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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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休-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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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根本已无暇在意她的神情。
他在意的是那个背影。
既是背影,他自然看不到此刻柳若怜的表情,可是沈舲的的欢悦映衬在她的背影后面,渐渐显得刺目起来。
背影的另一边,他所看不到的另一边,她是否也有着这样一张欢悦的脸。
她是否露出了那种从眼角到眉梢都是纯然的高兴。
她和沈航的情谊深厚,听闻他即将回来的消息,没有道理会不高兴的吧。
沈航。
那个男人太耀眼,有着他无法比较的俊朗卓越,也有着比他与柳若怜更深远的交集。
他害怕起来。
到京城以后意外顺利的找到了她,接近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两人间的平衡,在此刻让他觉得仿佛产生了动摇。
若怜。
心底无声的呼喊着。
他想知道她此刻的神情。
他要知道她此刻的神情。
但又畏惧着看到答案。
说他是懦弱的也不为过吧,所以终是无法喊出口,咬牙压抑在口腔中。
若怜。
若怜……
明明是连牙龈都渐渐生疼了,胸腔里的波涛却愈发汹涌。
柳若怜却在这时突然转过了头来。
然而,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明明此刻是正面着自己的,但是楼安觉得眼前无端的飘散着一片迷雾,将那美丽脸庞上的神情都遮掩了过去,徒徒留下那一双目光漆幽的眼睛与他直视着,那里面似乎有着什么,似乎又少了什么。
“你……”
他看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发出声音的是站在她身侧的沈舲。
沈舲其实是随着柳若怜的视线看过来的。她本是兴致勃勃的同柳若怜讲着大哥的事情的,但是对面的女子却突然毫无预兆的转过了头去。于是,她也顺眼看去,当她看到男人的脸的时候,她愣了一下,一声“你……”便不由脱出了口,遂又嘎然而止。眼珠子转了一转,她的脸上堆起了笑容,甜美而乖巧,她说,“管帐的脸色看来不是很好,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啊。要知道,等兄长回京免不得一番洗尘欢聚,如果到时你因病缺席,兄长心中总是多少会留憾的。”
抬手摸了摸冰凉的脸,苦笑一下:“……沈小姐费心了。”
过了几天,沈航还没有回来,倒是秦漠先上了门。
楼安一直觉得这秦漠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当初江南茶楼中初识时,只觉着是一个散漫的人物,现今才知道错得离谱。分明轻慢着,又分明睿智着,分明和善着,又分明生冷着,着实看不清。只是,当初柳若怜让他当看不见自己,他便真的将他视若不见,茶楼里与她亲亲昵昵递送绢帕,直到现今也不带正眼的看他。楼安不会忘记当初到梅轩后不久,男人进到门里后径直的在他面前走过,眼眉不动,只对柳若怜时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状似无意的提到:“许久不到绣坊来了,倒是多了张生面孔。”
——如此,便是当真了的素未蒙面。
——如此,便是再愚笨也该知晓了对方并不喜自己。
楼安本性随和,却实在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对方。
下来的日子,男人忙碌,来店里的次数也不多,倒是剩下楼安每次看到他时被无视的尴尬。
然而,今日男人进门后居然在他的面前驻足了片刻,也不说话,也无行动。楼安被他这样的特殊待遇弄得不知所措,幸而这时柳若怜走了出来,男人这才转移视线。
男人说:“这阵子公事繁忙,少来走动了,怕怜妹早已忘记了我。”
柳若怜笑道:“怎么会忘。”
却听男人也笑道:“怎么没忘?妹妹在外面受了欺辱,却不与我说,莫不是忘了我这做哥哥的。”
女子一怔,到底是明白过来:“……原来是你。”
楼安在一边听了,顿时也觉悟。昨日突然听闻雅庄被查封,只道是世事无常,却不想原来与秦漠有干系。他入得京城后听闻那一个貌似轻慢的秦漠竟是当今朝堂里的年轻才俊,也是吃惊不小的,只是不知道原来他的权势已是这般大了。感叹之余,心底却越发晦涩——怪不得柳若怜当初毫不在意,因为比起他的无力来,自会有人替她出头,哪里还轮得到他来操心。
只听她在一边叹息了一句:“你就这样查封了它,怕会惹了公私不分的嫌疑吧。”
男人轻轻一笑:“那张老板本就犯着些暗地里的勾当,一查便暴露了出来,也不算得冤枉了他。”目光一软,柔和下来,“只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可定要立马告诉我。”
看两人开始在那里话起家常,楼安踌躇了一下,默默走开了。
意识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时,楼安吃了一惊。
这是男人今天第二次驻足在他前面了。
楼安左右看了看,已经不见柳若怜的身影,也不见其他人。看来男人是特意来找他的。
“楼二少爷,”果然,男人浅色的眼眸轻轻飘过来,“请你做帐房既是怜妹已经决定了的事,我也不便多插手。但是,既是帐房,便要尽帐房的本份,以后梅轩的帐目收取,还要劳烦阁下了。”
话语言辞说得委婉,其实隐隐有着责难的成分了。
第二天柳若怜去收帐,他劝阻不了,便固执的尾随其后。路过原本的雅庄,看到衬在鲜红色大门上醒目的明黄封条,两人都不由缓下脚步。
柳若怜出声的时候,他还望着封条有一瞬的恍惚,然后才听清她在问:“秦漠昨天和你说了什么吧?所以你今天才这般样子。”
难道他是那种需要别人指示才知道怎么做的人么?这样想着,口头也表现了出来:“我本就想要这样做的,与秦漠是否说过些什么无关。况且,本就是我一个帐房先生的事情,让大东家出面做事,落了别人口舌,倒是我帐房的不是了。”
这话,无疑有些闹脾气的成分了。
如果说原本对于楼安执意尾随自己出门收帐的行为有些动怒与烦心的话,等柳若怜琢磨出此时话语中的隐意,顿时又有些无奈与好笑。秦漠昨天果然还是跟他说了些什么的,否则这个貌似永远没有脾气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不知道他在因为什么闹脾气了。
楼安其实也不知道他在闹什么。与其说是因为柳若怜、因为秦漠生气的话,不如说他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明明是在不安,在焦躁,但是他对于这样的状况束手无策。
——沈航要回来了。
归结到底,原因就是这个吧。
应该要做些什么。
必须要做些什么。
在沈航回来之前。
“总之,帐还是我去收的好。”这样说的时候,趁柳若怜不备,从她手中夺过帐本藏进怀里。
“你……”柳若怜哪里见过他如此近似无赖的举动,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恍惚了一阵。
召回她神思的是一声马嘶,近在耳畔,等回神时才意识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庞大黑影,尚还没有来得及抬头去看,便听到了一个声音,温柔的,低沉的,像是山寺里的古钟,绵长而来:“——怜儿。”

第 37 章

“——怜儿。”
两字。
却是心上陡然一紧。
与其说楼安是被这一声呼唤惊到,不如说是被女子脸上陡然展开的明籁所刺痛。
马背上的男人,虽然带着些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但是眼眉之间英气昂扬,在看向女子时眼中流光溢彩,明亮而深邃,分明疲惫着,又分明耀眼着,而从马背上跃下的身姿更是风采卓越。
楼安想到当初自己入京时的情景,那绝对不是大好:行李是丢失在船上的,身无分文,穿着渔家的旧衣,神行萎顿,出现在骆家及柳若怜的面前时,着实落魄。与此时的沈航相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怎么自己就不能更加优雅一点的出现在她眼前呢?他不禁想。事隔四年,如果他也能以一种卓越俊朗的姿态出现在柳若怜的面前的话,是不是现在就会不一样一点呢?
——不。
他不是沈航,他无法像他一样卓越俊朗。
心中顿时有些酸意。
却在这时听到了一声叹息。
“罢了。”女子的目光终于从沈航的身上收回而看向他,她说,“收帐便交于你吧。”
怎么就这么轻易同意了呢?
前一刻还因为收帐的事情与柳若怜相持不下,下一刻便因为沈航的出现而得到了柳若怜的妥协——如此,急转直下的变化,却又是那般的轻轻易易,便是妥协了么……楼安一怔,尚来不及细想,却见女子已经并不再理会他,转与沈航说话:“骆宏听闻你要回来,已期盼很久。现在时间尚早,不如先去他府上看看。”
沈航直直的看着女子,也不考虑,直接道:“也好。”
如此情景,看在楼安眼里,却实在算不得好。看两人相携离去,胸口越发压抑。他当然知道沈航要回来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已做好了准备。午夜梦回间,他设想过很多沈航出现的场景,却绝不包括了现今的这一种,在大街上,在他与柳若怜各自的固执中,在他措手不及时。
然而他就这样出现了。
楼安不能忘记刚才沈航随柳若怜离开时回头看他的眼神,如此相似,如此熟悉。——怎么可能不熟悉!那里面,与他一样,映着的是相同的一个女子,有着的是相同的一种执着啊。
他又低头看了看方才抢在怀中的帐本,苦笑起来。
抢到了又如何?他真正该抢的,并不该是帐本而已啊!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北上,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而可以让自己连楼家也放弃,究竟是因为什么让自己执着四年也没有忘却……心里明明什么事情都很清楚,但是为什么做起来就那么艰难呢……自己,果然还是太……
沈航。
沈航。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顿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等收完帐回到梅轩,已是傍晚。倚翠从里面迎了出来:“骆家刚才派人过来,说是请公子过府一聚。”
过府一聚么?楼安淡淡的想着,却是继续向了屋内的方向。一路行到房里,帐本和收回来的钱都随意的扔到了桌上,和衣便翻身上了床。
此时骆宏请他过去一聚,原因不出其二,定然是为了替沈航洗尘了。睡着前,突然想到,自己不出现,最高兴的恐怕要算那一个沈家小姐了吧……
这样居然也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屋外已是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慢慢踱步出去,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就是连虫子的叫声都听不到。东拐西拐,走到一座屋子前,本就缓慢的脚步最终停了下来,对着门窗上精致的雕刻纹路发起了呆,正想着这样的做工不晓得要花费工匠们多少的心血,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叹息,悠悠长长,在深色的夜中听来,莫名的有些哀伤的意味。
一惊。
转头间,对上了一双深浅不明的眼睛。
女子的眼睛。
柳若怜的眼睛。
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两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静寂的夜中相对沉默。
最终还是女子几乎轻不可闻的又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次略微的透出些无奈:“京城的夜不比江南,要凉得多了,出来记得多披件衣服。”
他这才发觉身上穿的还是白天的单衣,入夜深寒,手脚确有些凉。
只是。
这——
是她在关心他么?!
他可以认为是她在关心他吧!
心中一暖,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
女子却已经并不理会他,从他身边走过,推门而入:“夜深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虽仍然是清清淡淡的声音,虽是连头也没有回的关上了房门。
但他站在原地,仍是感到了一种名为感动的心情。这样的心情渐渐盈满胸腔,又渐渐冷却下去。实在不能说他多虑,只是回想他和柳若怜的相处,这样明确的感受到她的关心,还是第一次。
那么,是在今晚,在骆府,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么?
沈航回来了。
事情会变化了。
他固执的认定这一点。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四年的时间啊,沈航怎么偏偏就挑了这个时间回来呢?
柳若怜靠在门上,久久才听到门外脚步移动,最后走远。
放松下来。
今晚名为洗尘宴的席上,主角自然是奔波千里回来的沈航。骆宏,沈舲,都是从头至尾眼带笑意,喜悦的心情毫无掩饰。
她自然也是高兴的,直到骆宏说:“差点忘记了个人……”然后看他派人去了绣庄。
骆府到绣庄的距离明明不近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来的却只是一人。
派出去的家仆。
听到仆人禀报说人没找到,出于一种她也说不清的理由,不能不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却在那时接收到骆宏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那一天,那一句“请你放过沈航”不期然的就浮上了心头。至此,便是再也不能单纯的高兴了。
酒过三樽,沈航将她送了回来。梅轩门口,她看着男人的目光,在深色的夜中,连瞳孔都辨不出来的幽暗,心中一动,有些东西仿佛即将涌动而出,却最终哽在了喉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表达些什么,顿时有些烦躁。
却是男人先安抚了她。他说:“门口风大,快进去吧。”声音低沉而轻柔。
于是,她便真的转身快步进了大门。她自然知道男人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但她没有回头,不但没有回头,就是连脚步也越发快了。
关了大门,绕了几个弯,终于行到了后院自己的卧房。心,本是可以松懈下来的,却因房前一个黑影又是一顿。
缓下脚步,近了才分辨出那正是今晚缺席的人。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愣愣的杵在门口,穿的还是白天的单衣,衣角随着夜风轻轻的动了动,他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般维持着低首沉思的姿势,久久没有动作,也不知已在这里站了多久。正当她有一种他会这样持续到永远的错觉时,他的右手却轻轻一颤,然后缓慢的、小心翼翼的,抚上了门框。
她想。
她或许是被他这种过于小心翼翼的举止所触痛,然后叹息了出来,然后叮嘱他天凉,然后让他回去休息。
然后。
然后。
然后的然后。
听到门外楼安的脚步终于消失,她这才从靠着的门上站直了身体,走了几步,又回身看了看门。门框上梅花的图案,精致而秀美,正是当初秦漠迎合了自己的喜好,挑选了良匠雕刻上去的。她看着这样的雕刻一瞬的出神,回神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沿着图案的轮廓移动。她忽然想起,就是方才,有另一只手,在这扇门的另一边,也是这样用指尖轻轻的描绘着门框的雕刻的。终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收回手指。她想,天气到底还是凉了,连手指的感觉都渐渐迟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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