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又青没有动,安静了两秒,她用绝望地语气说:“问什么呢?四年一直把周小葵的照片放在钱包里,四年一直坚持每年去扫墓定期去拜访她的父母,从来没有追过女孩子的人,看到我第一面就主动要留电话。”钟又青情绪崩溃,眼泪决堤,她问于江江:“你要我问什么呢?他爱不爱我吗?从头到尾我都知道他不爱。这四年,我一直如履薄冰,我甚至害怕自己会怀孕,我怕会生下丑陋的孩子,让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替代品,我只是个冒牌货。”
她咬了咬唇,很执拗地说:“于小姐,你不用担心,我真的不会做傻事。我只是……只是没地方可去……整容后,我连家都没有回过……我爸妈不知道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于江江眼眶也有些红:“那怎么办呢……”
“是我咎由自取,我孤注一掷。我忘了是谎言总有揭穿的一天。我以为我中了灰姑娘的魔法,其实我只是那个削了脚后跟穿上玻璃鞋的坏女人。”
于江江拼命摇着头:“不是这样的……四年怎么可能没有重量……江先生不是那种看外表的人。”
“他不是看外表的人,他只是要一个像周小葵的人而已。是我太自大了,随便得罪人,忘了我是把柄那么多的人。我不疼。我还可以爱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换一种方式而已。就像延长赛一样,他不用理会我,我一个人参加就好。”
女人在爱里偏执于常人,就如同崔婆婆,如同张晚情和眼前的钟又青。钟又青的故事,放进那些八卦论坛,也许会成为一个不孝偏执虚荣女人的故事。可于江江却可以理解她的那种疯狂。
女人都是如此,置身事外还有理智,一旦深入其中就疯了。
“你说得对,”钟又青说:“我早该向他坦白,可我不敢。如今倒不用我自己去剖白了。一切都结束了。”
……
那一晚,于江江用了很久才把钟又青弄睡了。钟又青睡着的样子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睡在床边的角落,一定要抱着枕头才敢闭眼。那模样实在太让人心疼了。得多么没有安全感才能这样啊?
于江江轻轻吸了吸鼻子,转头准备去洗漱。刚一出房间,家里门铃就响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于江江小跑过去,接通了视像电话。
窄窄的屏幕上显示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头顶。大约是听见接通了,那人突然抬起了头。从屏幕里,于江江看到了江一述那张茫然而慌张的脸。
于江江什么都没说,直接将他放了上来。
她穿着拖鞋,站在电梯口,等待着将要上来的江一述。
等待的时间是一种煎熬,看着不断变动的电梯数字,于江江知道江一述离她越来越近了。那一两分钟里,于江江想好了无数种措辞和无数种可能。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于江江直接拦住了江一述急匆匆要往里走的身影。
“又青呢?”江一述无暇他顾,眉宇间似有愁字,见到于江江,开口便问到了钟又青。
“已经睡了。”于江江拉着江一述,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她在我这?”
“她没有几个朋友。每一个我都去了。最后想到了你,打电话给你同事问到了地址,过来碰碰运气。”
于江江抿了抿唇,问他:“你这样,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其实也是爱她的?”
所有的一切都表现得很完美,那急不是假的,眼里的担忧也伪装不出来,明明就是爱到骨子里的感觉,却偏偏哪里有些不对。于江江不过是问了个普通的问题,这一次,江一述却很意外的没有回答,而是保持了沉默。
半晌,江一述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我承认我没法忘记小葵。八年的感情太过深刻,她就是我的命。第一眼看到又青,真的太像了,我没办法忽视她,就那样放她走。”
于江江有些生气,打断他:“可她不是又青,也不是周小葵,她是钟守真。是你初中高中的同学。是爱了你十几年的人!她变成谁不好!为什么要变成你死去的爱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一切会是这样。”江一述的表情有些为难,逃避了于江江所有的问题:“我能带她回家吗?”
“回家了,然后呢?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吗?”于江江有些闷闷地看着江一述:“你觉得现在闹成这样,还有可能吗?”
江一述眼中满是茫然,他像个天真的孩子,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于江江满腹都是脏话。眼前这个学历这么高脑子这么聪明的男人为什么说出这么不合理的话,她真的有点不能理解。彼此都粉饰太平,感情该怎么维持?
于江江咬了咬嘴唇,正准备说话,她家里的门突然开了。
本以为睡着的钟又青此刻斜斜站在门边,有些疲惫的脸上是冷冷的表情,她用很空洞的眼神看着江一述,仿佛已经他已经是一个陌生人。
“你走吧。”钟又青用冷情而漠然的声音说:“今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又青!”江一述的眼神里充满惊恐,仿佛不敢相信钟又青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并不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钟又青。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骗子。”
江一述上前想要靠近钟又青,被她决然地躲开。江一述紧皱着眉头,认真地说:“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钟又青眼中盈光闪闪,却仰起头让那些水汽都退了回去:“江一述,我们都醒醒吧。”
她决然地、对江一述,也对自己说。
45、
钟又青瞥了江一述一眼。什么都没有再说;一转身仿佛成了永恒;以那样决然的背影直接回了屋。
“钟又青!”于江江追了过去。她一进门;已经看到卸下伪装靠着墙哭得不能自已的钟又青。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钟又青。那样压抑着情绪;看上去可悲又可怜。
“我还是输了。”钟又青用小到于江江都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的声音说着;“他一点都不爱我。”
事到如今;钟又青关心的;仍然只有爱与不爱这一个问题而已。想想真有些心酸;这段爱对她来说到底是怎样的重量?于江江心里震荡不已;眉头深锁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于江江觉得钟又青周身似乎有一座她自己画成的牢。旁人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挡住了试图进来的江一述;于江江扶着门;很语重心长地说:“你做的,不是把她接回‘家’,而是把她接到你心里去,对她来说,那才是家。江一述,如果今天她没有一张和周小葵相似的脸,你还会爱她、与她共度一生吗?想清楚这个答案,再来找她吧。”
轻叹了一口气,于江江关上了门,将一脸迷惘的江一述关在了门外。
门关以后,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哭累了的钟又青一言不发地躺回了于江江的床上。于江江站在房门口看了她一眼,她背对着于江江,身体蜷曲像一只煮熟的虾米。对此,于江江也无力做什么,只是轻轻给她把门带上。自己拿了新的被子去另一个房间睡。
于江江这人别的没什么,就是对睡觉臭毛病特别多。睡惯了卧室那张床,这会儿睡书房里这张沙发床怎么都睡不着了。
拿着手机打了一会儿游戏,把游戏里朋友圈的排名刷到了第一名,独孤求败以后游戏也有点懒得打了。退出游戏,手机提示还剩百分之十的电量。于江江想着干脆用完所有的电踏实睡觉算了。
于是,百无聊赖的她给段沉发了一条短信,以顽皮的口吻: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本以为那么晚了,段沉应该不可能回了,却不想于江江还没从信箱里退出来,段沉的电话已经来了。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段沉问。
于江江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房间里暗暗的,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和窗纱缝隙漏进来的点滴月光。于江江翻了个身,将手机枕在耳边。
“认床。”
“床?和哪个野男/人鬼混呢?”
“不在家能再哪?”于江江对他满嘴跑火车显然已经习惯,大半夜的,两人也没什么正经话题要说。于江江简单给他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段沉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只说:“要是实在不舒服到我家里来睡吧。我一套都买的意大利进口的,肯定舒服。”
于江江揶揄一声:“我傻啊,这么晚了羊入虎口。”
段沉言辞咄咄:“你这么误会一个好心的正人君子,我都看不下去了。我像那么饥不择食的人吗?能对你下手?”
一晚上,于江江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反击他:“谁知道呢?我这么漂亮,难保你不会把持不住。”
仿佛能看到于江江此刻得瑟的小模样,段沉突然用很是宠溺的语气说了一句:“小傻瓜。”
于江江被这个小说里才会出现的雷人称呼雷得全身一僵。
“你吃错药了?”于江江问。
段沉突然很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说:“可能吧。”
于江江感觉到他语气中点点微妙的变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电话那端的段沉沉默了许久,听筒里只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和电波兹兹的细微声音。于江江握着手机,明明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没有一个想要挂断电话,只是这么沉默相对。
“于江江,我来接你吧。”
于江江眉头皱了皱:“这么晚了,去哪儿?”
“出去喝一杯。”
于江江撇撇嘴,想想这时候不能离开钟又青,只得拒绝:“我戒酒了你不知道吗?”
“我真的想见见你。”
于江江终于感觉到段沉的不对劲,忍不住关切地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电话那头的段沉很感性的又叹了一口气。于江江关注地听着听筒里的声音。隐隐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似乎是段沉正在往哪里走。没一会儿,于江江听到类似推拉门的声音,再然后,她听见了呼啸而过的风声。
“你去阳台了?”
“嗯。”
“不冷吗?”于江江问。
“我正在找你家的方向。”段沉感慨道:“好远,看不见你。”
于江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住那么远,你要能看见,那只能说明你见鬼了。”
段沉在电话那头似是笑了笑,于江江听得并不真切。许久,迎着风的段沉突然用很平常的语气,如掷重磅炸弹一般说:“我刚知道。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了乔恩恩。她并不是因为变心了才嫁给别人,只是因为骄傲才嫁给别人,我母亲曾……见过她。”段沉刻意弱化了他母亲对乔恩恩的百般羞辱,但于江江不难想象,以段沉这种富二代身份,长辈和小辈的女朋友见面,多半是诸多微词,就像电视剧里写的那样。
“……”不是段沉陡然提及“乔恩恩”这个名字,于江江几乎都要想不起这个人是谁。段沉对感情的果断让于江江几乎已经忘记段沉也曾爱过别人,也曾与别人有过深刻。许久,她欲言又止,嗫嗫嚅嚅地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她回来找你了?”
“不是。”段沉说:“只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以前的真相。真奇怪,我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当我理直气壮恨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用尽办法去报复。可当我发现一切都是一场误会的时候,我却没胆量面对了。”
于江江沉默地听着段沉说话,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斟酌许久,问出她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你还爱她吗?”
“如果我回答还爱呢?”段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不等于江江回答,手机因为彻底没电直接关了机。看着完全陷入黑暗的手机屏幕,于江江微笑着,用很苦涩的笑容对着已然没有反应的手机说:“那就回去找她。”
“如果你不怕我伤心的话。”
“……”
如果说之前与段沉之间的所有进展全都依靠于段沉的毫不退让步步紧追,那么,毫无疑问的,段沉那个反问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于江江打回了原形。
一晚上没有给手机充电,于江江害怕再接到段沉的电话,她不愿再继续那个话题,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清早,于江江起床的时候钟又青已经离开了。于江江想想自己还真是混沌又糊涂,连钟又青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钟又青给她留了一张便条,上面娟秀的小字写着:谢谢你的收留,很遗憾不能一辈子在你这儿躲风避雨。很多事逃避也没有用,比如告别。我已收拾好自己,与过去告别。勿念。
于江江看完便条,随手将它搁回桌上。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钟又青把这十几年的执拗收拾好吗?足够她与过去告别吗?很显然,这答案是否定的。可她却不能否定钟又青什么。
于江江知道不该管,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静静喝完水。于江江才鼓起了勇气去把手机的电充上。
五分钟后,手机顺利开了机。短信箱里有二十几条提示。全是未接提醒。其中十个未接来自段沉的号码。另外十几个都来自早上,于江江扫了一眼那陌生的十一个数字,完全想不起来是谁。
她正想得出神。那人电话又进来了。于江江顺手接了起来。
“江江姐!”电话一接通,那端已经传来陆鑫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于江江仅凭一句话就听了出来。
“怎么了?”对陆鑫,于江江总有一种做姐姐的责任心。即使他并不是他的弟弟。
陆鑫六神无主,已经全然乱了阵脚,此刻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半天阐述不完整,“江江姐,求你劝劝我哥吧,他真的不能做这样的决定!”
于江江错愕地挑了挑眉,问他:“到底是什么事?陆予他怎么了?”
陆鑫吸着鼻子,很明显是在哭,他心疼陆予,舍不得他做太大的牺牲:“他用了这么多年才在北都有了事业有了房子。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回江北来。我不要他放弃。”陆鑫难受地求助于于江江说:“我妈前几天检查出来,肝癌晚四期。医生说最多还能活半年。我哥决定辞职回来陪妈妈。”他哽咽着说:“江江姐,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辞职啊。他那么想成功,不能让他半途而废。妈妈……妈妈我能照顾,我可以改志愿,读江北大学。”
“……”于江江觉得自己也许没有睡醒。亦或还在梦着,总觉得这个电话,甚至陆鑫说的那些话,都充满了不真实感。肝癌晚四期?陆予的妈妈?
怎么可能呢?回忆起阿姨纯朴辛劳的样子,于江江不禁眼热了起来。一个有残疾的寡妇,辛辛苦苦在菜市场摆摊养大两个儿子,福还没享到呢,怎么就……
上天真的对人太不公平了。于江江喉头硬了起来:“怎么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