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夕抬起头,疑惑道:“难道我们……不用抹去记忆吗?”
“不用。”颜圻夜从始至终一直死死地盯着她,所以她才一直心虚地低着头,“爹在你们身边……安排了侍卫。”
阿夕一惊,连忙看向钟离偌涵和姬雅。
“只要他们不打扰到我们的生活,无碍。”姬雅察觉到了阿夕的惊惧,淡道。
事到如今,她并不排斥这样的保护,在那一刻,她甚至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神出鬼没的少年的面容从自己的眼前一晃而过。
小姐,保护好自己。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离开了无月城,姬雅又一次看到了那片尚未开花的“海底捞月”,绿色的茎叶在月光下依然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不知道何时能够看到那一片弥漫着淡淡清香的花海,这样想着,姬雅放下马车的帘子,一脸失落的神色。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娘娘娘,那个就是月亮对不对,还有星星,好漂亮啊!”阿夕兴奋地指着满布星辰的夜空,就像一个刚会说话的孩子一样惊奇地拉扯着姬雅的衣袖。
姬雅温和地笑了笑,往外面那漆黑的夜空望了望,宠溺地说道:“傻丫头,娘看不清。”
“哦。”阿夕松开她的衣袖,转而看向微闭着眼的钟离偌涵,“钟离叔叔……哦不,爹,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钟离偌涵睁开眼睛,天空中闪闪发光的东西映入他的双眸,不自觉地露出欣慰的笑颜,“是啊,是很美,今日是月圆之夜呢。阿夕,以后你还会看到流星,那样的景色会更美……一颗星从夜空划过,你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它掉下去的过程,便再也见不到它了。”
“流星?”阿夕果然被吸引了兴趣,往钟离偌涵的方向蹭了蹭,“那爹,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
“一个生命消逝的时候吧。”
钟离偌涵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宠溺地揉揉阿夕的头发,眼里却是一片空寂。
“消逝?是说去世的时候吧。”
钟离偌涵没有回答,目光落到了姬雅的身上。
她已经睡着了,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的波澜。
“爹,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吗?”阿夕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看着闭着眼睛的姬雅,“只要我坚持,娘她早晚会接受爹的。”
钟离偌涵还是只是笑,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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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泣,来。”
那个声音很温和,柔软中却多了些坚持,姬雅迟疑了一下,还是朝那个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下车,一脸困意的阿夕再也支持不住,冲向枕头便死死地睡了过去。醒过来的姬雅却没有了睡意,只是有些不适地跟在钟离偌涵身后,小心地蹭着地面,生怕被什么东西绊倒。钟离偌涵笑意盈盈地看着小心翼翼的她,并未挪动半步。
“阿泣,原谅我好不好?”钟离偌涵接过她的手,一步步朝前走着,“无论我做过什么,却一直没有过害你的心。”
“我知道。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你。”这一次姬雅没有拒绝,只是放下心来,顺着他带着的方向走着。
钟离偌涵止住脚步,戏谑地说道:“只是我的心里装不下另一个人了。你是想这样说对吗?你一直疏远我,就是对我有愧,怕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人,误了我终身对吗?”
“是。”
“你真傻。”钟离偌涵无奈地叹气,重新往前走,“如果那个人真的能够照顾你,我又怎么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就算是让我帮他好好照顾你,好不好?”
“偌涵,这不公平。”
“对我,还是对你?”还没等她回答,钟离偌涵便抢先继续说道,“如果是对我的话,那便是你多心了,我此生,心里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若是对你,那你更是不必挂心,因为你此生经历的不平之事太多了,为了阿夕再委屈一次,好吗?”
姬雅的脸上痒痒的,似乎是那已经许久没有落下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出来。
她慌乱地在脸上抹了抹,哽咽道:“有一个人照顾我们母女,我又怎会觉得不公平,只是,你便再也没有机会逃过此劫了。”
“是劫是福,不是由我说了算吗?”
不知道走了多久,钟离偌涵才轻道:“阿泣,坐下吧。”
他拿出一根银针,银色的光芒在月色下更是显得凄冷,看了看满天的星辰,钟离偌涵扶住姬雅的肩膀,半温和半恐吓地说道:“阿泣,不要动。”
姬雅身子一僵,果然不敢动弹,一阵刺痛过后,整个世界清晰了不少。细密却闪着银白色光芒的星星映入她的眼帘,幻变成一个个不知名的笑容和符号,一轮满月被众星恭敬地捧着,只为能够分享到那无与伦比的光芒和荣耀。她转身,那根银针的主人脸色很苍白,却还是一副清雅的眉目,就像是那些隐居在外的仙人一般脱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很不知足地觉得遗憾。
如果这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那个给了她一辈子幸福和痛苦的男人,那该多好。
“我们回去吧,有些冷。”
“好。”钟离偌涵顺从地站起身,将银针收起,却突然地握住姬雅的手腕问道,“阿泣,你看清了我的样子了吗?”
姬雅迷惑地点点头,只见钟离偌涵松了口气,唇色却愈发了苍白了。
“明日,我想去逸尘的墓前看看。”走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快要到家的时候,姬雅才开口道。
钟离偌涵沉默了许久,就在姬雅以为他不同意的时候,那有些颤抖的声音才传来:“我陪你去。”
、福兮祸所伏
“这墓……没有人打扫吗?”阿夕站在唐逸尘的墓前,疑惑地看着墓碑上茂密的杂草。
原本姬雅是不想把阿夕带过来的,她毕竟是自己跟别的人的孩子,可是却拗不过她的倔强,再加上钟离偌涵也希望让阿夕跟着他们到处走走,姬雅才勉强同意将她带来。
阿夕说的没错,唐逸尘的墓地太荒芜,若不是之前颜天落告诉过姬雅在哪里,她自己是找不到的。一想到自己深爱的人的尸骨就在自己的身边,姬雅再也克制不住,趴在他的坟头哭了起来。阿夕正想过去扶住她,便被一旁的钟离偌涵拉住了,见到钟离偌涵对自己摇头,阿夕只能扁下嘴巴,不再说话。
逸尘,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
对不起。
姬雅的哭声是那样的声嘶力竭,那样深刻的痛楚让站着的父女俩都不由转身走远些,不愿让这样狼狈痛苦的姬雅难堪。
可是他们又如何能体会到她心里的不甘和痛楚,柳遥用唐逸尘的死逼她的时候,尽管害怕,她却一直安慰自己,只要一切结束了,她就去陪他。她不能欠了无月城的,不能欠了颜天落的,只能对他有所亏欠……可是到最后,她竟然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她就这样背叛了她唯一的深爱,为着自己同别人所出的孩子,放弃了去陪伴他,留他一人在这荒芜之地游荡流连,若不是若绫提醒,她竟然忘了,他会找不到她……
“逸尘,你还在吗?逸尘……”
呼呼的风声拂过高高的杂草,风沙袭来,却没能迷了她的眼睛。
“逸尘,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她一个人自问自答的声音,她突然觉得好冷,前所未有的冷意让她绝望。他怎么可能还在这里等她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就算还在这里,怕也是忘了她的吧……可是,她不怪他,做错的是自己,他若是扔下自己先行离开,她也不会有怨意,她只怕,只怕下辈子无法再找到他……她已经看不清了,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娘!娘,你快过来看看啊!”阿夕夹杂着哭声的声音传来,甚至跌到了好几次,“爹他晕倒了,娘你快去看看啊……”
姬雅的哭声一滞,心中却是一紧,被阿夕拉着不知道往哪里跑去了。
“爹,爹你醒醒!”阿夕松开她的手,跪□子搂起闭着眼睛的钟离偌涵。
“他怎么了?”姬雅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伸过手去揽住那冰冷的身体。
阿夕挂着两行泪无助地看着姬雅,惶恐地答道:“刚才爹说不要打扰娘,便把我拉了过来,可是他突然什么都不说就晕倒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费了好大劲将钟离偌涵带回家,阿夕连忙去找大夫,守着床上气息微弱的钟离偌涵,姬雅突然有些恐惧,如果这个男人和颜天落一样,和她爱的男人一样,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那她的阿夕怎么办,她又怎么去面对没有父亲的阿夕?
“大夫,我爹究竟怎么样?”
年近半百的大夫叹了口气,却看向失神的姬雅,缓缓道:“夫人,您知不知道这位相公他一直在以身试毒,再加上路上的劳累奔波,已经命悬一线了。”
“以身试毒?”
姬雅回过神来,却想起前些日子若绫告诉自己钟离偌涵为了找到能替换月珠的良药,走遍了大江南北,所以才时隔这么多年才回到无月城,还一直让所有人瞒着自己……那时候姬雅心里记挂着颜天落的安危,虽然感动,却也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在阿夕提出一家人一起离开的时候没有反对。事到如今,她才知道他为了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对。”老大夫点点头,眼里却有了佩服的神色,“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这位相公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千面郎君’钟离公子吧?”
姬雅没有往心里去,只是随意接口道:“您见过他?”
“不,老夫何曾有过这种荣幸?只是中毒之后他的皮肤除了略显苍白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寻常人可没有这样的本事。再加上他的脉象,老夫便推断出了他的身份……只是,这毒却毁了他一身的好本事,让他再也做不得那‘千面郎君’了。”
姬雅的脑子里“轰”地一声,难怪他一直以真面目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一直以为他是故意想要在姬雅的心里留下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却一直没注意过他的安危,甚至出言中伤,一次次想把他赶走,一次次逃避他的关心和在意……从来没有想过,他除了自己和阿夕,竟什么也不剩了。那样的他,是否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后悔过,委屈过,甚至恨过她呢?姬雅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得守在他的身边发呆。
“阿泣,你看清了我的样子了吗?”
昨夜,她还疑惑为什么他要用那样不安地目光看着自己,他从不是个患得患失的人,自从遇到了自己,却变得那般的害怕和恐惧。原来,那是她最后一次看清他的面容了。
“大夫,我爹他真的……真的没有救了吗?”阿夕哭泣的声音让姬雅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一旁那个模糊的身影。
“准备准备后事吧。”大夫没有多说,背着药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钟离偌涵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深夜,他看着守在自己身边的两个此生最放不下的女子,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老天你,究竟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自己的身体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从未后悔过,再重来一次,他也愿意毫不犹豫地用自己一身的本事和性命去交换姬雅的自由。是啊,他太傻,可是他毕竟一生只有这么一次犯傻的机会,也只有这么一个值得让他去犯傻的人儿,又叫他如何去后悔,如何去觉得委屈呢?
至少,这是姬雅心中的那个男人做不到的。
察觉到动静的母女俩醒过来,这两日她们一直睡不安稳,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把她们惊醒,就这样一直睡睡醒醒,她们才没能错过醒过来的钟离偌涵。
“爹,爹你怎么样?”阿夕的声音很急促,弄得姬雅的心也乱成一团麻。
“我没事,不用担心。”钟离偌涵的精神很好,脸色也稍微红润了些,“倒是你们,不好好去床上休息,怎么在这里趴着?”
“还不是担心你。”阿夕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委屈地说道。
姬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父女俩的声音,放下心来。
“阿泣。”钟离偌涵轻轻地唤道,仍然是一副温暖的样子,“我很庆幸,在我还能走能跳的时候,让你看到了星星。”
姬雅的身子一怔,张了张嘴,过好久才迟疑地说道:“你好好休息,都会好的。”
“是啊,爹,你好好休息,以后你还要带娘去看流星呢。”
“流星?是啊,应该能看到了。”
一个生命消逝的时候,应该就能看到流星了吧……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阿夕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那双清澈的眼睛。
“你们也早些去睡吧,我没有事。”
姬雅和阿夕离开后,钟离偌涵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瘫在床上,刚才说了那么多的话,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此刻,除了沉沉的睡意,他没有了任何多余的知觉。
也不知道我这一睡,还能不能醒来……这么想着,钟离偌涵苦笑了一声,在夜里是那样的明显,姬雅的房间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他等了一会儿,姬雅并没有出来,只得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阿泣,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番外之阿夕
爹下葬的那天,娘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想,连她也没有想到,前一夜还生龙活虎的爹会在那一睡之后再也醒不过来了吧。娘没有伸手去擦脸上的泪,只是呆呆地看着被黄土掩盖的棺材,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哭了,还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擦掉眼泪。我看向爹的坟墓,不染一丝灰尘的墓碑与他身后的那个墓碑大相径庭。
娘亲真的很幸福,因为爱她的两个男人,都在这里陪着她。
我伸手抚上墓碑上刻着的我的名字,心里一阵委屈,那个风沙满天飞的午后,我们还一起站在这里,听着娘亲悲恸的哭声,爹伸手往眼角的地方抹了抹。我问他怎么了,他却笑说被风沙迷了眼睛,然后伸手捂住我的眼睛,生怕我跟他一样被风沙迷了眼睛。
一阵风吹过,烧到一半的纸钱随风飞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爹的墓碑前,就像是爹不愿意离开的心情一样。
娘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所有的重量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她晕过去了。
“阿夕,夜深了吗?”娘刚醒过来,便摸索着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将掌心送过去,却依然一脸担忧:“娘,太阳还没有落山。”
“是吗?”娘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平静得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而我的掌心,却已经湿了。娘以前看不清,却也能模糊看个光影,所以我总是穿着鲜艳的鹅黄色,就是为了吸引住娘的注意力。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