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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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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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位新主任的优点跟他的缺点同样突出,虽然名声不太好,可确实有些能力。上任没多久,他就根据几位主治医生的特长,把门诊部划分了三个科室小组,还设了个临时小病房。不久,又从卫生部争取到一个副高的名额,这一招确实高明,引起医护人员的欢迎,转移了人们的兴奋点,重新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消息一传出来,不少人都跃跃欲试。胡炜、鲁映映和徐文都是军区卫生学校毕业的,同样是大专文凭,同样是主治医生,其中徐文是1965年的兵,资格最老。论工作经验凑活着还行,论学术成绩,三个人都是半瓶子醋,实际工作能力也都是半斤八两。她们虽说是老朋友,平时跟亲姐妹似的,可是较起真来,从内心里讲,谁也不服谁。
  胡炜不是不想获得这个副高,因为职称和工资是直接挂钩的,可是她不相信这个名额会给自己,也不愿意与其他人去争这个名额。她觉得大家平时的关系都挺不错的,为了一个副高,彼此伤了和气多不好。她还觉得什么事都得顺其自然,现在,你撕破脸去争,也不一定属于你,该属于你的,到时候自然会属于你。由于她想得开,泰然处之,所以与同事的关系依旧,没有出现一点裂痕。
  徐文和鲁映映就不同了,两人都有担任高官的丈夫,因此都想利用这个机会,在丈夫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和独立性。她们把这次评职称看得分量很重,生怕这顶桂冠落到别人的头上。从第一次评议会以后,两个人就互相不说话了,多少年的友谊付之东流。私下里,她俩都分别找胡炜诉苦,抬高自己,贬低别人,目的都是想拉拢胡炜,以取得她的支持。
  胡炜见这种情况,十分痛心,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副高职称就闹得老友不和,整个门诊部鸡犬不宁。于是,胡炜下定决心,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反对,在门诊部召开的第二次评议会上,她公开表态,放弃竞评副高的机会。徐文和鲁映映见胡炜如此大度,惊愕了好一阵子。她们对胡炜这突然的举动,十分不理解,她们与门诊部其他的工作人员私下议论,说胡炜是傻了还是疯了?胡炜心里想,让你们议论去吧!去争吧!
  宋沂蒙听说门诊部在激烈地评职称,猜想头脑简单的妻子肯定争不过人家,担心妻子气坏了身体。那天,他早早地来到研究院,独自一个人在大院门口等着。站岗的兵已经换了好几代了,他不禁想起那年头一次在这儿见到的那个年轻的兵,当初自己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一进门就受了一肚子气,现在那个兵在哪儿?算算日子,如果不退伍很可能当连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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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在胡乱琢磨,终于看见妻子下班出来,胡炜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紧张或者沮丧,只见她迈着年轻女人般活泼的步子,飞快地来到丈夫的身边。见了宋沂蒙,就高兴地说:“哎!你怎么来啦!”
  宋沂蒙发现妻子格外欢快、轻松,还以为她真的评上了副高职称,半信半疑地说:“咋这么高兴?有喜事啦!”胡炜一脸无所谓:“有屁喜事!我不干了,我已经表态放弃竞评副高啦!”
  宋沂蒙一听,并不感到突然。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胡炜是一个性格矛盾的人,她有争强斗胜、好占上风的一面,同时还有自知之明、严以律己的一面,岁月的磨难,把她强的一面磨光了,剩下的是弱。如果要她与别人去夺,与朝夕相处的自己人去争,她办不到,这也是父母赋于她的品质。母亲曾经遇见好几次提拔的机会,可是她都让了,她说她是胡副司令的爱人,不能搞特殊化。胡炜今天也让了,让得那么干脆,让了以后,心里痛痛快快。
  宋沂蒙见妻子如此超脱,渐渐地放下心来,他陪妻子乘公共汽车,倒换了三次,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刚进院门,就看见祁连山和金秀香。
  冬天过去了,香山的春天来了。山上的桃花开了,在半绿的树木中间,粉红的一簇一簇。山坡满是桃红,被迎春花的绿色枝条衬托着,还有草丛间浅紫的、金黄的、雪白的、深红的小花。古老高大的松柏半遮住春天的骄阳,樱桃沟的溪水流了下来,缠绕着桃花丛。风把山吹活了,到处是浓郁的幽香。
  祁连山和金秀香两口子来香山赏桃花,顺便看看胡炜和宋沂蒙。见院子的大门半掩着,他们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进去,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耐心地等着,两人一边等着,一边喝着从樱桃沟取来的山泉水,两个人卿卿我我,像一对新恋人。
  胡炜见是这两口子,十分高兴,三步两步抢上前去,没等她张口,金秀香就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嘻嘻”笑着:“妹子,真想你啊!”
  祁连山二话没说,招呼几个人离开院子,钻进一辆半新不旧的轿车,这是他从海南回来之后买的美国原装克莱斯勒“太阳舞”。祁连山拉着他们跑到西三旗的中机公司宿舍。
  祁连山领着他们下车以后,在大院里七绕八绕来到一所高层楼旁,没有上楼,而是向地下室走去。地下室里有一条长长的、昏暗的过道,没有灯光,他们仅借着从外照射进来的一点儿剩余光线朝前走,走了好长时间,才发现过道的一侧有几间简陋的房屋。
  祁连山敲开了其中一间,开门的是一个花白头发、身材削瘦的老头儿。宋沂蒙一看怔住了,这人有点像多年不见的刘放。那男人看见宋沂蒙也发愣,眼光呆滞、手指没有目标地比划了两下,宋沂蒙终于看清了,这人就是老同学刘放。在他的印象里,刘放是一个聪明过人、很具才华的人,就是有点神经质。祁连山一拳打在宋沂蒙的肩膀上,笑眯眯地说:“不认识啦?这是刘放啊!”
  宋沂蒙心里想,果然是刘放,他曾是中机公司的工程师,他爹妈是老资格的红军干部。前些年老两口感情上出了问题,离了婚,这刘放本人没结婚成家,孤零零像个老弃儿,可是怎么会闹到住地下室的地步?宋沂蒙实在想不通,可眼前活生生的现实告诉他,刘放确确实实就住在这里。
  房子倒也不算太小,大约有十四五平方米,屋里杂乱无章,有几只老式樟木箱子占去了好大一块地方,上面堆满了被子、衣服,就这么乱七八糟的,堆起老高。一张老式的弹簧床,一张普通的写字台,一把椅子,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东西了。
  刘放认出了宋沂蒙,一下子变得异常兴奋,他“哦、哦、哦”地,说不出话来。祁连山和宋沂蒙挤坐在一把椅子上,金秀香挽着胡炜就坐在床上。刘放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这儿,很狼狈,老爷子犯错误啦!”
  祁连山赶紧替他解释:“什么犯错误?瞎说!”祁连山赶紧把宋沂蒙叫一边,小声说:“他爹是位一贯艰苦朴素的老干部,从五十年代起,就住在一所很普通的小院子里,前些年,组织上多次要按副兵团职待遇给他调整住房,可老爷子都没同意。老人离婚后还没来得及组成新的家庭,就患病去世了。组织上说是要继承优良传统,动员刘放搬了出来。他也表示不要房子,两边单位的房子都不要,心甘情愿住在自己单位分配的地下室里。
  慢慢地,中机公司的新人渐渐多了,同事新,领导也新,大伙儿把以前的事忘了,都拿他与现任领导干部的子女比,现在,当头儿的子女,谁没有一套好房子?刘放是老高干的儿子,说他住地下室,大家就是不相信,有人眼睁睁的看见了也不信,他们觉得他爹妈那么大官儿,难道都没有留下房子来给他住,他爹妈肯定犯错误了!
  管房子的人说,你住地下室,愿住就住呗!所以,好几次分配新房子都不考虑他,现在,中机公司撤消了,刘放的工作问题老是解决不了,基本生活也成了问题。
  刘放的爹妈
  胡炜也听说过刘放的爹妈,那是土地革命时期有名的军运干部,一个老八级,一个老十级,生前的职务都不低。老人离婚的事,她也听说过,当年一对红色革命伴侣,到七老八十了还闹婚变,实在令人费解!他们不搞住房特殊,死了之后竟落了个犯错误的嫌疑,莫须有的主观猜测,使得他们的独生子住在阴暗的地下室,眼下连生活都没有着落。
  胡炜越想越可怕,想起自己香山脚下的那三间平房,感觉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由得暗自庆幸。宋沂蒙也为刘放的处境感到忿忿不平,他不时向刘放投去同情的目光。
  刘放对于祁连山的介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嘴角上露着无奈的干笑,眼睛里却茫然无光,脸上的表情也很不自然。宋沂蒙蓦地产生了一个想法,这刘放的神经可能有点不正常。宋沂蒙很同情这位老同学,但又想到自己的处境比他也强不了多少,无法帮助他,面对刘放,他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祁连山领着宋沂蒙他们到这里来有着特殊目的,他望着屋里那几只老式樟木箱子,犹犹豫豫地问刘放:“喂!你老子不是还留下一些古董吗?”
  刘放矢口否认:“有是有一些,‘文革’时,都捐献给故宫了!”
  刘放的父亲曾经是国内有名的收藏家,在老干部里头是属头几位的,他老人家一生节俭,不吸烟不喝酒、素茶淡饭,省出那点钱都购买了古董了,老人家就这么一点嗜好。他主要喜欢研究古代书法,收藏了很多古代著名书法家的作品,还有不少精品拓片、古籍善本。据说老人有两件宋元时期名人的字画,是乾隆皇帝收入《石渠宝笈》的作品,散佚多年,连故宫的大专家们都没见过。祁连山盯着刘放房间里那几只老式樟木箱子,心里暗暗琢磨着,表面上不露声色。他撺掇地说:“肯定还留下一些东西,你要是弄出一两件,我帮你卖出去,还不够你活一辈子?”
  刘放听了祁连山的话,情绪有点激动,他说话也不磕巴了:“没有就是没有,就是有,也不卖!”
  祁连山被刘放顶得无话可说。胡炜听了刘放的最后一句话,一股敬佩之意不禁油然而生,她觉得这个人落魄是落魄,可就是有一股志气,老子留下来的东西就是命根子,卖老子的东西就是卖命根子!
  宋沂蒙见空气有点紧张,便岔开了话题,谈到了其他老同学的情况。宋沂蒙问刘放和祁连山:“你们谁知道刘白沙干嘛呢?”
  刘放低头不语。祁连山一听提到了刘白沙,火气就上来了,他愤愤不平地说:“刘白沙,别提他了!他最近又升官了,到外地当了省长助理,去年我们去找他,秘书说不在。我明明看见这小子坐着小汽车从外面回来,怎么会不在呢?不见就不见,为啥骗我们说不在?后来,秘书进去嘀咕了半天才出来,愣说不认识我,奶奶的!”
  听见说省长助理的秘书挡了祁连山的大驾,还说不认识他,刘放突然哈哈大笑,这笑声里饱含着讥讽,刘放的狂笑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刺伤了所有人的心。
  宋沂蒙心里尤为苦涩,当初多么好的同学,一样的顽皮、一样的聪明、一样的红色背景,那个圈子曾经抱得这样紧,可是现在,这个圈子散掉了,各谋各的,各说各的,彼此之间也产生了那么大的差距,彼此之间越来越陌生了。
  他们摸着黑,离开了刘放的地下室,坐在汽车里半天,祁连山没发动汽车,其他人也没说话。最后还是胡炜打破了沉默,她惋惜地问:“这刘放怎么这种样子?看来至今还是独身呢!”祁连山意味深长地说:“还不是婚姻问题闹的,一次失恋能叫男人一辈子精神失常……”


  胡炜似乎明白了,她不愿再掘根儿问下去,要是失恋能把一个挺不错的男人弄成这样儿,那可不值得同情,没出息!
  宋沂蒙透过车窗,看着黄昏中的街道,无限感慨。今天的北京变化太大了,现代化的建筑浸在淡淡的黄昏里,空气清爽多了,一整天都是蓝的,到晚上还是深蓝的。整个城市都是沥青和水泥,黄土地没了,水蒸气也没了,哪里有许多云彩?
  天还没有完全黑,路灯大亮,街头草坪灯也打开了,把附近照得如同白昼。这时,金秀香看见车外面走过一群人,大概有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留着小平头、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朝一排小汽车走去,最前边的是一辆劳斯莱斯房车,后边还有林肯、凌志、本田等等,都是豪华型的小汽车。金秀香捅捅胡炜,叫她赶快看。这是什么人,如此招摇张扬?
  胡炜向外边瞥了一眼,也不吭声,因为她对这种人不感兴趣。祁连山也看见了,便带着藐视的口吻对宋沂蒙说:“这人是江西一个普通农民,原先在亚运村一带组织几个老乡洗车,你想一辆车十块钱,赶上下雨的时候,一天要洗多少辆车呀!这家伙过了两年就发了,后来又听说不知在哪儿承包了个大工程,居然暴富……”
  刘放的处境和那江西暴发户的狂劲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两件事给了宋沂蒙不小的刺激。他不禁感慨地说:“时代真的变了,所谓的干部子弟圈子分化了,原来意义上的干部子弟几乎不存在了,当年罩在头顶上的光环也不存在了。他们在仕途上、事业上各自表现,有的甚至为了起码的生活而努力,这令他们不得不去考虑个人,考虑利益得失,考虑挣钱!”
  胡炜的感触也很深,她叹口气说:“看起来咱们也属于先天不足,当初,咱们的父母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回家来带给儿女的,不是一张严肃的脸,就是一通说教。你爸不就曾经要求你将来不要考清华、北大,如果要上大学,就上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而现在,连农民家庭都懂得为孩子铺路架桥,为孩子安排好一切,上重点院校、出国镀金。”
  宋沂蒙若有所思:“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来,但胡炜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这个社会上,人们不管你父母原来是做什么的,人们只关心你父母亲现在是做什么的。从改革开放以后,即使你父母不是做什么的,只要能巧妙地利用机会,照样可以发达,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的千百万个贫寒富翁,人家不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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