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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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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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沂蒙听到妻子把自己比作蚂蚁,情知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威信已经降低到相当程度,低到了没有说话的份儿,于是,他不吱声了。
  胡炜正琢磨着找人,恰在此时,龙桂华来了。她跑得很急,浑身大汗,听说懋荣垮了,崔和平跑了,宋沂蒙也被公安机关询问了好几次,她担心夫妻俩经受不住打击,心急如焚地跑到香山,进门就说:“咋样啦?咋样啦?”
  胡炜见桂华姐来了,像见到了大救星似地降临,委屈地抹起眼泪。她觉得龙桂华的年龄大些,经的事儿也多,能帮他们出点主意。宋沂蒙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说:“有啥急的?事已至此了,急有啥用?”
  胡炜一听就火了:“你不急,我急行了吧!这个家不要了,你进公安局坐牢,我上吊自杀!”“你急什么急……”两人当着龙桂华的面,眼见要吵了起来,龙桂华听见胡炜又是坐牢又是上吊的,心里不住地发颤。夫妻俩有什么话不好说,偏要讲这些难听不吉利的话,这不是火上浇油,越裹越乱吗?看来,大首长的子女与普通老百姓之间,在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宋沂蒙低声嘟囔:“老吵架,老吵架,没水平,没理由,没结果,没意思,人穿上军装是军官,穿上西服是经理,如果脱了军装、西服,那就什么也不是,就像老乡家灶台上的碗,已经烟熏了好几辈子,无论洗一千遍也洗不干净那上面的油烟子味儿。”
  胡炜又嚷起来:“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
  胡炜一嚷嚷,宋沂蒙不吱声了,可是他心里还是不住埋怨。
  近年来,老婆的性格产生了一些变化,脾气越来越大。他宋沂蒙呢?挣不着钱不说,还净捅漏子,说话怎么能不软?老婆发怒了,他顶多嚷两句,嚷完了,只好瞪眼听着。
  两人之间,出了一些问题,这一点,细心的龙桂华看出来了。
  她真心实意希望胡炜和宋沂蒙两个人能顺利渡过难关,她想劝劝胡炜,可她不知道话应当怎么说,她想了好一阵,才温情地安慰道:“炜妹,这些搞公安工作的,就知道纠缠不清,沂蒙那么老实规矩的人,他们都不相信,是不是要找人帮忙说说?!”
  龙桂华一句话,说进胡炜的心窝里,是要托人说说,自己怎么没想到?
  胡炜感动得又差点掉眼泪。她说:“公安机关,我们也不熟悉,老人在世的时候从没跟他们打过交道……”没等胡炜说完,龙桂华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来:“我四妹认识一个女律师,那人挺好,大学学法律的,水平高,在公检法部门里面熟人也多,能不能找找她?”
  这时,“梆梆”有人敲门,宋沂蒙开门一看,原来,是吴自强这个广东仔。
  吴自强外面罩着一件大皮袄,里面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脖子上扎着紫红月白点儿的领带,头发上抹着厚厚的一层发蜡,显得油光油光。吴自强进门就喊:“大哥,小吴来看你了,听说出了一点事情,在大哥这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涮涮水啦!”


  这广东仔就会说“涮涮水”,他说话的方式很特别,一方面关心你,一方面在捧你,让人听了心里高兴。宋沂蒙在他面前,总是不知不觉地有一种大哥般的感觉,他随便指指一把木凳子让他坐下。吴自强仍然笔直站着,一会儿叫大哥,一会儿叫大姐,龙桂华听了,心里都觉得舒舒服服的,实在想象不出,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吴自强说:“我看,还是托人打听打听好些!”吴自强见宋沂蒙低头苦苦思索,胡炜愁眉苦脸,知道两人乱了阵脚,他想,这夫妻俩都是没经过大事的老实人,这么老实的人下海经商干嘛?
  吴自强想起来,刘白沙以前还说过胡炜家里有个亲戚叫楚冰近,在军区后勤当过科长,现在,早就转业到公安局工作了。于是,他就兴奋地说:“楚冰近,你们的亲戚,他不是在公安局工作吗?”
  听吴自强提起楚冰近这个名字,胡炜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亲戚,不过,这人性情挺古板的,平时也不大往来,不知吴自强为什么知道他?胡炜不作声,静静地等着,看吴自强下面怎么说。
  吴自强见胡炜不说话,便着急地说:“大姐,你怎么啦?听说这楚冰近在公安局还是个中层干部!”胡炜听说这楚冰近在公安局,还是个中层干部,便情不自禁地拉过宋沂蒙,问他:“宋沂蒙,你认识这人吗?”宋沂蒙摇摇头说:“你的亲戚,我哪里认识?”
  吴自强说:“这姓楚的我也认得,要不,我去找找他!”宋沂蒙听吴自强说他认识楚冰近,赶紧阻拦:“不用!我去找他吧!”
  胡炜不放心,拉了一下宋沂蒙,带着嘲讽说道:“你行嘛你?别裹乱啦!我们家的亲戚,还是我去吧!”
  这时,龙桂华平静地插了一句:“还是请这位兄弟去吧!”
  龙桂华在一旁听着,觉得吴自强这人脑子活,嘴皮子会说话,比夫妻俩强多了,于是,就提出了建议。胡炜和宋沂蒙见龙桂华说了话,也觉得言之有理,就不再多说什么。
  吴自强这人十分仗义,生意归生意,朋友归朋友,他十分愿意帮助这对患难夫妻。他知道自己去找楚冰近,比他们夫妻出面的效果要好得多。
  吴自强从胡炜家回到城里以后,立刻想法子找到楚冰近,还带去两条烟。楚冰近很愿意帮忙,答应尽快去那里打听打听。当天下午,就有了准信儿,原来,司徒总经理刚被抓进去就咬宋沂蒙,硬说宋沂蒙是他的同谋之一。公安局内部有不同意见,有的认为单凭司徒的口供还不足以构成宋沂蒙参与犯罪的证据,有的则认为宋沂蒙确实参加了这笔业务,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责任,从法律的角度上说,处在罪与非罪的边缘上,也可以处理他。
  吴自强得知这个消息,飞速通知胡炜和宋沂蒙。听见这个信儿,顿时宋沂蒙的身上全软了,他觉得一切都完了!监狱的大门冲他开着,专门等他进去,他高声对妻子说:“胡炜,给我准备准备!”见妻子不理他,便要自己去收拾牙膏肥皂。他拿个洗脸盆,把毛巾和牙膏肥皂扔到里面,想再嚷两句,可又嚷不出来,只好坐在床上发呆。妻子见宋沂蒙着急得整个人都变形了,心想,这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还不如我呢!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气得呼嗤嗤直喘气:“干什么?这就败啦?这就认输啦?”
  宋沂蒙抬头看着妻子,发现心绪繁多的妻子鬓角上已经有了少许的白发丝,秀气的眼睛上有些浮肿,她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消瘦多了。宋沂蒙十分伤感,觉得有许多地方对不住妻子,这两年让她操了太多的心!觉得她也好可怜,结婚十好几年了,不是两地分居就是提心吊胆,几乎一天安生日子也没过,像这么好的女人,跟谁过都不至于这般田地,可为什么偏偏跟定了他宋沂蒙?这回犯了大事,不知躲得过去躲不过去。宋沂蒙的心里一阵酸楚,连着叹了好几口气,然后无可奈何地说道:“不然,就能怎么样呢?”
  胡炜却不肯服输,那自信、庄重的神气跟上战场一样,她瞪着眼喊叫着:“被那个姓司徒的骗了,咱们难道还犯法了?宋沂蒙,告诉你,我就不信这个邪!非把这个事儿弄明白,打官司也要打到底!”
  龙桂华联系上女律师,一刻也不耽误,马上赶到香山,没进门儿就听见胡炜嚷嚷,心想这两口子又吵架了,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她赶紧进来劝说,进门就瞧见一个是愁眉不展,另一个是怒气冲冲的样子,她绷着脸对宋沂蒙说:“沂蒙,又是你惹得炜妹不高兴了吧!你这个男人怎么当的!”龙桂华知道在这种时候必须先批评男人,把男人批评了,女人解了气,两口子就不吵了。
  胡炜见龙桂华来了,便死死瞪了宋沂蒙一眼,不喊了,她拉着龙桂华的手说:“桂华姐,你来得正是时候,你看他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稀泥软蛋呀!也不想想办法!”
  胡炜当着龙桂华的面,说丈夫是稀泥软蛋,宋沂蒙脸色“唰”地涨红了,当着谁的面丢人也无所谓,就是当着龙桂华的面不行。他一股气冲到嗓子眼儿,忽然想骂两句,也想打两下。打谁?打胡炜?
  龙桂华看着宋沂蒙,见他要控制不住了,赶紧把话头转了回来: “我看沂蒙也不是那种样子,他是心里有数,对吧!”宋沂蒙本来就不敢真骂更不敢真打,龙桂华一句话把他从窘境里拯救了出来,他不觉呼出一口气。不过他还是不说话,不肯屈服。他想还是龙桂华会说话,说我心里有数,我哪是心里有数啊!
  夫妻俩不再争吵,围着龙桂华默默不语。
  龙桂华带着胡炜来到人民大学附近,走进一家律师事务所。女律师见她们来了,忙热情地打招呼,请她们坐下,还给每人杯子里倒上两杯满满的、黄澄澄的桔子汁。这位女律师三十七八岁,面目和善,她请胡炜把事情前后详细介绍了一遍,然后笑吟吟地说:“这算不上犯罪。法律有规定,有没有主观故意是很重要的,你爱人不知情,又没有非法所得,怎么属于犯罪行为呢?当然,你爱人的错误肯定有,但性质与本案其他人不一样。这么说吧,他也是一个受蒙蔽者。”
  胡炜见女律师说的和李平山说的差不多,心里轻松了不少。龙桂华不了解更多的情况,插不上嘴,只好在旁边听着。她一会儿看看胡炜,一会儿又看看女律师,总是觉得不大踏实。
  胡炜担心公安机关的人老来找麻烦,不知如何应对,她想问问女律师,可又不知应如何表达。女律师见她犹犹豫豫的样子,很快就看透了她的心事,便笑容可掬地说:“公安机关他们当然要把事情搞彻底,现在的法律思维方式就是要有证据推翻有罪的推定,否则,他们不会放弃侦察的,这个你也要理解。可我认为他们目前还没有找到定罪的证据,不然早就采取强制性措施了!”
  听着听着,胡炜感到心里似乎有了一点谱儿,可还是放心不下。她听着女律师说话的口音,是一种不十分标准的北京腔,也就是所谓的北京官话,干部子女基本都是这种话。大家来自四面八方,南腔北调,互相熏陶,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特殊口音,女的柔中带俏,俏中带着蛮横,男的盛气凌人、不管多大岁数也都流露着天真。胡炜心里猜想,这位女律师一定是干部子女。于是,她想再深入交流一下,以促进两人之间的关系。突然间,她扫了一眼桌上的有机玻璃小牌,见那上面写着:律师毛欣如。哦!胡炜猛地想了起来,原来她就是毛欣如,刘白沙的前妻。
  她已经不年轻了
  胡炜听宋沂蒙说过毛欣如的名字。关于刘白沙和毛欣如的故事,在老朋友中间流传,时间很久了,可是,谁也没有见过毛欣如,都一直猜想她应该是怎样一个坏女人。今天恰恰在律师事务所遇见了她,胡炜感到十分吃惊,原来,毛欣如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已经不年轻了,皮肤黄黄的,身体已经发胖,几乎猜不出她当年的样子。她待人和气、热情,说起话来,让人感到了中年女性的关心和体贴,完全无法想像这是一个曾经给别人的精神上造成过巨大伤害的人。从她的言谈举止上可以明显地看出,她像大多数女人和母亲一样,富有感情,善于克制和自我忍耐,酸楚和甜美都埋在了心里。
  四年大学本科学习生活结束后,毛欣如成为一名执业律师留在北京。她放弃了进司法部、进最高法院工作的机会,走进了街道律师事务所,开始为许多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提供法律服务。
  在这些人里,有的呻吟着喊冤屈,有的怀着幻想为亲人乞讨生命,有的却横下一条心向社会上的不平叫板。她在这样的岗位上工作得很出色,有一回,竟把一个被冤屈了的死刑犯从刑场上救了下来。她的心很软,为人辩护从不讨价还价,给多少钱收多少钱,不给钱也行。因此,许多生活窘困,掏不起钱打官司的人纷纷前来找她,她一视同仁、尽职尽责,从不以钱看人。她收了许多面锦旗,却把它们藏起来。
  毛欣如对胡炜的印象很好,她觉得在这个同龄人的身上洋溢着某种熟悉的气息,率真、朴实,尤其是对丈夫忠诚的爱,确实令人欣羡,她决定帮助这个不幸的女人。毛欣如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本,胡炜清楚地看见那封皮上印着某某大学法律系校友通信录。毛欣如边翻查那小本本,边关心地说:“我有好多同学,现在都在公安部门工作并担任一定职务,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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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明显,胡炜为丈夫消灾而做的努力,已经取得女律师的同情。
  可是,胡炜拒绝了毛欣如的帮忙,她是一个忠贞不二的妻子,她不会接受一个不忠心的妻子对自己的特殊关照。胡炜没有直接回答毛欣如的话,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包里取出十元钱放在毛欣如的桌子上:“谢谢,这是咨询费,交给你吧!”
  毛欣如觉得有些突然,惊愕地说:“怎么?结束了吗?”胡炜客气地回答:“我很满意,我就是想从法律上弄懂这个问题,今天我的目的达到了,真好!”
  毛欣如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百思不得其解,她蓦地觉得来者面熟,可又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这个女人身上也有着一股她所熟悉的气息,也许是从前的一位朋友?不像,那到底是谁?毛欣如想着,见胡炜和她的同伴儿已经出了门,她赶快追了上去,带着苦涩的笑说:“哎!同志,您这么简单的咨询,我们是不收费的!”
  说着,毛欣如就把十元钱人民币塞回胡炜的手里。瞬间两只手轻轻碰了一下,胡炜觉得这手是暖暖的、软软的,似乎只有脾气相当好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手,于是,她的心头漾起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毛欣如也是个好人,也许她不应该这样对待人家,也许应该好好再谈一谈,也许……29
  又是一个五月,春深花浓,北京真正绿了。街道两边的柳树枝条,被暖风拂动,满街上的白絮飘飞,钻进了车窗、房间,甚至钻进了人们的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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