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这事情其实由自己而起，我心底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约定时间快到了，裴之琪换了一身米色的洋装出来，更显得修长干练英挺，“小渔，我这次来旧金山，是为了查明一件真相。今晚一切小心，切记不要多说多动。”
“是，琪姐，我知道了。”我见她说得郑重，便一口答应下来。
阿寒准时出现在房门口，一见到裴之琪，顿时瞪大了眼朝他狠吹了一声口哨，表情夸张地叫道：“好帅！裴小姐真是让我惊叹！”
裴之琪丝毫不为他的胡言乱语所动，颔首道：“都准备好了，请问寒先生，今晚我们去哪里？”
阿寒没回答，慢慢踱了进来，拨了拨茶几上摆着的几个监视器，不以为意地笑道：“好眼力，房里还有两处呢。”他随手拍了拍电话旁的琉璃台灯，落下一个小吊坠，果然又是个监听器。
裴之琪面不改色，微笑道：“如果我把它们都拆了，岂不是还要麻烦寒先生多派人来。”
“还是裴小姐考虑周到。”阿寒在沙发上坐下，一点点收了花痴般的笑容，正色道，“裴小姐，比利先生要请您吃晚餐，因此，我现在带两位去他老人家的庄园！”
我啊的一声轻呼，忙闭嘴噤了声。原来裴之琪竟是要和这个传说中的黑帮教父见面！
翔哥当年最大的遗憾就来自这位比利大佬。他布局数年，曾经一度掌握了这人的核心机密，可惜，关键时刻重要卧底暴露，功亏一篑，被比利侥幸逃脱，从那以后，再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车子开进庄园大门停下，门口的守卫叫了声“寒少爷”，恭恭敬敬向他们行礼。阿寒带着两人下车，接受详细的安全检查。
我和裴之琪都没带武器，我袋中的一把尾指大小的水果刀也被搜了去。接着有人过来开走了阿寒的凯迪拉克，请我们坐上专门的敞篷车。放眼望去，夕阳下看不到尽头的庄园里，种植着各种季节、不同大陆、大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茂密空寂，绿意盎然，伴着偶或惊起的清脆鸟鸣，如入仙境。
我看得啧啧赞叹，阿寒瞥了眼一脸淡漠平静的裴之琪，长眸里笑意渐浓。
车子停在一处林木掩映下的高大玻璃建筑前。刚下了车，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迎了上来，脸上含笑微微躬身：“寒少爷好，两位客人好。先生在餐厅等候多时了，请吧。”
“辛苦了。”阿寒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径直向内走去。我和裴之琪向这位管家点头示意，跟着他进了门。
第22章 第 22 章
偌大的餐厅正中，摆着一张长长的原木桌。一位头发卷曲花白的高大老者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壁炉前，静静地仰头凝视着墙上的一幅美人图。
“请稍候。”阿寒低声嘱咐，自己轻手轻脚走过去，弯了弯腰，轻声道，“先生，客人来了。”
老人缓慢地转过身，露出勾鼻阔目的精悍面容来。我仔细回想曾见过的这位黑帮教父的资料，竟然和眼前所见大为不同，不觉有些诧异。
阿寒给我们三人介绍完毕，落座开席。侍者鱼贯而入，摆上精致的晚餐。
比利坐在桌子一端，阿寒坐在他身侧，裴之琪和我在另一端对面而坐。隔着长长的条桌，烛光掩映之下，我几乎看不清这位黑帮教父的神情，只能听着裴之琪彬彬有礼地和这位威严的老人侃侃而谈，从旧金山的风俗人情说到历史变迁，比我这个在此地呆了多年的人要熟悉许多。
比利刀削般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整个人都显得温和了许多，阿寒的神情也放松下来。我看得出，比利对裴之琪很满意。
“东方人总是给我极大的惊喜，”比利微笑赞道，“几年前曾经也有那么一位绅士来过这里……”
他忽然顿住，改口请我们两人留在庄园里住下，裴之琪爽快地答应了。就在我觉着形势大好的时候，这位黑帮教父却开口道了晚安，直接离开。
裴之琪默默凝视着他魁梧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园子深处，慢慢看向阿寒：“寒先生，烦劳您带我们去休息吧？”
阿寒眼中含笑：“裴小姐难道不觉得失望么？”
“能让比利先生留客，裴之琪已经倍感荣耀，又哪里会失望？”裴之琪笑得淡然。她今天想求得的消息，是旧金山黑白两道共同保守的秘密，是钟寒声费了不少力气向卡尔先生求得的允诺。既然比利没有拒绝卡尔的意思，那么，她会等，等比利愿意开口，她有足够的耐心。
第二天，阿寒陪着两人在庄园里游览，观赏了葡萄酒园、收藏馆、植物园等处，一整天都没再见到比利。第三天又去了牧场，到了晚上吃饭，比利仍然没有露面。
裴之琪傍晚时已经简单和钟寒声通过电话，旧金山黑道的几位大佬对米勒施压，虽然米勒不再逼迫青龙帮，可谈判就这么僵下，钟寒声一行暂时被留在他的别墅里。两人话都不便多说，挂上电话，裴之琪言谈间开始担心起来，说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只怕夜长梦多。她客气地请阿寒转告比利先生，今晚要见他。
眼看着天黑下来，我有些紧张，坐在她身旁看着她飞快地敲击着手提电脑的键盘，低声道：“琪姐，有什么要我做的？”
“小渔，你只要记着，如果有什么不妥，你不要管我，想法子先离开这里，去找声哥。”
我坚决摇头：“不，琪姐，我不会离开你。”说着紧紧抱住她的手臂。裴之琪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也不再开口。
这晚我们来到了庄园深处的一栋小楼，一踏入大门，我的脚步就顿住了。大厅内没有开灯，唯一的一点光线来自头顶打开的巨大的圆弧房顶，黑丝绒般的天幕幽深而浩淼。
“裴小姐，请进。”阿寒轻缓的声音仿佛打破了这份亘古的幽静。
我跟着裴之琪缓步进入房间时，正看到漫天星光下，白发老人安详地靠在睡椅上，神情沉静而睿智，全身上下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戮和血腥气。
“比利先生。”裴之琪恭敬地行礼。
“嗯，年轻人能忍到今天，不容易。”
半躺在椅中的老人打了个响指，整面墙的显示屏从黑暗中渐渐显现，发出了柔和的荧光，屏幕上温和俊雅的女人一边敲着手提电脑的键盘，一边和身旁的女孩子低声私语，正是刚才我和裴之琪说话的一幕。
虽然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控着，可这人竟然堂而皇之地宣告自己的偷窥行径，不觉愤然。可裴之琪却不为所动，微微一笑，道：“比利先生身份尊崇，能见裴之琪一面，已是我莫大的荣幸。”
比利满意地笑了：“斯文有礼、从容不迫，这样的女人已经很少见了。”他盯着屏幕中女人修长的背影慢慢消失，指了指自己身前的椅子，“坐吧，年轻人。”
裴之琪刚坐下，眼前的矮桌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束，清楚地照出列阵待杀的棋局。
“年纪大了，睡不着，不知裴小姐能否陪我下盘棋？”
“荣幸之至。”
“请吧。”
裴之琪也不推辞，挽起袖子，率先开局。我站在她身旁，看着这错综复杂的残局，有些替她担心。
第一盘，裴之琪不知道对方底细，全力以赴，最后险胜，第二盘，她稍稍放松就兵败如山，第三盘，两人旗鼓相当，一直处于胶着状态。
整整三个小时，我的腿脚都开始麻木了，仍然没有见棋局有变化的动向。我越来越担心，借口要支烟，走到门外和保镖搭讪，顺便观察下四周。
这时，阿寒跟了出来，毫无预兆地突然朝我出手，我措手不及，被他一拳击中左肩，半边身子顿时酸麻起来。
门外的十几名保镖慢慢围了上来，我咬牙出手，虽然打倒了几人，最后仍是被他们按到地上，铐了起来。两名高大的保镖押着我重新进了大厅。
裴之琪默默看着我，微皱着眉没作声。
比利眼睛仍然盯着棋盘，将王推前一步，随口问：“听阿寒说你要见我？”
“是的。”裴之琪顿了顿，低声道，“我想卡尔先生已经给您说过了，我想知道两年前King酒店事件的真相。”
比利爽快点头：“好，我会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只有一个。”
“您请说。”裴之琪平静道，“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效劳。”
“你能做到。”比利笑了，慢慢探近身，伸手托起她的下颚，端详良久，说，“做我的义女。”
“义女？”
裴之琪愣住，向后撤了撤身子，避开他的手，片刻后微微一笑，“比利先生开玩笑呢，我是个东方人。”
“这没关系，阿寒也是。阿寒是我第四个义子，你是第五个。如果你答应，不仅是两年前的秘密，包括青龙帮的问题，我都会妥善解决。”
裴之琪沉默下来。
比利对阿寒道，“带过来。”
两名保镖推着我走到他们身前。“这小子功夫不错。”比利慢慢转过头看向裴之琪，“我的条件考虑得怎么样？”
我歉然道：“对不起，琪姐，给你惹麻烦了。”
裴之琪看了我一眼，缓缓道：“比利先生，人各有志，恕我难以从命。”
“很好，照老规矩，先废了这丫头一只手。”比利手指向我，语气里的阴寒之气让人心惊。
“是。”保镖把我牢牢按在桌子上，拉开手臂，有人拿了匕首过来，就要动手。我咬紧牙把脸扭到一边。
这时裴之琪起身道：“慢着！”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她，阿寒朝她走近两步，眨眨眼道：“裴小姐答应了吧，你的所有愿望干爹都会帮你完成。”
裴之琪目光一闪，皱了眉向他慢慢走过去，“比利先生的条件好商量，请您先放了小渔。”
比利玩味地看着她：“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裴之琪微微一笑，蓦然旋身，扼住阿寒的脖子退后，右手已抢过比利身旁果盘里的刀子，背对着墙壁，锋锐的刀锋压在了阿寒的颈动脉上：“比利先生，请原谅，我并非有意冒犯。小渔是我小妹，年轻不懂事，您多担待。我留下就好，请您允许她安全离开。”
比利阴鸷的目光扫过来，悠悠道：“就算我放了她，你以为她能活着走出我这个庄园么？”
“以先生的身份，既然答应了，就必定不会食言。”裴之琪朝墙壁上的大屏幕微微抬了抬下巴，“我会看着她离开。”
比利盯着她好一会儿，轻轻摆手，两名保镖忙松开我，打开了手铐。我刚要朝她跑过去，裴之琪冷声道：“少给我惹事！小渔，去找你声哥，我这里不需要你了！”
我止步，她的意思我很明白，与其两个人都陷在这里，不如先出去一个求援。我咬了咬唇，转身大步离去。管家安排好车辆将我一直送出了庄园大门。
出了比利庄园，一到安全的地方，我立即和钟寒声联系，可对方几人手机一直显示没有信号。我真的急了，我在旧金山也有一些朋友，却都是正经人，这时候请他们帮忙，只怕会连累了人家。裴之琪刚才胁持阿寒威逼比利放自己离开，已触了这位黑帮教父的逆鳞，再晚上一步只怕会凶多吉少。
那么只有……求助于他们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已能够将这段记忆从脑海中抹去，今生今世再也不会碰触，可此时，过往种种却清晰地显现在眼前。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我狠狠跺了跺脚，终于拨通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
五分钟后，我按照对方的要求来到广场中央的喷泉处等候。很快，一辆黑色奔驰开了过来，下来一名白人男子朝我招手。
我上了车，这人拿出一块黑巾。“对不起，这是规矩。”他笑眯眯道。
我合作地闭上眼，由着他仔细蒙上。十几分钟后，汽车停下。我被他搀扶着到了一处地方，眼上的遮挡物也被揭开。
第23章 第 23 章
大约是在一处建筑物里，四周很黑，没有一点光亮，大概窗子都被厚厚的帘子遮着。我四下看了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你好，我是空。很高兴能和你见面。”带我来的男人语调热情，让我紧张的情绪平静了不少。
“这是哪里？”
“鹰巢，我们的工作站。渔，稍微等一会儿，组长鹰就要来了。”
空语气温和，话音没落，门被轻轻打开，一道略微沙哑的男子声音在门口响起：“欢迎回来，渔。”
这嗓音似曾相识，我有些惊愕地看过去，那人背对着门外透入的微弱光线慢慢走进来，身形高大，却看不清脸面。
“你是谁？”我也顾不得礼貌，直接开口问道。
“鹰，我是鹰，现在是鹰小组负责人。”
对方是纯正的美国口音，我打消了自己的怀疑，却不知怎么的，总对着人感觉到一丝熟悉。可情势已不容许多想。
“我需要帮助，救一个朋友，立刻！”
黑暗中的男人似乎是笑了笑，走到我对面坐下，轻松道：“很简单，回到A部门，鹰小组乃至整个A部门都会全力支持你的一切行动。”
“好，我答应你。”我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条件。
这是我来之前早已预料到的结局。既然逃不开命数的束缚，又何必再苦苦挣扎。
鹰巢虽然不大，各类武器和尖端设备却应有尽有，足够鹰小组这个安全部门的日常活动。在鹰全力斡旋以解救裴之琪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两年前那场灾难的整个资料。
盛佳集团钟海为了漂白青龙帮，一个人悄悄来旧金山面见比利，打算退出黑道，清理所有来往生意。可青龙帮被要求支付超过数十倍的赔偿金，远超过他掌控的盛佳集团的能力范围，以致谈判破裂。恰巧，A部门的翔也住在king酒店。这时有人泄露消息，钟海暗地里与国际安全组织A部门合作，打算联手将旧金山的涉毒势力一网打尽。旧金山黑帮立即便要杀人灭口。不料警方也同时得到线报，C国大毒枭一行数十人秘密来到旧金山，警方几乎动用了全城警力参与围捕。
当晚，因为枪支意外走火引发了警界与黑道二十年来最大的一次火拼，接踵而来的一场大火，更使无辜死伤人数达到了数百人。钟海和A部门的要员同时罹难。后来，黑白两道彼此达成协议，以意外事故为由，抹去了这段令人尴尬的真相。
难道这钟海就是裴之琪的情人？整个事件契合起来，我震惊了，原来，我与她一样，今生最重要的人都葬身在这同一场悲剧之中。
房间内光线暗淡，影像机重现了两年前的一幕，画面晃动，翔哥中弹的情景短短数秒后闪过，后面更多的是无辜的游客、手持枪械的黑帮亡命徒、全副武装的特警……当漫天大火将一切燃为灰烬，我眼前早已模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