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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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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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衡亲自动手将投石车的巨石投下,早就被毁到摇摇欲坠的堤坝在投石车的攻击下,轰然裂开,一道狂洪奔涌而出,而后整个堤坝在一声巨响中垮塌,怒洪悲吼着奔涌的水瞬时淹没了所有能看到的地方。

    许久,身后的景朔说:“水已灌进裂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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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八章】

    次日;天色放晴。可水势并没有减小,上游还是下着洪水;源源不断的洪流灌进了裂云城;迟衡和两万大军站在高地;看着裂云城被水淹没。眼看水势越来越大,继续困下去只能被淹死;没有办法,葛无泽只好命令大开城门。

    从早晨一直看到下午。

    迟衡一声令下;围住了裂云城。

    葛无泽终于正式领着大军出来迎战;他为人粗野,指着迟衡就破口大骂;迟衡抽箭一支;嗖的一声射过去,只见一面军旗应声折断。

    葛无泽不骂了,而是恶狠狠地说:“迟衡,你到底想怎么样!”

    “把朗将交出来!”

    葛无泽沉默,望着远处,皱紧眉头:“颜鸾吗?想见颜鸾是吧,老子就送还给你!”

    迟衡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裂云城的兵士牵出了一匹马,有人覆在马背上,是红衣。迟衡一喜,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咬着牙关,看着那兵士一鞭马,马吃疼飞奔过来。

    迟衡已经痴了。

    景朔见状,急忙冲众位将领使眼色。但来不及阻拦,迟衡已鞭马而出,朝着那马飞奔而去,近了近了,两马掠过之时,他俯身一抓马绳,那马才缓缓地停下。

    迟衡飞身下马。

    眼看颜鸾在前,他的心忽然被揪了一下,迫不及待跑过去将颜鸾一把抱下,在抱的一瞬,他的心骤然一停,难以置信地看着。

    慢慢的,他怔怔地、手足无措看着眼前已经破碎的身体。

    慢慢地,颤抖着将手指探向了颜鸾的鼻子。

    他的眼睛模糊了。

    他看不到箭如急雨一般飞过来,听不到箭与箭被撞击的声音,不知道闪躲,只知道紧紧地抱着,抱着一个早已冰冷的身体,站在水中。天空明明那么亮,太阳明明那么好,怀抱明明还是那么熟悉。所有的传闻,原来都是真的,那个被数百将士围困并最终杀死的人,就这么破碎地躺在怀里。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迟衡忽然仰天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

    迟衡一手抱着颜鸾,一手砍着大刀,骑着大马径直冲入敌军之中,此刻入魔,在他眼里,没有人,只有仇恨。悲愤染遍,两万军士瞬间亮出刀戈,与裂云城的兵士兵刃相接,均是郁结了多日的怒气,这一战战得心惊肉跳,水中流淌全是鲜血。史书有载:颜王军失了主将,哀兵必胜,裂云城虽一向骁悍,但这一战被挫得七零八落,葛无泽领出来的五万兵士全军覆没。

    但战争没有结束。

    因为恶战之后葛无泽又孤身回城了,而颜王军也仅剩下一万人。

    当夜回营,景朔令五六个将领一起都没能从迟衡手里夺下颜鸾,迟衡已经疯魔了,他只是跪在地上,抱着颜鸾早就没有了呼吸的身体,一遍一遍的抚摸,一遍一遍的呼喊,空夜回荡凄厉的呼喊,但已没有了任何回应。

    第二日,天大晴。

    如嘲讽着难逃宿命的芸芸众生。

    所有的将领都围在旁边,静默地看着,迟衡已没有了眼泪,他的喉咙也已嘶哑,慢慢地将颜鸾放在了地上,把那红衣盖在了他的身上,缓缓地起身,看着景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照顾着朗将,我要整个裂云城为他陪葬!”

    迟衡说到做到。

    他领着铁血一样的兵士,连番进攻着裂云城。谁知裂云城兵士和城民也都是硬骨头,死不投降。而段敌和梁千烈的援兵还没有到来。而迟衡已经杀红了眼,连攻两天两夜后,他拿着大刀指着城墙说:“今日,我们若破了此城,这城里的每个人都得死!但是,今日若不破此城,咱们,也别想活过明天!”

    血如洪流再度染尽。

    在被洪水浸泡之后,在颜王军一次次疯狂的攻击之下,裂云城的城墙轰然倒塌,迟衡举着大刀砍了过去,他的刀下,没有活着的人。裂云一战,有人死去,有人成魔。

    次日,二月的暖阳暖得冰都化了,迟衡抱着颜鸾,站在裂云城的高地之上,指着葛无泽说:“凌迟!”

    锋利一刀一刀下去,葛无泽破口大骂。

    迟衡冷眼看着,笑着。

    未几,骂声渐渐变成了惨叫,那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令人听之胆寒,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无声,行刑者来报:“报中侯,共三千刀,葛无泽已死。”

    迟衡冷笑,抬起头,望着一排排的被俘兵士,无论曾多么骁悍,如今都是任人宰割的阶下囚,冷冷地说:“屠城!为他陪葬!我要每一个曾伤过他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将领们一惊,纷纷豁然跪地:“城中兵士不下万人,请中侯三思。”

    “杀!”

    景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迟中侯,为什么,我们已经复仇了,都是投降兵士,就放过他们吧。你若是这样做,会因肆意杀戮而遗臭万年留下恶名的!”

    迟衡冷笑:“恶名吗?就让以后史册去鞭挞我的尸体吧!生生世世,若我的名字在史册有一笔那也是与他相依。今天,我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

    景朔脸色苍白。

    “杀!”

    那一日,天地变色,一具一具的尸体,染红了裂云城的天空。原本晴朗的天空,在那一声令之后下起了雨,血顺流而下,染红了河水。很久之后,有人路过那里,都能闻到浓烈血腥味,都能看到似有鬼影在悲嚎,从此,裂云城变成了一座废城,草木汲取着人的血与肉,疯狂地丛生,渗入到每一个地方,将高大的建筑挤夸。又过了很久,这里成了一座森林,暗无天日,无人敢踏入,据说总能看到仿佛雨里,一排一排的兵士倒在血泊里。

    迟衡领着仅剩下的五千人骑马走出了裂云城,行在了曙州不知名的一座青山上。

    “中侯,落土为安,请让朗将安息吧。”

    望着仲春的青山,漫山遍野的白花,黄花、蓝花开得恣意,却没有一点点红。迟衡将颜鸾慢慢地放下,把红裘衣盖在他身上,还有那断成一截一截的红珊瑚,小小心心地放在他手心,眷恋地抚摸了一下长发,缓缓直起身:“他一定喜欢红色的火,就让火陪他一程吧。”

    迟衡看着那火焰高高地窜起。

    烧了很久。

    最后一阵清风吹过,扬起无数灰烬,许多落在了迟衡的脸上,他抬头看着天空,想流眼泪,眼睛却干得眨一下也不能。

    引水、激战、杀戮,颜王军区区二万人竟将裂云城十数万的人全部杀死,更不用说还有其余被殃及的裂云郡平民。这一战令人心悸,也令其他的人胆寒。

    裂云城只是裂云郡的一个城池。

    迟衡这一屠城,自然引得其他城池的追杀,在裂云郡和曙州的土地上,他率着五千残兵难以逃脱。

    在杀戮与被杀戮中奔逐。

    迟衡的每一天都是浑浑噩噩的,他只知道骑马杀人,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甚至景朔的话他也听不见,他的眼睛只有那高高窜起的红色火苗,他的耳朵里只有哔哔剥剥的火苗灼烧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他看着追随自己的将领们,忽然问:“景朔,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月十九。”

    迟衡低头一笑:“喔,三年两个月零七天。前方是什么地方。”

    “一个峡谷。”

    迟衡长呼一口气:“你们不该跟着我,你们应该去追随段将军和梁将军。朗将死了,但颜王军没散。前方是峡谷?是不是没有路了,不要紧,你们一定能出去。”

    接下来,将每个人的任务都安排。

    一个将领困惑道:“如此安排是妙,我们均可逃脱,只是缺一个诱饵去把他们引开。还有中侯,你呢?”

    迟衡笑了:“我是诱饵。”

    众人一齐看他,没有惊讶,没有劝谏,甚至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知道,浑沌已经过去,清醒后的迟衡终究会这样选择的:他之前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走向绝路。

    三月的风极暖极暖,迟衡骑在高头大马上,所有的人都单膝跪地,抬头看着他,脸色均是肃穆。

    迟衡道了一声:“各位,有缘,再会。”

    鞭马而去。

    迟衡与景朔及将领们背道而驰。他的马跑得很快,他只要一出,瞬间就引起敌手的追杀。他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打量着自己的那些对手们,笑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自己的对手。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将所有的追杀者们,并成功地令他们只追杀自己。

    而他,也不出意外地走到了悬崖之上。

    从早晨,到傍晚,迟衡勒住缰绳下了马,抚摩着雪青马的马背,雪青马长嘶一声。

    他蹭了蹭马的鼻梁,将马辔摘下,径直扔下悬崖,哐哐当当落入悬底,将所有的东西都扔干净了。雪青马的眼睛极大,夕阳下闪光,迟衡眷恋抚地说:“雪青马啊雪青马,我与你有三年之缘,已经够了,你跑远吧,越远越好。”

    雪青马却不愿意走,眷恋地蹭着他的腰。

    迟衡笑了:“你快走吧。”

    那马却通晓人性一样怎么都赶不走,一双汪汪的眼睛似要流泪一样。

    迟衡鼻子一酸:“雪青马,走吧,你走得远远的,他们才会以为我走远了啊。”说罢手执马鞭轻轻一打,雪青马长啸一声,竟然像听懂人话一样奋蹄而去。

    望着前方,一轮圆日,渐渐西沉,千里外的万物晕染了一层红,红到炫目。而低头,是悬崖峭壁,石头泛着温暖的夕阳之色。迟衡释然,没有回望大好河山,而是往前跨了一步,如一片叶子一般直直地跌落万丈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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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山;名无名。

    无名山绵延数千里,风景最妙在青竹山。青竹山常年烟波渺渺;恍如天境。

    青竹山顶有寺;名青竹寺。

    青竹寺背靠崖壁而建;背北,即北倚风光大好的青竹山;面南;南边是一段峭壁,峭壁上有树;峭壁下是山谷;山谷云卷云舒,谷里的树一年四季色彩斑斓。若下雨;则云雾如海;青竹寺全隐在云里。

    青竹寺是一个小寺,一殿、一院、三偏房。

    青竹寺有一尊石佛阿弥陀佛,由天然石山开凿而成,高三丈有余,宝相庄严,雍容大度,眼含笑意,普度众生。

    但因隐在深山,少人问津。

    山路又陡峭极不好走,稍微上点年龄是肯定爬不上来的,有时半月都来不了两个香客,寺里香火寂寥,就逢年过节热闹点儿。青竹寺也旧,锈钟,颓墙,苍劲古树。青竹寺里的僧人都是俗世僧人,也坐禅,也诵经,也吃斋饭,当有人请下山做法事时也收些香火钱,但更多的是砍砍柴、种种田、诵诵经,日子过得清贫悠闲。

    青竹寺有一个老方丈、两个和尚、一个小孩。

    老方丈法号智仪,极削瘦,形同枯木,但诵经的声音低沉圆润,连绵不断,如同从胸口发出来的一样。虽然听不明白吟诵的词,只那韵律都令人心生安宁,迟衡从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声音。

    一和尚三十有余,微胖,法号恒戒。

    一和尚二十出头,法号恒素,恒素也爱诵经,手脚勤快,总是把寺庙收拾得很干净。小孩是从山下捡来的,才五岁,叫小栗子,爱咬着手指跟恒素。

    恒素砍柴回来,捆得一扎一扎的,放在灶房里。

    才生起火。

    小栗子就跑过来,吧唧着嘴巴:“恒素师兄,今日就是五月初五,包粽子吗?恒戒师兄说今年你会包百果粽子,特别特别好吃!”

    恒素奇道:“他怎么知的?”

    一边将洗净的青叶摆好,从碗柜中拿出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食盒,把从昨日就开始腌渍好的西瓜子仁、核桃仁、葡萄干、青梅都取出来,堆成馅儿。

    一看就是包粽子的架势。

    小栗子眼巴巴地看着,悄悄地说:“那个成天开凿石头的施主也吃吗?”

    恒素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淡饭腹中饱,万事随缘了,你要吃,怎么他就不能吃?小小年纪怎么一点儿不知大度。”

    小栗子吐舌。

    才说着,灶房转进一人来,微胖,下巴成双,正是恒戒师兄。恒素笑道:“恒戒师兄,来早了,还得半个时辰才能过斋。”

    恒戒打着哈欠:“终日瞌睡,罪过罪过,下次再有法事,必得你去才行,师兄委实熬不住啊。法事的主家非让师兄带些斋饭斋菜回来,热热就能吃,跟寺里的味道不同。”

    寺中的味道,大抵清淡寡味。

    恒素赧然:“师兄,今晨给迟衡施主热过了,咳,他全吃完了。”

    恒戒瞪大了眼睛,而后大大叹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他在寺里白吃白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

    恒戒冷哼:“既是伤筋动骨,不好好歇着跑去凿什么石路。恒素,你捡回来的这人啊……早点让师父剃度了吧,看他力气还大,人也傻傻的,能留着当个苦力使唤也成,力气活就有人干了。”

    把粽子蒸好已是傍晚。逢节,香客来烧香布施,有些路远,便住在寺里。

    晚饭就是粽子。

    有位老香客咬了一口道:“老朽自小就爱吃青竹寺的素食,比如这粽子,染了佛缘一般,食起来自有一股与尘世不同的香。方丈做的煎豆腐也是一绝,可惜,好些年也没吃过了。”

    老方丈自从当了方丈,就不再做饭了。

    后来是恒戒,现在是恒素,煎豆腐恒素也是会做的,不如方丈的好。

    青山寺旁的山泉甘甜,青山寺下的黄豆颗颗饱满,青竹寺有一方石磨,碾磨出的食物极为细腻。除却一般的滤豆浆、烧沸、点卤汁等豆腐制法,青山寺的僧人爱摘上几片石佛前古树的叶子,碾碎,搀入豆浆中,如此做出来的豆腐,又柔又滑,就是清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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