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觉得日子会过得这么艰难。今天却像是缺了一角屏障般的泄漏出来。
湘怡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羞涩,最后对于他近似撒娇般的行为,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头。
他比她高。
比她年长。
她还是努力伸长手臂轻抚着,安慰着。
他知道她可能猜测到有些什么事,但是她什么都不问,只是安慰着自己。
这样的湘怡,怎么能让人舍得放开呢。
自己的湘怡。
正收敛情绪的时候,霜儿端着饭菜进了来。
急急的直身退开。
多少有些避讳尴尬。
霜儿像是一无所察的安置了饭桌,但是弯眉弯眼间的笑意流泻一片,犹自讪笑。然后,语调稍稍挑起,腰却低下去:“咦,这是什么?”
她从地上捡起来的红丝绸灼目的熟悉到前一刻还收在自己怀中。
尚还没有来得及阻止,银钗便从红丝绸里露了出来。
“是送给小姐的吧!”小丫头兀自高兴着,急切的将钗子拿到湘怡面前。
湘怡也是笑着的。
淡淡的。
柔和的。
从水光般的眼眸中映照出的却是浓重的悦然。
那样有如幸福一般的悦然。
不忍打破。
不该打破。
“湘怡……”掀了掀嘴唇,却艰涩非常。
明明应该说些什么,明明还没有说什么,明明还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些什么,湘怡的悦然只一霎便从眼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般没规矩,”她抬手轻轻推开银钗,动作从容得分外美丽,“霜儿,还不还回去。”
原本笑着的小丫头这才仿佛想到什么似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湘怡,这个……”喏喏着,努力的开口想说些什么,“……下次,我挑个更好的……”
明明是想让她高兴的,但是闻言的湘怡却似被触痛了一般连方才的从容也消散了,碎了似的眼眸。
接下来的饭吃的沉重而压抑。收回胸口的银钗一直灼热得烫痛了皮肤似的难受异常。
最终草草结束了晚饭,离开的时候霜儿仍然不愿意理睬他,别扭的立在一边。只湘怡送到门口,柔声的叮嘱路上小心。
这样的湘怡,反而更令他怜惜和愧疚。
自己总是让她伤心呢。
“回去我就和奶奶说。”等发觉的时候,承诺已经出口。但是他心上并没有后悔。
“嗯。”她只轻轻应了一声,应声的时候低垂着眼眸,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回府路上他都在懊恼。
为什么刚才没有立马答应下来呢。
为什么要犹豫呢。
只是一个银钗,如果能让她高兴,为什么没有送给她呢。
为什么总是让她失望让她伤心呢。
楼安懊恼的是自己,这样的懊恼使他下定决心再找一次奶奶,楼家的大家长。
他的决心很坚定。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坚定。
奶奶答应过他的,现在他需要一个确定的日子,他需要给自己的湘怡一个确定的日子。
他的决心没有动摇,只是拖延了。
门房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叫住他:“二少夫人找您。”马上又补充道,“她一早就亲自来留了话的。”
那个总是漠视自己甚至怀疑可能在今早故意装睡不愿面对自己的人会找自己,让他有些惊异。这一惊异,脚步就已经向了东院。
柳若怜并不在屋内。
实际上,只在走廊他就看到了那个披着貂裘的棕黄色身影。即使在厚重的裘衣覆盖下依然让人觉得瘦弱的背影,孤孤寂寂伫立在院子中。
她在看什么?
院子中除了尚没有铲干净的雪,光秃秃的树枝,他实在找不到其他能够吸引柳若怜视线的东西。
走近。
低声咳嗽一声引起她的注意。
然后——楼安知道自己皱眉了。
转过身来的柳若怜脸色苍白得几乎让他觉得貂裘里面裹着的是用雪堆起来的雪人,那样的脸色……“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他发现下午好不容易平息的烦躁的情绪再次浮动起来,“依紫。依紫!”
闻声奔跑出来的小丫头一看到他,脸上露出一种几乎称得上是惊吓的表情。
自己让她害怕了。
这样的念头刚闪过脑海,他已经陡然冷静下来。
“你下去吧。”柳若怜瞥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受惊的小丫头道。
回到屋内后依旧沉默。
等到他回神的时候,只听到一句:“我要你教我管理帐簿。”半晌之后,他才发现那是出自柳若怜口中。
当然是柳若怜了,屋里除了自己,便也只有她了。
但是,帐簿。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帐簿”的字眼呢?
她学这个有什么用呢?
以及,最让他在意的:“沈航……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凭那个男子与她的交情,凭那个男子出色的经营之道,没有道理舍他取自己吧。更何况昨晚自己与她之间刚发生过一种近似争吵的气氛,尴尬的气氛,她按理不会对一向被她所轻视的自己提出这样类似请求的要求的啊。
但是闻言的柳若怜,虽然仍然是面对着他,下颌的线条骤然不自然的紧绷起来,眼神也游弋着:“你倒是答应不答应?”
她已经找过他了。沈航。
猛然觉悟过来。
但是更深重的疑惑。
换了别人不好说,但对于柳若怜,沈航不可能拒绝她的,如果她真的已经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的话。
发生了什么。
发生过什么。
楼安发现自己有些在意。这样的在意一旦在心里扎根,就像是吸取养分一样,将自己心里的一些东西缓慢的逐渐的吸取过去。
“好。”他道。
不能拒绝她。
对于眼前这个锋芒女子的要求,他从成亲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但是他也知道,这一次的“不能拒绝”与以前又有些不太一样。
胸口又开始灼热起来,那里面,鲜红的丝绸内,朴素无华的梅花银钗的温度似乎渐渐高过了自己的体温。
“依紫……”沉寂的时候,那边声音再起,得到回答的柳若怜没有像以往一样转身不再理会他,“她劝过我几次了,是我自己想在院子里待会儿的。”
这个……是在为小丫头开脱么,怕自己再责怪她吧。
他有一瞬的忡怔。
突然想起下午那两个美丽的声音。
酸楚起来。
自己。
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她吧,这个名为自己妻子的人。
也许是个意外的有着柔软的人呢。
又或者本就是柔软的人呢。
心底仿佛为了这一点点的柔软而温暖起来。
“现在已经晚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的轻轻的从开启的嘴唇间泄漏出来,但在屋里却显得奇异的高昂,“但开了春,可以在院子里种几株梅树,快的话,明年新年便可以看到开花吧。”
她看着他,目光难得的直视着,灼灼着,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刚刚说的话中有什么误差的时候,她移开了视线,低头下去的同时,只泻出一句喃喃:“明年新年么……”后半句却是没有听到的。
而对话便是在这一句喃喃中结束的。
对于昨晚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起。事情仿佛就这样不了了之。
第 13 章
娘亲是在梅树下找到我的。
然后在看到我手上脸上的青紫时,疼惜的抱住我,柔声着,无奈着:“怜儿又被欺负了么……”
疼着,但倔强的忍住不吭声。
却先听到了娘亲低声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娘亲要道歉呢,欺负人的明明是那几个名义上是自己兄姐的人啊,要道歉的话也应是他们道歉啊。
“怎么可能道歉呢,对一个连妾都不是的女人生的的贱种。”再一次被欺负时难得的反抗,却得来大哥这样的嗤笑。
大哥。
自己曾经也是那样憧憬的暗自在心中叫过的。
没有叫出口,就已经被一次次生生拒绝了。
“娘亲,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讨厌的地方,离开讨厌的人,自己谁都不要了,父亲、哥哥、姐姐,谁都不要了。只要娘亲就够了,只有娘亲自己也可以很快乐很幸福。
第一次对娘亲说这样的话,却看到泪水霎时浸染了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哭泣着的娘亲向自己露出了透明欲碎的笑容,“哪里也去不了啊……娘亲……”
知道这样的话题会让娘亲那般伤心欲绝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了。
但是,红梅初绽的那一天,娘亲凝视着枝头几点艳丽,忽然对自己说:“总有一天,等怜儿长大了,会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到时候便可以离开了吧。”
忍不住问:“娘亲不能离开难道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人么?”
却看到她如那年一般透明欲碎的微笑,只吮在唇角的淡淡一撇:“也是有过的啊,那样子的一个人……”
那为什么还不能离开呢?
为什么还会露出那么更加哀伤的笑容呢?
我不懂。
更甚,为什么非要等到喜欢的人才能离开呢?凭自己也是可以离开的——只凭自己就可以了。
兀自坚信着。
娘亲却带着悲怜而无奈的表情如烟雾般忽然消散开去。
焦急间,在转眼时见柳千寒伫在面前,眼眸之间闪烁的冰蓝摄人的冷酷:“你才不是我妹妹呢。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卑贱的妹妹。”忽而面目又狰狞起来,“你想逃吗?”
手腕被制住的时候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挣不开。
挣不脱。
挣不断啊。
“小怜!”只听见秦哥哥的声音传来,却四处也寻不着他的身影。
“怜儿,你知道我可以帮你的。”沈航倒是突然出现了,怜惜的眼神,手也温柔的抚向自己的脸颊——却被自己下意识的撇首躲开。
这不是沈航。您下载的文件由。2 7t x t。c o m (爱 去 小 说 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这不是自己的认识的沈航。
这才不是真正的沈航!
这样告诉着自己,然后看他哀伤的脸只一瞬却幻化成了千雪的。
千雪。
“你以为他能帮得了你么?”手腕陡然一阵疼痛,又被扯到柳千寒面前,“你以为你能逃得了么?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为什么如此讨厌我呢?
为什么不放开我呢?
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够让他厌恶我到不见我痛苦就不罢休的地步呢?
总是试图寻找着答案,却总是不解。
他却只在眼前深深淡淡的笑着,目光灼灼如刺。
“为什么啊!”终于不禁呐喊出来。
然后,便听到了一声温润的轻唤:“——若怜。”
事实上,楼安是在清晨的时候陡然惊醒过来的,胸腔里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似乎还停留在刚才被柳若怜推到悬崖边的恶梦中,满满的堵塞着不安。
下一刻,就像是印证般的听到了隐忍的呻吟声。
等他意识到那时源于那个即使是在睡梦间也不轻易流露丝毫软弱的女子时,事情就像是引燃了导火线般炸了开来。
先是浑身滚烫的昏迷了般的柳若怜。
然后哭哭啼啼自责不已的小丫头依紫。
幸亏大夫因着生病的兰儿就在大哥西院。很快请了过来,看了诊,药方也开了。
奶奶、爹娘那边派来问情况的人也来回了几波。
直到最后实在觉得烦躁难耐起来:“你们这样还怎么让病人安静休息!”于是趁着他们看向自己惊呆之际将人赶了出去。
依紫端了煎好的汤药进了来。
看小丫头仍然双眼红肿满面湿痕,一声叹息,“我来吧”,接过汤药,打发了她下去洗脸。
没有想到喂药比他想象中的难多了。
或者说,喂柳若怜喝药要越发艰难一些。折腾半天,试过几种方法,一碗汤药半喂半撒的终于喝掉了。
看着床褥上棕褐色的药汁,楼安迷茫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回神才发觉自己一直都盯在柳若怜的脸上眼上唇上。
而上一刻还仿佛在梦中弥弥的柳若怜,下一刻便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嚅嚅翕动的唇瓣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到了最后那一声“为什么”却是清晰的泄漏了出来。
泄漏出来的不止这一声呐喊,等楼安意识到那眼角滑落的晶莹时,有刹那的忡怔,不禁慌了神的轻唤出来:“——若怜。”
看她似乎平和下来,人也有醒过来的趋势,于是又唤了几次。叫到五六声的时候,终于见她缓慢的睁开了眼。
神思尚还恍惚着,她却依然本能似的避开了自己伸过去的手。
自己的手执着的追过去,直到抚上她的眼角。
轻轻擦拭着,他说:“你生病了。”
看她疑惑的皱眉,继续解释:“昨日可能受了风寒。大夫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但喝药休息还是不能少的。”至于之前一番吵闹动静却是略过不提了。
趁她回神前将手收了回来。
柳若怜还在发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艰难的抬手摸上了下唇。
楼安却是随之脸上一热。
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嘶哑的喃喃:“苦……”
“蜂蜜!”看她纳闷的看过来,他才发觉自己喊声有些过于心慌过于急躁了,甚至是心虚的,于是缓和下来,“刚喝了药自然有些苦,我去让依紫拿些蜂蜜过来吧。”
虽然她拒绝了,但是楼安还是坚持的走出去叫依紫。
小厨房内,小丫头的情绪稳定很多,听说要蜂蜜,连忙把自己私藏的蜜饯一起拿了出来要给二少夫人送过去。
“也给我留些吧。”楼安赶在小丫头跑出去前连忙说。
依旧红肿的眼终于又笑着弯起来:“二少夫人是因为喝了药才要去去苦味的,没想到二少爷也喜欢甜食呢。”
只是笑着。
等依紫急匆匆奔走出去送蜂蜜,他才不觉想到什么的抚上自己唇角。
也苦呢……
手指上腻腻,前不久还流连在那张小脸上,就是连那种皮肤的触觉仿佛也残留在指尖的。
他心底不觉柔软起来。
“还是不清醒的时候温顺许多呢……要是醒过来时也还是会那般撒娇该多好,就是偶尔也行呢……”不觉低声喃喃,“女孩子偶尔就该撒撒娇才惹人怜爱,像湘怡就……”
戛然而止。
他无法相信刚才从自己嘴中吐露的声息,眼睛猛地瞪得滚圆,几乎撑破,直到眼眶发疼仍无法放松。
如果可以,在心思整理完前他更是愿意先在外面待会儿,但是一听到有人来探望的时候,他便不能坐下去了。
尤其来访的人是自己的大舅时。
前后不过半天时间,也不知道柳千寒是哪里得来的这么快的消息,已然站在屋中。
“不介意让我和怜妹单独坐会儿吧,楼二少爷?”柳千寒一身白玉长衫,碧带绾发,依旧俊逸翩然的令人注目,明是对着他说的,眼光却丝毫没有看他。
柳千寒看的是他背后僵硬的半坐着的柳若怜。
就是连他也要忍不住感叹一番的男人,柳若怜却是半靠在床头兀自低头看也不愿意看上一眼的。
楼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弋了几次,才站到一半,却突然顿住。
“若怜的身体还很虚弱。”他听到自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