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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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8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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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怎么了?”钟金盎然道:“汉人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我们草原儿女的巾帼不让须眉更多,不说远的,就说我祖父的祖父……没有满都海哈屯,哪有后来达延汗的伟业?”

诺颜达拉还真让这牙尖嘴利的闺女说住了,不由苦笑道:“你要是个男娃,哪还有你哥哥什么事儿?”

“女孩一样可以为父分忧。”钟金道:“正好我也去过一次汉地,见过一次沈督师,一回生二回熟,总比他们两眼一抹黑,去了瞎撞的强。”

“……”诺颜达拉有些被说动了,当然他有自己的想法……上次的事情他冷眼旁观,女儿的表现可谓是唐突无礼,但那沈督师却没有生气,反而始终带着笑意,这至少说明对方也是喜爱自己女儿的。‘如果不喜欢,那才叫见鬼了呢。’当爹的就是有这份自信。

当然,这种喜爱可能不是男女之情,否则自己主动提出要把女儿嫁给他,他怎么会拒绝呢。但不管是什么,他相信只要两人接触越多,对方就会越喜爱钟金,这无论是对女儿,还是对部落,都是大有好处的。

“到底答不答应吗,”见父亲沉吟不语,钟金娇嗔道:“爹爹变成扎嘴葫芦了。”

“呵呵……”诺颜达拉展颜笑道:“我宝贝女儿的要求,爹爹什么时候不答应过?”

“太好了,”钟金的英姿飒爽状一下消散,小鸟投林般扑到父亲怀里,揽着他的脖子,小猫一样娇憨道:“阿爸最好,阿爸是世上最好的阿爸。”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诺颜达拉努力板着脸道:“不然是不许去的。”

“说说看嘛。”就算是在撒娇,钟金也是狡猾狡猾地。

“就是你对沈督师的态度。”诺颜达拉正色道:“汉人和我们不同,是讲礼仪要脸面的……”

“难道我们就不要脸面?”钟金不忿道。

“我们要的是尊严,他们讲的却是尊卑规矩。”诺颜达拉无奈的笑笑道:“沈督师是明朝的副宰相,除了皇帝,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你必须对他保持尊敬,不能损害他的颜面,不然就算沈督师不发作,别人也会弹劾他,给他带来麻烦的。”

“又不是我的麻烦。”钟金拧着小辫子,想起那张跟自己硬装不熟的脸,不由恨得牙根痒痒。

“你要是这种态度,”诺颜达拉一瞪眼:“那还是不要去了吧。”

“好啦,好啦。”钟金赶紧告饶道:“我向爹爹保证,一定对他保持尊敬,把他当成祖宗一样供着,他说煤是白的,我说赛过二月雪;他说雪是黑的,我说就像木头烧得炭。这下总行了吧?”

“眼看都要嫁人了,还没个正形。”诺颜达拉佯怒道:“真不知哪个婆家受得了你。”

“那就一直赖在家里喽。”钟金靠在父亲的腿边,耍赖道:“哪里没有家里好呦……”

虽然在父母面前,钟金一直莺歌燕语。但当她带队离开营地,踏上南去的路途时,整个人却显得心事重重,虽然有面纱遮住了她绝世的容颜,但她最亲近的两个侍女,还是能感受到她的迷茫和彷徨。

两人却又不敢问,因为钟金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是很大的……好在总会很快多云转晴,到时候想怎么问就怎么问。但她们这次失算了,因为一路走下去,她都很少说话,只是定定望着远方,有时候还骑在马上发呆,心情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到了伊金霍洛,一路上从不发号施令,将指挥权交给领头武士的钟金别吉,终于发出了她的第一道命令:‘都停下,我要去拜祭成吉思汗。’

众人觉着很奇怪,眼看就要到春祭了,到时候您还是拜祭的圣女呢,何必多此一举呢?但谁都知道别吉心情不好,也没人敢触这个霉头。拜就拜呗,反正又没什么坏处。

成吉思汗陵位于伊金霍洛的甘德利敖包上……‘伊金霍洛’意为‘主人的陵园’,‘敖包’,是蒙语‘堆子’的意思,蒙古人喜欢堆一些土、木、石头的堆子,最初是用来做道标和界碑,但到了后来,就用来祭祀祈福了。这个埋葬圣祖的敖包,自然是最大最气派的一个,根本就是座小山。

策马绕着敖包转了三圈,钟金只带着两个贴身侍女上了陵园,陵园内丛林茂密、芳草萋萋,鸟语花香。在这花草掩映中,矗立着三座蒙古包式的大殿,这就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陵寝之地。

若是往常,钟金是不可能像散步一样走上来,但守卫陵寝的达尔扈特部几乎被全歼,残部撤到了黄河北岸,自然再没人拦着了。看到完好无损的圣祖陵,钟金有些小意外,她本以为,明军会趁势捣毁这处蒙人的圣地呢,但现在看来,那位督师大人确实是有心了。

收起这些杂念,钟金三步一叩首,慢慢来到了陵园中央空地上的祭台下。她站起身子,眯眼看了看高大的神柱,这跟熟铜浇筑的粗大圆柱,足有一丈多高,上面是一幅幅浮雕,描述着成吉思汗的平生伟业。

看了一会儿,她拾级而上,走到祭坛之上,看到脚下代表五行的五色石,钟金脱下靴子,持着雪白的小脚,踩在第一块,代表金的金色石上,然后又前一步,绿色的,白色的,红色的,最后是代表土的黄色石。这里距离祭台还有三步之遥,钟金却停了下来,她举目四眺,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那些树木,那些宫殿、那些祭台周围的大柱……

最后,她的目光凝聚在位处最中间、也是最高大的那座寝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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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成吉思汗陵,是1954年重建的,所以样式难免有出入……

第八五五章公主的心(中)

拜过了圣祖陵,队伍继续南下,不日便到了明朝所修的定套堡,这里比起上次见到时,似乎又完善和宏大了许多,有钱没处花的汉人,甚至引了乌兰木伦河的水从堡下而过,使这座边关要塞也有了自己的护城河。

再看看脚下新修的宽阔大道,一直延伸到茫茫草原深处,据说马上就要贯通定套堡和济农城了,就算是再骄傲,钟金也不得不承认,汉人的国力实在强出蒙人太多。一旦他们能像现在这样齐心协力,草原的勇士们真的不是对手……

钟金不禁困惑了,在她听说过的掌故中,汉人因为太聪明了,所以谁都不服谁,因此内斗特别厉害。而且他们的内斗,不像蒙人那样,大家带齐部下,明刀明枪的杀一场,成王败臣,绝不含糊。他们总是表面上十分乖巧,但暗地里互相拆台。所以这个老大的帝国,总是外表光鲜,其实里面一团乱麻……所以他们总是打不过已经衰落的蒙古人,不是没有实力,而是总有自己人扯后腿。

但他们这次,怎么就能齐心协力了呢?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沈督师?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了蒙人的未来不受汉人的奴役,似乎一定要杀掉他……

其实钟金之所以主动请缨来汉地,并不是抱着一定要做什么的目地。相反,她的心里充满了迷茫,虽然绝顶聪慧,但毕竟还是个少女,对于是否听从师父的话,帮助白莲教杀掉明军统帅;是该以自己的感受为重,还是顾全大局嫁给不喜欢的人……这些让人纠结崩溃的问题,还无法作出明确的判断。

所以她决定出来走一走,一来散散心,二来希望能找到问题的答案。而且这几乎是唯一的,能延缓自己做出决断,又不关闭任何可能的方法了。

正在她暗下决心时,问明了来意的明军打开城门,一个穿着山文甲的千户出城相迎,待看到来使竟然是个女子时,那千户面上不禁露出诧异之色:“怎么是个女的?”疑问脱口而出。

“怎么就不能是女的?”钟金柳眉一挑,昂然道:“难道你们的律法规定,女子不得为使吗?”

千户心道,这就像‘儿子叫爹,天经地义’一样,哪还用律文明说?不过跟个番邦女子也没处说理,只能认栽了,闷声道:“验看文书吧!”

进了复套堡,这里还是那样忙忙碌碌,不过上次这里像工地,这次却有了城市的雏形,眼前所见,有酒馆茶肆,有市集百货……街上往来不绝的,有男有女,有兵有民,还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打着绑腿的行商,一派忙碌生动的景象。若非亲眼目睹这座城市的从无到有,钟金断不会相信,仅在半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白地呢。

这到底是怎样的魔力,为何在草原上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奇迹?钟金的疑问更多了,她需要有人给自己做出解答。

带着满腹的疑问,她顺着明显比上次宽阔平坦许多的道路,来到了神木县,然后转去榆林堡。接待的官员提醒她,应该先把文牒交他转呈督师府,然后回驿馆等候回音。钟金却理都不理,径直到了督师府前,牵着马就往里闯。

“什么人,不许靠前!”在这个气场强大异族女子面前,威武的守卫们竟显得有些猥琐。

钟金哼一声,脚步没有停。

“再靠近一步,就要开枪了!”督师府的八名门卫,有一半用的是隆庆式。就算这女子貌若天仙,若敢越雷池半步,也只能开枪了,不然死的就是他们。

不过钟金还是站住了,她的目光瞥过众门卫,道:“跟你们沈督师说一声,讨债的来了。”

“你这番邦女子胡说什么?”门卫队长恼火道:“竟敢跟我们督师胡乱攀扯,非要抓你去治罪了!”便要叫人拿下。

“你新来的吧?”钟金睥他一眼,冷笑道。

“呃……”督师府的门卫是由各部队轮岗,那队长还真给问住了,心里打鼓道:‘我靠,不会是有奸情吧……’就怕万一真和督师有什么扯不清的关系,自己岂不要倒霉?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他正好看到一名参军出门,赶紧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出去:“鲍大人,这个女子要见督师,怎么都赶不走。”

那姓鲍的参军,是本地人,精通蒙藏语言,对边地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了若指掌,很有些才能,拜沈默推行的军事改革所赐,被王崇古推荐到北京兵部任郎中,负责参谋三边事宜。这次沈督师来陕西,自然把他带在身边参赞军机。所以他是认识钟金的,心中苦笑,赶紧施礼道:“请别吉在客厅稍坐,下官这就去通禀。”

折回府中,穿过三层门,到了签押房外,鲍参军问沈默的侍卫队长道:“兄弟,我现在能进去吗?”

“不好意思鲍大哥,大人正在会客,刚坐下,还不知谈到什么时候呢。”陆队长小声笑道,这鲍参军为人四海,两人打得火热。

“那我等会儿……”鲍参军挠挠头道:“我还得去前营收押呢。”

陆队长一脸爱莫能助,沈大人最烦的就是谈话时被人打断,等闲没人敢触这霉头。

督师签押房前厅。

几个大商人被当做上宾一溜坐在靠窗的椅子前,身边的茶几上不但沏有香茗,而且摆着鲜果干果好几个盘子。沈默没有坐他的囤背太师椅,而是跟商人们坐在一边,像朋友似的交谈。

“几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了,”沈默笑容可掬道:“咱们能在这大西北重逢,可谓是他乡遇故知,实在让人高兴啊。”

几人也纷纷笑着附和,大家语气亲热的说了会儿,诸如‘远道而来累不累’、‘你爹身体好不好’之类的废话,才进入正题。

“这次几位能来,我很欣慰,这说明咱们东南商人的眼光,至少不比那些老西儿差。”沈默笑道:“原先我还担心,自己把梧桐栽好了,却引不来凤凰怎么办。”

“这些年,那些老西儿整天追着咱们屁股撵,咱们干啥,他们就依葫芦画瓢。仗着财大气成,管理上又确实有过人之处,把咱们挤兑的不轻,票号、纺织、航运……都被抢去了不少份额。”浙商商会的会长笑道:“这次有机会也能挤兑一下他们,咱们哪能不来看看呢?”

“是啊,晋商的操行咱们虽然看不惯,但他们眼光确实毒辣,”徽商商会的新任会长,阮弼的长子阮良德道:“听说他们要在这边搞大动作,不来瞅瞅的话,睡觉都不踏实。”引得众人一阵笑。

笑过了,沈默朗声道:“说的不错,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必须要弄明白,晋商为什么要下这么大本钱,来经营这块很多人眼里的飞地呢。身为商会领袖,一定要有这份敏锐,才能领导商帮一直保持在前列。”说得众人纷纷点头,自豪感油然而生。沈默又道:“过几日,我就要去草原上了,你们不妨先歇几天,到时候与我同行,咱们也好做个伴,如何?”

“那感情好啊……”众商人受宠若惊道:“要是能随大人一起,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看来,诸位还是担忧不少啊。”沈默笑道。众商人尴尬的笑起来,刚要补救,却被他摆手阻止道:“这里远离东南几千里,又在打仗,任谁第一次来,都会心里打鼓。”

听他这么说,众商人心情大松,浙商会长苦笑道:“这次咱们从北京出发,沿着宣府大同一路走来,眼见耳闻了晋商的不少事情,真的十分感慨,重新认识了这些老西儿啊!”

“是哦,之前总把扬州那些肥肠满脑的盐商,当成是晋商的代表,但来了边关才知道,”金陵商会的会长感慨道:“这么个‘种啥啥不长,张嘴就吃沙’的恶劣环境,打交道的不是刁民就是丘八,不是叛民就是鞑子,他们却能在夹缝中生存下来,还闯出了那么大的家业,这种吃苦耐劳,不畏艰险的精神,确实是我们这些江南商人严重欠缺的。”

“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沈默听了这话十分高兴,笑道:“吕宋可比这边近多了,马尼拉的条件也比宣大好不少,前景更是北边无法比拟的。可我求爷爷告奶奶,请你们去开发,却都没人捧场。”说着嘿然一笑道:“老杨博笑话我,说东南商人就是帮娇气的公子哥,嫌山路硌脚,放着金山不去挖。要是你们再不给点热情,我可要松口让晋商也加入了。”

“别呀。”商人们一下瞪起眼来了:“吕宋岛可是咱们出钱出力打下来的,他们一个子儿没出,凭什么掺和进来?”

“大人关注西北,可能对东南的近况不太了解,”浙商会长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原先那些大家大户的,都把眼睛盯在东南的一亩三分地上,恨不得把地皮炒成金砖。但现在,风向要变喽……”

“怎么变了?”沈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

“还不是海阎王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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