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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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休-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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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怡,这不是普通的罪责,这是逆反,会是连坐的。如果牵涉进来,就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要为李家上下考虑,不能太任性了。”
她想反驳。可是想到李家想到她的老父想到远方家中的亲人们,她知道之前自己到底还是想的太过单纯太过简单了。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楼安说的对。但是……但是……她想反驳的,可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他看湘怡欲碎的眼神,到底是不忍心,柔软下来:“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知道现在楼家的罪名已生,官文既出,判决遂定,恐怕择日便是要行刑了的。知道么,湘怡,现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唯有一件却是让我庆幸的——那就是你。我在想,幸好之前退了亲,幸好没有将你和李家牵连了进来。幸好。幸好。我是不信神明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为这样的‘幸好’感谢上苍。”
“我不怕被牵连的,你知道我不怕的……”她双手扒上囚栏,眼眶酸热,晶莹的水泽终于在几次三番的隐忍后决堤,顺着脸颊滑落,明明口中说着坚定的话语,可在语气中终于还是泄出了在严酷现实面前的无力感,“我不怕的……”
他的手穿越囚栏轻轻的落在了女子的脸上,指尖滑过眼角擦去泪水,低声着,柔声着:“是的,我都知道,我知道的……”
“如果当初我已入楼家,单纯的以楼家一份子的身份,而不是李家的女儿,你就不会再三赶我离开了吧?”
“又说任性的话了,李伯父听了会伤心的。”他轻轻捧住她的脸,他知道对于一个未婚的女子,这样的举止实在唐突无礼了,但是,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对于这个他曾经共同成长起来的女子,对这个他曾经于心呵护的女子,对这个他曾经系情深刻的女子,是最后的一次他可以忘记礼法忘记牵绊忘记其他的人和事的全然珍惜,而全然珍惜的最好办法是——他说,“不要再等我了,我不值得的。”手指轻轻的点在她的唇上阻止了她的反驳,“你是一个好女孩,我楼安辜负了你,楼家也辜负了你。我没有办法补偿你,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也不过是希望让你不要牵连进来——回去吧,随你的父亲回家去,离得远远的。”
狱卒再次走过来:“小姐,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扯起一个微笑,柔软而透明:“回去后忘了我,忘了楼家,找一个好人家嫁了。你是个聪慧美丽又坚强的好女孩,值得更好的人来珍惜你的……答应我,只这最后一件事情了。”
湘怡只是径自的流泪,她想摇头想拒绝,但是她的脸落在他的掌心中。他的掌心很大很温柔,抚弄着她的脸她的泪,轻轻的但是不容她反抗的拉着她的头点了两下。
等狱卒带着湘怡连同火把一起离开后,他在黑暗中无声的笑了。没有什么担心了,他想,湘怡也好,若怜也好,他都可以放心了。笑到最后,喉头一痛,开始咳嗽起来。他想,家法之后,狱中得不到好好休养,身体到底还是差了一点。咳嗽一时不止,用手捂住的时候,才发觉一手的湿润。他刚才用这双手捧住湘怡的脸为她擦拭泪水,可是现在有一些东西是从自己的眼中流下来的。
他愣了一下。
说什么可以放心了,原来,自己心底深处到底还是不甘的吧。

第 29 章

柳若怜放下指尖的绣花针,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手边的锦绢还有一小片没有完成,她看了一眼,估摸着今天可以完工,便先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
小阁在二楼,凭窗而立可以俯视大半街道。
当初因为耽误了骆宏一天的行程,为了赶他父亲的大寿,几乎已是马不停蹄的一路北上。入了城门后,秦漠已经等在那里,然后安顿下来。虽然之前秦漠已有了安排,但是自己达到之后,需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纷纷杂杂,其间也得益于骆宏很大帮助。
等所有事情落定,再看着这皇城,一片繁盛热闹的景象。前阵子听说西南逆反而起,但是那动乱似乎丝毫没有对眼下的繁荣造成任何影响。是啊,她想,毕竟是相隔千万里之外的事情,人活着,不就是只为着眼前么,哪里还会去操心那么遥远的事情。况且,这一座天子落脚处,追溯至远古源头,历经无数风雨动荡至今却依然巍立,自然有它的沉然肃穆,有它不可动摇的牢固根基。
“京城……吗……”从唇角不觉泄出一声喃喃。长久以来自己一直追逐的东西,真的到了她的眼前,咫尺的距离,心上却没有当初想象的那般热切。
不由皱了一下眉。
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柳若怜便看到了骆宏。那时,正是他一身锦白华衣像一只白鹤般风姿华丽的从门外面越了进来。
“你知道吗,”他说,“我今天一早就起床了,洗了脸洗了手,甚至又跳回了浴桶从头到脚重洗了一遍。然后我挑遍了我所有的衣服,才穿上了这我最喜欢也最好看的一件。”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垮了下去,“我今天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却得不到别人的一个眼神的关注,甚至连我连夜赶做的纸鸢也没有得到亲睐。”
柳若怜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抓着一只纸鸢,蝴蝶的形状,构架轻巧,工笔细致,颜色鲜亮到应该很容易吸引到别人的眼球。她对于他有这样一双灵巧的手感到意外。
像是猜到她眼中流露的心思,骆宏笑出:“即使是纨绔子弟,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的。至少当他们要讨女孩子喜欢的时候,还是必须要有一些本事的。小时候,大哥和我,甚至有时候连沈航也会一起做一些小玩意儿送给女孩子的。”
她像是并不仔细听着,淡淡应声道:“但是你现在不是为了讨女孩子的欢心,而是你小侄子。”
他也不以为意,作叹息状:“如果他是女孩子倒是省事了,至少对于女孩子,我反而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听到这里,柳若怜瞟了他一眼,没有办法反驳他。
眼前这个随意靠在椅子上的男人,无论是外貌上还是气质上无疑都是出众的甚至是卓越的,她相信只他的那一双盈满桃花的润泽眉目便很少有女孩子能够抵挡了,所以大多数时候,即使她们明知道他说的是一些甜言蜜语一些假话,也不由得不信他去。
这一点,恐怕她自己也是不能免俗的。
然而熟悉起来后,风流轻佻的外表之下,意外的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呢。柳若怜突然想不起来,对于这样一个男人,当初她为什么会那么不喜欢他甚至排斥他呢,是因为当初的自己过于偏激和执着呢,还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改变了呢?
也许是后者吧。她想。但是,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自己能够改变些什么呢?
——不,或许真的变了呢。
可是……为什么改变了?因为什么改变的,是人?还是事?想到这个问题,她不由一愣,回了神,不再细入。
男人没有注意到她片刻的分神,还在继续侃侃,这时一笑,眼眸间的桃花更甚:“不过这点那小子倒是很像他娘亲,他娘亲小时候便也是这般难以讨好的。今天他百岁宴,一桌子的东西让他抓彩。你不猜猜他最终抓了什么吗?”
顺声问道:“他抓了什么?”
“——香包啊。他娘亲只随便从衣带上解下来的一个小玩意儿,他却像是宝贝似的扑了过去,被香味呛得猛打喷嚏也抓得紧紧的不撒手。真是,长大了怕也是一个混在脂粉堆里的风流种子。”说完呵呵笑了两声,忽而又故作伤脑筋似的叹了口气,“而我辛辛苦苦扎的纸鸢,原以为色彩明丽应该很是惹眼,没想他小子楞是不带瞟一眼的爬了过去……”
柳若怜道:“怕就是因为有他娘亲的味道他才喜欢的去抓的,你也不必太难过。”
那婴儿她也是见过的,小小的一只,眼眉倒是分外分明,眼核一转,格外机灵的模样,也不怕生,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似乎也很喜欢钻进自己怀中。因为软啪啪的一只,她不知该怎么抱,也不敢使力,当窘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骆宏只是在一边感叹:“到底是我们骆家的血统……唉,连我都有点羡慕他了。”婴儿倒是兀自在自己怀中咯咯的笑,扭了扭找了他自己喜欢姿势。
想到这里,她嘴角一翘,表情柔和下来,道:“不过,他长得很可爱。”
“幸好这一点也是像他娘亲的。大哥和我出生时眼眉都是皱在一起猴子脸似的丑丑一只,我娘当初看了都急哭了。”骆宏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
柳若怜也笑了。
骆宏看着她的笑脸,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古有西施作颦,我却向来认为一个女子即使长得再好,如果天天作皱眉捧心的哀怨模样,是怎么也不会让人看着觉得美丽的。在我看来,唯有笑美人才是真美人。你看,连我都已经开始为你的笑容倾倒了。”
一段时间相处过来,柳若怜倒是对他这样的轻佻态度习惯了,也并不理会。倒是没想到那人下一刻将他那张完美俊逸的脸凑到自己面前,桃花眼灿烂得晃眼:“呐,如果觉得可爱的话,要不要我们也生一个?”
生什么?孩子?
一愣。
自己的孩子么……她对于心头出现这样的念头感到好笑。从来是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柳家的血统,那种冰冷残忍的血统,虽然已经不可避免的流淌在了自己的身体里面,但是她并不打算将它延续下去的。像柳平松那样的柳家人,像柳千寒那样的柳家人,像柳氏姐妹那样的柳家人,甚至即使不愿承认,像自己一样的柳家人,没有必要再多一个了……但是,如果是善良的血统呢,即使少许平凡一点的、没有锐气一点的,甚至少许的懦弱一点的呢?会不会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呢?——她一惊,不敢相信刚才在她自己脑海中浮现的异想。
骆宏还在耳边念念:“凭我的俊美、你的秀丽,孩子的品种总是个上等的……错过了总是可惜的……”如此云云。
然后淡笑出。她知道骆宏在逗她高兴。用他的话来说,他便是见不得女孩子天天绷着张脸,尤其那还是张美丽的脸。
骆宏却在她的淡笑中眼眉越发弯曲,将眸光半掩,让人看不出真假,继续道:“你要知道,老爷子盼望我成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只要我愿意娶亲,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挑三拣四的。况且这些天下来,我看我家那顽固的老头似乎也挺喜欢你的。要不,我们就此顺便成全他老人家的心愿吧?”
“别忘了,我可是已经嫁过人的了。严格说来还是楼家的逃妇,名不正言不顺的。”
“这倒是一个问题……”他稍稍苦恼了一下,继而庆幸似的释怀笑出,“不过,也不会困扰多久了。”
只转目对上他的视线,那么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的任何神动。
玩笑到这里,出了格,便已经不再好玩了。
她神情一点点严肃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说以后你都可以解脱啦。”男子慢慢退开,无辜的看着她,“寡妇再嫁娶,自然是名正言顺的。”
她对于听到的字眼有些迷惑,重复了一遍:“寡妇?”
她是知道这个词,但是仿佛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词是什么注释了。
拧眉思索间,一个声音绵长而至:“——怜儿。”
怜儿。
会这般亲昵叫自己的人并不多。
轻柔的。
温和的。
婉转般的从唇齿轻启间荡漾出悠远来。
用一种本该是傲然世事的声线。
——沈航。
男子一身紫衣华贵,站在门外,那光景仿佛还是那一个小桥流水的江南城市,仿佛还是那一座四方来客的闻名饭楼,穿越时空距离的重叠了起来。他也不急着步入,只注视着她惊异的脸,面上虽有些风尘奔波后的疲倦,依然掩不住眼神间的锐利灼热。
骆宏对于突然出现的男人也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高兴的从椅子上跃起,熟稔的过去搭上男子的肩膀将他拉了进来:“我才得了消息,没想你这般快就进了城。”
她尚没有完全从对于凭空出现在眼前的人的惊诧中回神,男子已经坐到了她的面前,轻声的又唤了她一声,声音比起刚才嘶哑了几分:“怜儿。”
骆宏在一边,他从男子的脸上眼上看出了男子内里的柔软色彩,呵呵的兀自暗笑,等着往下看一出千里来相聚的戏码,却在下一瞬见男子的神情一点点凝重下去,瞳孔里的情绪翻腾激越,又被一点点的压制下去,蜕变成一种更加复杂的漆黑。
“怜儿。”他哑声喊道,一丝矛盾与毅然从眼中一闪而过,瞬间不见踪影。
然后。
他缓慢的将手伸到紫袍里,用比刚才更加缓慢的速度掏出一团青绿的布巾。
柳若怜对于递到眼前的布巾有些忡怔。
明明是如广漠草原般的青绿色彩,她不知道为什么入眼的刹那却是晃目的一片鲜红。
然后,依紫的笑脸浮现在眼前——
“二少夫人,您快看啊!这是新送来的布,说是快新年了要为二少爷添置新衣的。”小丫头一惊一咋的,“‘锦绣坊’染的布呢,颜色据说是新调研出来的,只染了区区几匹而已,怪不得这般独特。”说着将缎子扯展开了比在身上,雀跃起来,“这青绿柔和而纯然,给二少爷做件新袍子,穿了定然十分好看,二少夫人,您说是吧!”
为什么这一幕这般深刻呢。她想。
是了,柳若怜想起来,当时依紫穿的便是一身红布袄,衬在一片青绿中分外的鲜亮,加之小丫头绚丽的笑容,尤为明籁,所以她一见到那片青绿便想到了那鲜红的色彩。
柳若怜记得就在依紫在自己面前展现那匹缎子的不久之后,那一片青绿便到了楼安的身上——当然不是比在身上的布匹,而是制成了袍子穿了去——事实证明,依紫猜对了,却在猜错了。好看是好看,可惜好看的只是衣服而已。柳若怜甚至记不得楼安穿上青绿衣袍时的样子,那么独特纯然的颜色,一下子将那个本没有什么锐利的人的光芒更加严严实实的遮盖了过去,只在人们脑海中一片草原般的青绿,广漠无垠。
那一天,她站在楼家大门口,她对着一片青绿说“保重”,她看着青绿钻进了马车,然后马车逐渐的远去。她记不清那一天楼安的脸面、楼安的神情,脑海中除了徒留着一片模糊的影像,只这一种青绿鲜明得可怕。
此刻看着手间有些脏了的布巾,柳若怜忽然想到,楼安其实并不适合这么明丽的色彩,当初应该告诉他的。
抬手伸指,一角一角的揭开包裹的青绿布巾……她的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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