫都让她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她的身子渐渐朝湖中沉去,她的意识没有完全消失,却全部停留在了上辈子,她嘴中是腥臭的湖水,却仿佛尝到了千日醉生的味道,香醇,晕眩,绝望……
一只手忽然拽住了她下沉的身体。
然后就是水被拨开的声音。
阮妗华一下子被惊醒,她开始本能的挣扎,那人显然不耐烦起来,一只手将她紧紧搂住,另一只手用力掰过她的头,温润的双唇相接,他度了几口气过去,等到阮妗华能够控制呼吸不再乱动的时候,就放开她,继续游动起来。
水中一片漆黑,只有冰冷滑凉的触感,她的意识渐渐苏醒,没有多做思考,也开始顺着那人一起划起来,她其实不会凫水,可是却也想提供一些助力,只好学着那人摆动起手臂。
当然,很快她就觉得那口气开始不够用了。
却发现那人原来并未朝湖面游去,而是一直朝下,游到了更深处,他在一处岩石的地方按压了几下,瞬间水涌动起来,一股脑地朝一处涌去,就见水草丛生处开了一个小洞,却刚好够他们游进去,几乎在他们进去的瞬间,那处洞口又重新合实了起来。
阮妗华站住,真真切切踩到了地面,便整个人一下子栽倒在地,半趴着,不停地咳嗽,在水里泡的太久,浑身湿重湿重的,加上之前窒息给她带来的绝望感,让她难受的不得了。
黑衣男子在她身后,靠着岩壁,也不停地喘着气,似乎也被这极耗体力的一场凫水累的够呛。
两人就这样歇了许久,阮妗华才有了站起身和说话的力气。
可她一抬头,立刻瞠目,这人穿着夜行衣,头发沾湿贴在脸上,狼狈而不见颓色,幽幽光中却足以看清他,分明就是叶君垣。
叶君垣接触到她惊讶不已的目光,笑了:“怎么,原来你还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阮妗华自知当初在胭红阁假扮清芙之事早已被识破,于是也不在装模作样,坦然道:“我当时只听了个一半,并不知真相,也没有查过。”
叶君垣更是笑得有些傲然,他垂头看她道:“你就是想查,也查不到什么。”顿了顿他又道:“我查过你,你是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