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羽说，他曾将他母子拒之门外，这是真的吗？”
“那时我尚在襁褓中，这些是我后来听家中一个老嬷嬷说起的，她一直在我娘跟前服侍，娘死后被调去看管后园，恰我的腿伤着以后就被安置在那儿，长夜里无事时，我便缠着她讲我娘的事。”水柔道。“她有提及过此事，哥哥长到八岁，都是由佩姨独自抚养的，直到佩姨染了重疾，自知时日无多，才到水家门前跪求水家接纳哥哥，听说那是个天寒地冻的严冬，她跪在门外一整天，但是爹爹始终不肯见她，最终她体力不支晕倒在雪地里。我娘心肠软，偷偷叫心腹家人自后墙根角门背她进来，安在后园的下人房内，使参汤慢慢才吊得她醒转。醒转后，她跪求我娘务必要帮她，我娘见她哭得可怜，便答应帮她试着劝劝爹，她郑重地朝我娘连叩三个响头，才起身慢慢离去，没过几日，有人偷偷给我娘传口信，说佩姨病逝了。园内丫头仆妇私底下偷偷议论，都说佩姨是自尽的，因为唯有她死了，水家才肯接纳她的儿子，我娘不许自己底下人背后议论此事，她自己也从不说起。”说起这段凄绝的往事，水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来无波无澜。
秦紫陌已震惊得话也说不出了，不止是震惊，还有心寒。她无法想像，世上竟有如此绝情的男子，而那个叫佩珑的女子，龙羽的母亲，她无缘见识，也凭空想象不出是怎样的美貌无双，但此时她却能体味到其当时那深深的绝望和悲伤，心头的抽痛如此真实。
“那羽呢？他知道这些吗？”秦紫陌哑声问，美丽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心好痛，突然好想抱抱那个男人。
“我猜测他也有耳闻，不然他怎会那么恨爹爹。”
“他们父子关系一直都是这么僵吗？”
“反正我是从来没听他叫过一声爹，爹爹更是没拿正眼瞧过他，也许爹爹心中从来没把他当成过自己的骨肉吧。”
秦紫陌低下眼眸，心头又是抽搐的一痛，从来这位水大将军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高贵的官衔，一个模糊且陌生的称谓，从没过多思虑过是与非，纵使他曾经提出将她降为妾，她也认为那是作为一个父亲理所当然的想法。然此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公爹’，她隐隐生出一丝忿怨。一个对柔弱的女子，弱小的孩子都能如此狠绝的男人，不配为丈夫和父亲这个称谓。
水柔继续道“哥哥只比大哥小几个月，待遇却有天壤之别，大哥为嫡出，除了娘亲还有乳母养娘一堆人娇宠着，而同龄的他连三餐都无法保证，我说过，因是自恃是将军夫人跟前红人，黄嬷嬷气焰极盛，家里奴才为投其所好，都变着法的欺凌哥哥，纵有心地好些的，虽不忍作践他，却也不敢待他好。就连我娘想照顾他些也得背着大娘耳目，娘背地里劝爹多少眷顾哥哥些，为奴才们都有一双势利眼，若见老爷照拂到了，想必也就不敢十分作践了，谁知爹爹不听反斥责娘，说她不合多管这个闲事。”
“……别再说了……”秦紫陌捂着胸口，心头痛如刀割。
“姐姐别伤心，是哥哥命不该绝，抑或是佩姨在天有灵。”水柔微笑道，安慰拍拍她的背脊。
“那天，教大哥习武的师傅家中有急事，请来自己的好友来代为指点几日，就是我们的师父司马长风，师父恰看到趴在场外偷看的哥哥，一时兴致便拉了进来，也是他们师徒有缘，师父瞧哥哥伶俐，一番指点越觉合心意，直说他比大哥更具习武的天份，是个可造之材。我娘听见便存了心，暗地里求他收下哥哥为徒，倘若没有师父，哥哥想必也活不到今日的。跟着师父离家时，哥哥九岁，回来时已是十五岁的翩翩美少年。”水柔眸中忽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姐姐你是不知，哥哥那时可讨女孩子喜欢了！那些京中富户世家的女孩子有事没事借故来找我，其实都是想在园内邂逅他，只是哥哥待谁都冷冷的，除了我，所以那些姐姐们都变得法的拢络我，好吃的，好玩的，尽情地往我手里塞。好怀念那个时候……”水柔调皮地笑道。
秦紫陌也不禁弯起唇瓣，因为想到龙羽也有过清纯美好的曾经，那一定是个风采夺目的少年，可惜那时她无缘得见。
“那年我是九岁吧……娘亲已经过世了。”水柔眯起水眸回忆着“现在想来，比起哥哥我还是幸运多了。我虽为庶出，到底还是为爹爹所承认的女儿，水家的大小姐，家里那些奴才纵然轻忽却也不敢十分欺凌。大多数时候还好，唯有面见大娘时是我最难捱的时刻，大娘对谁都冷冷淡淡的，自小我就很怕她，在她面前我都是提着一口气的，生怕被那可怕的黄嬷嬷拈着什么过错。大哥对我倒是很好，其时却已跟着爹爹边关历练去了。哥哥回来了，家中曾经欺负过他的奴才们看他眼光都变得小心翼翼，连黄嬷嬷那么可怕的人见他也绕道而行。他不与他们计较，却一个冷目就让他们畏惧地噤若寒蝉，他只对着我时才会面露微笑，所以连带着我和我的丫头们日子都好过多了，我真的好开心，好像一下子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然而好景不长，快乐的日子总是极其短暂的。可算是我乐极生悲吧……因为此，我害得哥哥被逐出家门，可以说，哥哥这些年的痛苦，皆是因我而起的，是我害了哥哥。”水柔咬唇，眼圈又红了。
“发生了什么？是跟你的腿受伤有关联吗？”秦紫陌颤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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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沉沦
更新时间2014327 0：32：52 字数：2155
“你猜对了。我生日那天，哥哥送给我一匹小花马，我高兴得不得了，因为那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样我就可以同那些世叔伯家的姐姐妹妹们一起乘马游春了。
父亲是武官，家里的宝马良驹自是不少，然而是不许我碰的，我也不敢去碰那些高头大马。可哥哥送我的不一样，他说那马儿性格温顺，适合女孩子骑乘。我哪里按捺得住，当即就缠着他教我骑马。家里有一处空地，却因为爹爹跟大哥时常在那里骑射，他便再不肯去，而是将我带到城外近郊的山林，山林的那一边有一片广漠的草场，没想到在喧嚣的京城近郊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还现在回想来，我还能体会到当时震撼的心情。
他告诉我，这是他一个朋友家的产业，如果我喜欢，他以后可以天天带我来这里骑马，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有着温暖的笑意，而我表现的震撼和兴奋，又让他面露小小的自得。
在他娴熟的指导下，我很快便粗略掌握了骑马的皮毛，得意非常，反复向他展示炫耀着我笨拙的骑术，他也不嫌弃我的聒噪，挽着缰绳陪我慢慢地遛着，时时伸过手来宠腻地揉揉我的发，像个最有耐性的好哥哥。
然而我还是敏感地觉出他的心不在焉，他不时四望着，深深祈盼的眸光分明是在等什么人，直到远处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他遁声眺望，眸心陡地亮起，面上甚至泛起微微的红潮，我沿他眸光瞧去，只见两乘马儿以极快的速度驰骋而来，奔在前的是一匹纯白的骏马，飞扬的长鬃在晨光里闪动银芒，然更夺目的是马背上的少女，长发飞扬，一袭白色猎骑劲装完美勾勒出她修长玲珑的体态，同色的斗蓬历历迎风展开，说不出的英姿飒爽。”水柔忽顿住，不安地觑了秦紫陌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秦紫陌一瞬不瞬地瞧着她，认真地等着下文。
水柔有点后悔：她是不是不小心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讯息？现在收回不知可还来得及……
“她就是你哥哥要等的人吗？”清透的水眸眨呀眨，倒并未显酸意。
“她……我不确定。”水柔眸光一飘。“当时哥哥凝眸看着来人的方向，随着马蹄声渐近，他眸心渐冷，表情忽变得好阴沉，陡然一提缰绳，兜转马头，反向纵驰而去。”
“啊……怎会这样？”
“当时那位姐姐高喊着哥哥的名字，呼一下从我身前掠过去，我懵然摸不着头脑，忽耳旁一声马儿的长嘶吓我一跳，另一人在我身前猛一挽缰绳，勒得跨下马儿两前蹄腾空而起，是大哥。原来跟那位姐姐同来的人是大哥，怪不得哥哥会扭身就走。我正心虚着不知如何面对大哥轻责的目光，忽我座下的小花马撒蹄就跑，它被大哥的高头大马惊到了，我一时不及反应被掀下马鞍，当时如果被掀翻在地就好了，摔在厚软的草甸上不会有多大事，偏我一只脚被卡在马蹬上了……”水柔哆嗦了一下面色有些发白，显然那惊魂的一幕还刻在她脑海里。
“我在自己的床中醒来，看到一屋子的人，包括从来不曾涉足的父亲，我当时吓坏了，直觉想起身，却发现根本办不到，我惊恐地看着那个白胡子老太医的手游走于我的膝踝间，而我完全没有知觉，仿佛那两条腿已不属于我。
‘没办法，令嫒这两条腿算是废了，这辈子就别想下地走路了。’老太医当时对爹爹摇头结论。
当时我没深想这话的含义，也没有表现多害怕，因为哥哥一直蹲在床边握着我的手，虽然他表情木然，掌心也不如往常的干暖，但是有他在我就莫名的心安。
爹爹送走太医后回返，赤红着眼饿鹰掠食般将他拖离我的床边，狠狠摔在壁间，哥哥瘫软在地，被粗暴拎起，又重重掼在地，罔顾我的哭喊。而哥哥就如一只破败的布偶被他摔来摔去，丝毫没有反抗。爹爹打了骂了还不解恨，叫人拿了皮鞭过来，其实依着哥哥的身手，就是当时家中所有护院武师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的对手，那日他却教两个护院挟制着摁在长凳上，任凭爹爹的皮鞭落在他身上，一鞭一道血痕，直至衣衫丝丝缕缕鲜血浸透，他始终睁着眼一声不吭，仿佛全然没有知觉，当时他那样冷寂的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
“可是……那根本怨不着他呀！那个傻瓜，他为什么都不解释？你大哥为什么也不说，他可以证明呀！还有你，你怎么也不向你爹爹说明？”秦紫陌哭道。
“我说了，可爹爹一口咬定是哥哥预谋蓄意报复，在毒打他一顿后，将他撵出了水家，扬言再不许他踏入家门半步，还立了字，从此两下再无瓜葛。”
秦紫陌沉默半晌，含泪咬牙恨道“断绝了倒好，如此狠绝的爹不要也罢。”
“那以后，我每日躺在床中，关于他的事却不断地传入我耳中，哪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哪天他与京中一众不良子弟搂着不三不四的女人招摇过市了，哪天他又与人打斗得头破血流了……”
“后来爹爹跟大哥去了边上，我便被挪至荒废的后园之中，这时，我已经体会到什么是废了。那段日子于我真如恶梦一般，我与我的两个丫头几乎被前头遗忘了，完全放任我们自生自灭，想那时真是寻死的心都有……忽然一天晚上，哥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瘦了好多，也变了好多，他告诉我说已经说服了前头，带我去疗腿，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大娘他们的，也不想管，能跟着哥哥离开，不管是去哪儿都好。哥哥带着我找他的师父，也就是我和枫的师父司马长风，多亏师父妙手仁心，我才得以下地走路。”
“那个……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秦紫陌扭捏半晌终于忍不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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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旧疤痕
更新时间2014329 0：25：24 字数：2731
“她叫高盈秋，靖王府的郡主，也是我未来的大嫂。”
“你是说，如今她是你大哥水麟的未婚妻？”秦紫陌半晌怔怔道。
“嗯，听说圣上准备这次大哥西征凯旋归来，就为他们赐婚。”
“你大哥与羽同龄，那么今年就二十有六了，如此算来，郡主应也年过双十，寻常人家这样年龄应是儿女成行了，他们因何至今没有成亲？”
“老王爷只此一女，奉若掌上明珠，听说是不舍得她出嫁。”水柔眸光飘移了一下。
“哪个爱女心切的父亲会担搁女儿的青春？这说不过去。你说实话，羽之所以变得落拓不羁，与她不无关系的是吧？”秦紫陌目灼灼看进水柔的眸心。
水柔一楞，眸光飘移了一下，终苦笑点点头“被姐姐猜到了。”
“没错，他们原本是一对。这我也是听园里小丫头们七嘴八舌说的。王爷有二子一女，二子为在上，因为盈秋姐姐自小得王爷娇宠，与她两位兄长一般的教养，所以针砭女红不拿手，倒是武功骑射样样在行，她又爱扮男装，所以过去很长时间里，人们都以为靖王府是三位小王爷。而她性格豪迈，广结交，与哥哥相熟不足为奇，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来二去互相生出了爱慕之心。”
“那她后来又喜欢上你大哥了，羽才愤然逃离的对吗？”
“看似如此，其实另有隐情。这也是后来家人口中传出来的，真假尚待商榷。她们说因为爹爹向王爷道出哥哥的身世，王爷虽对女儿百般依从，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一个那样出身的女婿。爹爹乘势为大哥求下了这门亲事。又经旁人极力撮合，说大哥身为水家嫡长子，生母亦是官宦名门闺秀，再大哥少年英豪，小小年纪已在沙场屡建奇功，与郡主也算得青梅竹马旧时相识，我爹与王爷都是天朝重臣，两家若得结为姻亲，真正是珠联璧合。连圣上也觉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女貌郎才十分登对，王爷便点头允下了。”
“那郡主呢？既是那样的性子，怎甘受人摆布？”
“听说那过后没多久，盈秋姐姐就被王爷禁足了。那当中发生过什么我也不得而知。而盈秋姐姐，后来我在园中隔得远远的见过一两次，远远地瞧去，她举止言行中规中矩，分明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与我初次所见那马上英姿相去甚远判若两人。至于哥哥，我再没听过他与她有交集的传闻，甚至从来没有听他口中提及过她。”
秦紫陌低首沉默不语，水柔也不再说话，两人各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
……………………
龙羽掀帘入内，就见妻子枯坐于床边，低敛的眉眼在见他的瞬间舒展，黯然的眸心随之亮起。
“羽……”
“这是怎么了？”龙羽一把搂了偎过来的娇软身躯，这样的热情热烈的欢迎仪式实在教人受宠若惊。
“这才半日没见而己，就这般思念了？”龙羽笑谑道。
“去……谁想你了！”秦紫陌红了脸自他胸膛上撑起。
“这是怎么了？”龙羽探指抬起怀中人的小脸，眸光专注地端详，眉心不禁轻蹙起“眼晴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