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到消息,刘彻竟然一直侯在产房外面,半步都没有离开。这样一来,若是产房里出了什么事,以刘彻现在对阿娇的重视,说不定就会……而显然的,王太后并不希望因为而与儿子离了心。所以她才会有了这样的心思,若是……上天可以出手帮她了解了陈阿娇母子,那该多好!
长门宫一直以来都是距离刘彻的寝宫最远的一个宫殿,相对的,自然也就远离了后宫的种种纷争。只是这一次的事情重大,就算是大家已经因为刘彻前段时间对阿娇的冷漠而渐渐淡忘了长门宫的存在,但是只这一天一夜,早就足矣让所有的人都在此打起十二分的jing神去关注那个历经了起起落落却又重新抓住了帝王的视线的女子。
所有的焦急和嫉恨,在得知阿娇生了个公主,并且因难产而危而已经在旦夕的时候,变成了深深地庆幸和嘲讽。就算她在此捕获了帝王的恩宠又如何,不一样只是生了个女儿而已吗?更何况,她是不是有命去享受这一份恩宠都不得而知。连带的,当所有的人知道刘彻今晚留宿长门宫之后,虽然心底怨恨,但到底没有因为这份怨恨而迷失了理智。
所有的人,都在这漆黑的夜中焦急的等待着天明。只是不知道当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带来的究竟是生的希望,还是死亡的气息?
整个后宫,因为阿娇的难产而灯火通明。就算是在这静寂的深夜当中,人心也难以得到片刻的安宁。谋算,诅咒……不一而足。
未央宫中,卫子夫感受着身边的夜凉如水,却连半点的睡意都没有。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这是第几次,在这样的夜里,她一人西风,茕茕孑立,仿佛这整个皇宫中只剩下她一个人,那种孤单和寂mo,几乎不曾将她吞噬!
只是今夜,这种感觉忽然比平时扩大了无数倍,让她的心中隐隐的担忧着。她知道在这皇宫的一隅,有一个女子正徘徊在生死的边缘。但是对于她的苦难,她却做不到去同情些什么。因为此时此刻,这未央宫最权威的人,已然守在了她的身边。这是她的福气,却让她疯狂的嫉妒着。
还记得当初自己为了抢得先机,不得不设计当时的王美人让自己早产。那个时候她躺在chuang上,忍受着一阵阵的抽痛,心中是那样的惧怕。彼时的她是多么的希望可以得到刘彻哪怕一星半点的关怀。可是结果却没有,什么都没有。在自己生产的全过程,他甚至都没有来看自己一眼,安然的坐在宣室殿处理着那所谓的政务。直到自己生下了据儿之后,他才派了个太监来赐名、赏赐。
那个时候,她虽然心酸却无法去苛责他什么。他是皇帝啊,而她,虽说是皇后,但终究也只是他众多嫔妃中的一个,所以,纵然不满,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得,只得将一切的委屈全数咽下。可是眼下,眼下的一切,却让她心中隐藏了多年的委屈和心酸一齐爆发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早产,自己只能孤单单的在椒房殿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她却有刘彻从头至尾的陪伴?为什么同样是皇后,她一个废后却享有着比自己这个正经皇后更多的重视?为什么……
对着漆黑苍穹,卫子夫无声的诘问着:为什么不管自己如何的努力,总是赢不了那个女人?为什么时至今日,她还是无法摆tuo她的阴影?明明,她才是他的皇后,明明,她才是那个母仪天下大方得体的皇后,为什么,却独独无法取代她在他心目中的那个位置?
这一刻,卫子夫心中的恨意无限的暴涨着,那些以往被她深深埋下的怨恨和嫉妒,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寂静的夜空下,似有一抹暗云正笼罩在这红墙绿瓦之上,薄薄的,正掩盖着一方波涛汹涌……
一
、第八十章
阿娇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她费力地睁开双眼,本以为已经死了的她,在看到满室的熟悉后露出一个分不清是甜是苦的淡笑,而后小声唤道:“秋蝉,嬷嬷,你们在哪里?”
阿娇刚刚开口,大门边哐啷一声被人退了开来,周嬷嬷秋蝉等人一下子都涌了进来。周嬷嬷看着虽然还十分虚弱但到底是转醒了的阿娇,欣喜若狂:“秋蝉,你快去将太医嘱咐了熬好的药端上来,小福子去太医院请太医们过来看看,小路子你去宣室殿一趟,跟杨公公说一声,就说娘娘醒了。”
“是,是!”秋蝉等人见阿娇醒了,一时惊喜过头愣在原地,直到听了周嬷嬷的话,这才转身奔了出去。
阿娇躺在chuang上,周嬷嬷这一顿话下来,不由得笑道:“嬷嬷这是……咳咳……”只是还不等一句话说完,阿娇就觉得嗓子眼里痒的难受,猛地咳嗽了起来。
周嬷嬷见状,忙上前将阿娇扶起,一面帮她拍着背,一面说道:“阿娇觉得哪里难受?”
“水……”阿娇动了动唇,吃力的说道。
周嬷嬷闻言,忙拿了个靠枕让阿娇坐好,一面转身倒了杯温水端到阿娇面前细细的喂了她喝了。见阿娇柳眉微蹙,神情似乎并不是十分的开心,周嬷嬷心中一动,轻声排解道:“阿娇刚醒,一时无力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奴婢已经让人去厨房为小姐准备一些流质的吃食了,阿娇再忍耐会儿。”
阿娇闻言颔首,一面问道:“嬷嬷,我这是……怎么了?”那天,昏昏沉沉之际,她明明听到那太医们斩钉截铁的说她是活不了了的,可是为什么……
周嬷嬷看出了阿娇的疑惑,因此说道:“娘娘那日昏迷过去情况的确不好,所有的太医都没了法子,陛下也因此发了好大的火,说是要那些太医的脑袋……不过到底是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虽然情况极是危险,但也终究化险为夷了。太医们原说只要小姐能醒过来便是无大碍了,现在看来,娘娘一定是没事了的。”周嬷嬷将那日的情况简单的叙述了一边,却是将大部分的危险都瞒了过去。她没说的是,那日太医给阿娇下了猛药,她若是醒不过来的话,那就当真是死定了的。
阿娇听了周嬷嬷的话,忽然沉默了。
周嬷嬷见阿娇忽然不说话了,以为她是累了,便要扶她躺下。阿娇摇摇头:“已经睡了三天了,哪还有那么多的觉啊,我想再多一会儿。”
周嬷嬷闻言也不勉强:“既然这样奴婢就在这儿陪着娘娘,娘娘就靠着眯会儿眼,等太医来了奴婢再叫小姐。”
“嗯。”阿jiao点点头,于是不再说话,闭上了双眼。那苍白的容颜上一片平静,让人看不透她此时心中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太医们都纷飞的到了长门宫,与阿娇把完脉之后便在一旁商议着该如何开方子。就在此时,刘彻亦是得了杨得意递上去的话,忙将手中的重要政事处理了,其余的都抛诸一旁,然后做了车辇来了长门宫。一进门,看见阿娇身ti单薄倚坐在床头,不由得眉头一皱:“娘娘刚醒,怎么能让娘娘就这样坐着?”犀利的眼光如有的实质的扫了秋蝉一眼。
“奴婢……”秋蝉跪在地上不敢分辨。
阿娇见状,只得轻轻地开口了:“陛下,这是臣妾的意思,不关嬷嬷的事。”
刘彻闻言,因着阿娇刚醒,便不予计较,只在床沿坐下:“现在感觉怎么样,太医们可怎么说?”
“回陛下的话,太医刚给阿娇诊完脉,正讨论着呢。”秋蝉见阿娇jing神不济,便出口代为回答。
谁知刘彻一听她的话,顿时目光犀利扫了过来:“如妃是朕亲封的妃子,怎么到了你们这些奴才的嘴里倒是一口一个阿娇的叫着,嗯?你心里存着什么心思呢?”
秋蝉原也是因为叫的习惯了,且前几次刘彻听到也没见他说什么,因此便没有注意,哪里想到今日就撞到刘彻的枪口上来了,旋即有跪了下来:“秋蝉不敢。”
“不敢?朕看你倒是敢的很啊。想来是这长门宫的规矩不大,倒是让你们这些奴才都起了各自的心思了!”说到这里,刘彻的语气忽然一变,很是有些诡异的感觉。就是一旁站着的杨得意这个刘彻的心腹一时也不知道刘彻此言究竟是何意。照理说如今阿娇刚醒,刘彻原不该这样当着她的面发火的才是。
倒是刚刚清醒的阿娇,若是才开始她还不知道刘彻为何独独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么一件小事生气了,那么听到这里,她心里也就有了个大概了。
她强撑着jing神,伸手搭在了刘彻的手上,成功的止住了他的火气,而后转向周嬷嬷说道:“秋蝉,本宫与陛下有话要说,你将太医们请下去吧。只待会儿本宫还要问话,因此太医们若无事的,就留在偏殿里吃杯茶吧。”
“是。”秋蝉看了刘彻一眼,见他并没有任何异议,便听阿娇的话引了一干太医离开。杨得意本就是人jing,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是该走该留的,忙随着周嬷嬷一行人离开了。于是偌大的房间中就只剩下了和阿娇两个人了。
阿娇见人都走guang了,忽的将自己的手抽离,容颜淡淡,似乎并没有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刘彻见状脸色一冷:“你支开众人,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朕说的?”
阿娇抬眼看了刘彻一眼,然后静静地移开眼去,声音清淡:“不怪嬷嬷她们,是臣妾让她们称我做小姐的。”
刘彻闻言神色不变,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样,只是眉宇间的褶皱更加深了一些:“这就是你要跟朕说的?还是,你就这么不想做朕的妃子。”
阿娇闻言垂下双眸:“陛下明知臣妾心意,又何必再问呢?”说完,不等刘彻回答,阿娇便径自说下去,“自进了宫,臣妾的心,就再没有一日安宁的。如今回想起来,儿时的记忆竟是臣妾这一生中唯一完美无缺没有泪水的。那个时候,有舅舅和外祖母的疼爱与恩宠,这宫中谁人不让我三分,敬我三分。那个时候臣妾遇到了一个男孩儿,他跟别人都不一样,他对臣妾很好,却不是那种卑微的讨好和逢迎。高兴的时候他会陪着臣妾一起笑,伤心的时候他会陪着臣妾一起哭。曾经,他对臣妾许诺——金屋藏娇,一生不负。可是还不等红颜苍老,昔日的誓言言犹在耳,一切,却都已经物是人非了。如今,在这冰冷的宫殿里,臣妾也就只有这么几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一处排解度日。难道,就连这一丝的念想陛下都容不下吗?臣妾只是……想偶尔回顾一下儿时快乐的光阴,这样……都不行吗?”说到动情处,阿娇不免红了眼眶。容颜憔悴,眸光点点,好不惹人怜爱。
刘彻听了阿娇的话,顿时愣住了。他想了很多种可能为何月儿等人都唤阿娇做小姐而不是娘娘,却独独没有想到是因为这个。一霎时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看着满目委屈的阿娇,他心头一软:“朕并没有怪你……”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娇给打断了:“臣妾知道,时至今日,臣妾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孩童了,不会再那么自以为是到认为到了现在,自己对陛下还有多么重要。”
“阿娇?”刘彻听着这话越发的不像,不由得微微皱眉。
阿娇深深地叹了口气,淡然的说道:“陛下,陛下若是有任何的责罚,便降到臣妾身上吧。臣妾的这些奴才,一言一行皆是得了臣妾的意,并不敢自作主张的。就算是陛下看在与臣妾以往的……以往的情意上,饶了她们吧。”
刘彻闻言心中一动,他一直都想不明白,阿娇的性子,一直都是那样的骄傲倔强,几时却变得那样淡然了。他原以为是慕容轩的出现让她移了情,所以连带的连性子也变了,可是现在这一路看来,她竟是心心念念的都是与自己儿时的回忆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计较些什么。若是因为自己的妃子与别的男子有了私情,他就很应该直接将阿娇打入冷宫去再也不去理会,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虽说是自己不来长门宫,却暗地里嘱咐着运动员诸多关照。若是没有半点的疑心的话,为什么每每看到阿娇,他总是会想起当日里慕容轩跟自己说的一番话,以及那日阿娇跪下来求着自己要去见他最后一面。一桩桩一件件,分明都表示着两个人之间的非比寻常。
就在刘彻摇摆不定的时候,阿娇忽然开口了:“一切都是臣妾的妄想,以为只要这样,一切便还和当初一样,没有经历世事的变化和沧桑。现在想来,这一切斗不过是臣妾的自欺欺人罢了。从今以后,臣妾一定恪守本分,决不敢再有什么妄想,就请陛下饶过周嬷嬷她们吧。”
听到妄想二字,刘彻心中为之一痛,就连呼吸亦是一紧。他一把握住阿娇露在外面的手,声音急促:“什么是妄想,妄想什么?朕何时说过要因此责罚你!”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就算因为后来的种种原因,他与阿娇之间已经渐行渐远。但是儿时的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又岂是时间可以冲刷的掉的。尤其,当日里他许下那个金屋藏娇的承诺,也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母后的那一番晓之以理的时局分析而已。
“是吗?没有……责罚吗?”阿娇仰起头看向刘彻,迟疑的问道,仿佛很是不相信的样子。
“是,没有责罚,没有。”刘彻一字一顿的说道,仿佛是在下圣旨一样,没有半分的敷衍了事。
只是当他的目光灼灼的看向阿娇的时候,阿娇却早已经低眉敛目,错过了刘彻眼中的情意浓浓:“这一次,臣妾还可以相信吗?陛下的许诺,臣妾——还可以相信吗?”阿娇轻声呢喃着,那样的话,是对一个帝王权威的质疑,若是刘彻计较起来的话,只怕阿娇的生命就要在今日终结了。
而万幸的是,刘彻听了阿娇的话,虽然心里不悦,但到底是忍了下来:“阿娇,朕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出尔反尔,你这么说难道就一点都不将朕放在眼里吗?”
阿娇仍旧低着头,声音清然:“陛下在旁人面前是否会出尔反尔臣妾不知道,臣妾只是怕再闹一个金屋藏娇的笑话而已。”她的前半生是陈阿娇,已经因为刘彻的一个承诺变成了大汉朝最大的笑话,难不成她的后半生还要因此而毁掉不成。更何况,即使她不在乎,那些身家性命都系在她身上的人,她如何能不在乎。
阿娇的话,彻底的挑衅了刘彻的权威,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冷淡:“阿娇,今ri你大病初醒,朕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你计较些什么,但是你也不要仗着朕对你的宠爱而肆无忌惮!”阿娇今日的话说的太过轻狂,一反她近几年来的淡雅的性子,让刘彻心里暗暗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