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还带点可爱的婴儿肥,闻言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双眼睛却飘向空地上的火堆,那里还烤着鱼呢。
小女娃心里很激烈的斗争一会儿,最后还是舍不下她的鱼。她才从假山缝隙中一点点挪出来,沈默见她身穿绣着精美花边的大襟粉红小绸祅,腰间束着织锦腰带,下身穿着长至脚踝的长折裙,脚上穿漂亮的小竹鞋。
那绸祅也与日常所见的不同,没有领子,衣襟也是斜着从左侧肩膀开向右侧的,用一排同色的绸子纽扣扣住,这样式让沈默兀然想起城外的那些壮族兵,终于弄明白了这小女娃的来历……
但这回他不敢近乎了,因为那小女娃一双白嫩的小手中,抓着一副精致的小弓箭,虽然肯定没多大力道,但见那箭头闪着寒光,显然不只是孩子玩具那么简单。
他生怕这孩子一激动,再不丁给他一箭就不好玩了,万一要是箭上再抹点‘见血封喉’什么的,那就糟糕透了……他还不想成为大明历史上,第一个因为逗孩子玩而死翘翘的官员,所以挤出最可亲的笑容道:“小妹妹,你家大人一定告诉你,不要用弓箭随便指着别人,对吗?所以请不要再指着我了,好吗?”
那小女娃似他地话似懂非懂,歪头想了半天,这才一撅红嘟嘟的小嘴道:“你近…不要。”一句简单的话,也说得挺吃力,带着婉转地强调,好像唱歌一样。
好在沈默听得懂,他忙不迭点头:“我就在这儿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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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句子短。小女娃一下就听懂了。这才把那要人命地弓箭放下。她又一眼火堆。不由惊呼一声。把弓箭往地上一扔。便跑过去翻动她架在火上地鱼。一边翻还一边轻声地抽泣。让沈默好生奇怪……他悄悄凑近了一看。哦。原来糊了一面。再看那小女娃泫然欲泣地模样。登时觉着自己犯了老大地错误。
过了不一会儿。小女娃深吸气。将鱼从火架子上取下来。不知从哪里出一把明晃晃地小刀。小心地将烤焦地部—://。。掉。仅留下白色地嫩肉。只是方才耽搁地时间实在太长。以至于糊了地部分占七成还要多……她统共就烤了不大地三条。割完一看。一共没剩下几两。
望着整整一上午地辛苦。就剩下小盘里那点可怜地鱼肉。小女娃终于吧嗒吧嗒流下了伤心地泪水。
沈默觉着自己简直是罪大恶极。无地自容了。他觉着自己无颜面对这小女娃。所以决定自行消失。
就在他准备悄悄转身。轻轻离去时。却见那小女娃端着小盘子走到他面前。
沈默不好意思走了。只好站在那等着小女娃地讨伐。他觉着这辈子还没如此尴尬过呢。
谁知那小女娃把盘子送到他面前,一边抽泣一边道:“吃……你…吃”
沈默起初以为这位壮族小妹妹生气了,说‘吃不饱就吃你’发泄呢,过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人家是让自己吃呢……这怎么好意思呢?他赶紧推辞道:“谢谢你啊小妹妹,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小女娃一边流着泪,一边抽泣道:“阿嬷说,有吃好地,要请客人吃先。”
沈默不禁莞尔,微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便见小女娃一脸茫然,他赶紧改口道:“那我先吃了。”小女娃嘴唇一哆嗦,但还是很坚决的点了点头。
沈默见她明明是心疼坏了,还能不忘了大人地教导。不由夸她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小女娃闻言使劲点头,)于是破涕为笑了,她用手背擦一下脸上地泪水,结果把一张粉嘟嘟的小脸抹上了好几道黑,跟只小花猫似的。
沈默哪敢再惹哭她?便装作没看见一般,笑眯眯的捻起一片白色的鱼肉,搁到嘴里咽下去,吃惊的竖起大拇哥道:“出乎想象的好
“什么意思是‘出壶响项’?”小女娃怯怯的问道,仿佛十分在意这位食客的评价。
“就是让人没想到的好。”沈默笑道。
“好不好呢?到底是。”小女娃还有有些不懂。
“好。”沈默无奈的笑道。
“明白了这就。”小女娃登时兴高烈起来,便将那盘子高高举起道:“你的了都是。”这次痛快的紧,没有一点不舍的。
沈默便又捻起一片鱼肉送到嘴里,拍拍肚子道:“我吃饱了,再吃就要撑坏了。”
小女娃很认真的点头道:“了不好,我就有点。”便开始享用将那碟子里的鱼肉,只是数量太少了,不一会儿便吃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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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见她意未尽的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盘子,觉着自己应该补偿她一下,便微笑道:“这次你请我吃了烤鱼,我也要请你吃东西,说吧,想些吃什么吧?”
小女娃闻言眸子一亮,却没有立回答,而是坐在地上支颐凝思好长时间,才抬头道:“烤鸟,烤青蛙,烤鱼、烤虾、烤黄鳝、烤鱼、烤田螺、烤泥鳅……”
听她说了一串全是烤,沈默却觉着很开心,因为他最喜欢这个调调,但时人却觉着这个吃法过太粗鄙,有些先人茹毛饮血的感觉,所以直到今天才碰上一位同道中人……虽然小了点,但好歹也是个同志不是?便逗她笑道:“你好像把什么两遍哎。”
“是吗?”小女娃便从‘烤鸟’开始,方才说的重新报一遍,可还是把‘烤鱼’说了两遍。沈默只好提醒她,却听她很认真道:“第一个是烤河鱼;第二个是烤海鱼,搞混了不行。”
沈默只好承认她是对的,在她身边坐,笑眯眯道:“咱们这就算是朋友了吧?”
小女娃歪着头想了好半天,声道:“得回去问过阿嬷先……”
沈默有些尴尬的笑笑道:“那你叫什么呢?”
小女娃又寻思一会,十分不好意思道:“得问过阿嬷才能说。”
沈默只好种问法道:“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阿蛮。”小女娃这回很干脆的回答道。
沈默心中竟有些得意,但旋即意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玩心眼,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便干笑两声道“阿蛮,好名字啊……你是跟谁来的?”
“。
”阿蛮这次回答的很干脆。
“你奶奶也来了?”沈默心说民族风俗真奇怪,怎么上阵还带着老奶奶呢?
“阿嬷带来的所有人。”一提起她奶奶,阿蛮的小脸便紧绷起来,仿佛要表达一种叫‘崇敬’的神态。
“什么?你奶奶带着你和好几千兵来的?”沈默不由笑道,心说这孩子说胡话呢吧。
却见阿蛮认真的点点头,用很重的鼻音回答道:“嗯!”
沈默犹自不信道:“那你爷爷呢?”他记着壮族似乎不是阴盛阳衰。
阿蛮双手合十,靠在腮边歪头闭上眼睛,轻声道:“睡觉呢,在木匣子里。”
沈默歉意的笑笑道:“那你爹爹呢?”
“睡了也。”阿蛮双目闪动着水光,瘪着小嘴道:“阿蛮的叔叔们也睡了,都不和阿蛮玩了……”沈默不想让这可爱的小女娃伤心,便赶紧岔开话题,和她讨论起烧烤大业来,小女娃的注意力轻易被吸引过去,不一会儿就多云转晴了。
两人决定将能烤的东西统统烤一遍,又决定先从烤鸟开始,正说到热闹处,便听附近有女人的呼唤声音,似乎是在叫阿蛮的名字,她支起耳朵听一会,吐吐小舌头道:“找我了。”
沈默点头温和笑道:“去吧。”
“什么时候可以烤鸟?”阿蛮还没忘了这茬。
“随时。”沈默微笑道:“我就住在这个园子里,你来找我就行了。”说着笑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我不问,”阿|认真道:“等我问了阿嬷,把名字告诉你,你再告诉我。”
第一八三章来自巡按的邀请
刻着图形的景泰蓝博山炉,正袅袅地吐出偻,淡薄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在房间里浮荡。这间屋的墙上挂着一副先宋真迹《山径春行图》,墙边立着一个堆满线装书的黄梨木书架,书架边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桌上整齐摆着湖笔、徽墨、宣纸、端砚。
沈默坐在宽大舒适的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磕着桌面,正盯着桌上的一张打开的请柬出神……这是铁柱去门口取回来的,乃是浙江巡按胡宗宪,邀今夜泛舟断桥,为他接风洗尘,以叙别后之情。
沈默回想一下,自己跟那胡巡按只在徐渭家有过一面之缘,之间似乎还达不到需要叙旧的地步……他当然知道胡某人这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肯定别有他图。
“想不到我这个小小的巡察,竟然被众位大人如此重视。”沈默自嘲的笑笑,又继续想他的心事……虽然这几个月都在前线巡视,但通过与众多文武官员的闲聊,他对浙江的官场恩怨也是有所耳闻的。
其实总督张经和巡抚李天宠的关系还是不错的,面对着日益严重的倭寇之两人尽心竭力,日夜勤勉,倒没听说有什么勾心斗角。既然二位巨头一条心,浙江的官场起初就是铁板一块,基本没有什么波澜。
但情况在赵文来浙江祭海之后,便悄悄生了变化。
起初大家觉着,这家伙祭海就该回京复命了,犯不着为了巴结他而得罪张部堂,所以都对赵侍郎十分的冷淡,就盼他早点滚蛋。
但人家赵郎也是有自尊,觉着身为干爹的儿子,却没人把自己当回事儿,简直是奇耻大辱!好啊,你们敢欺负我,我我……找干爹告状去!便把张经李天宠等人如何如何瞧不起他,如何如何不把爹爹你放在眼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写下来,到北京城去。
谁知没多久他爹回信说:‘没有十足握,别惹张经。’因为严嵩知道皇帝对张经期望正在顶点,如果这时候不知好歹去咬这位六省总督,一定会被掉两颗大门牙的。
在赵文华都要放弃,准备带点土特产回京跟老爹团聚时,俺答入寇,北京被围,徐阶毫无征兆的崛起,风头一时压过了表现糟糕的严阁老!这让严老先生十分的恼火,立刻将对付徐阶提升为第一要务……好吧,你在北边赢我一招,那我只好在南边扳回来了!
一旦方针转变。严老爹觉着赵儿子在南边混得猫狗不理。实在是难于完成任务。于是让府中幕僚以赵文华地写了一份《平倭六策》。呈给陛下御览。他则在一边对其大加奖。说‘文华用心了。几个月便对东南形势认识这么深刻。实在是又忠心又肯干地人才啊。’
嘉靖也觉着写得不错。对赵郎地评价提高不少。便允了严阁老所请。让赵文华留在东南监军……当然更重要地原因。是烙在帝王骨子里地猜忌之心和平衡之道。他实在是不放心大权在握地张总督。
于是赵侍郎便在浙江常驻。拿出鸡蛋里挑骨头地热情投入到监军工作中。想要找出可以扳倒张经地地方。
张总督久经官场。知道这是皇帝不放心他。所以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个眼线。但他也不是易于之辈。便派了专人全天候跟着赵监军。名义上是保护他地安全。实际上是监视他地动向。限制他地自由。明摆着告诉监军:‘小子。放聪明点。这里是我地地盘!’
赵文华也有几分狠劲。就算如此不招人待见。也绝不轻言放弃。你不让我看。我还偏偏整天盯着你!反正他是皇帝钦差。又有干爹撑腰。张经也不敢把他怎么着。其实跟张经老狐狸比起来。他地水平还差得远。就是连张总督上茅房都跟着。也找不出人家地破绽来。晃悠悠一月有余。孤立无援地张监军还是一无所获。
说一无所获也不对。至少他结交了个朋友叫胡宗宪。按说两人身份地位悬殊。若是换在京里。赵侍郎理都不会理个小小地七官。但现在他饱受白眼。遍尝炎凉。自然对这雪中送炭地友谊格外重视。两人地迅速升温。很快便称兄道弟。好得跟一个人似了。
之后地形势便渐渐起了变化……也不知道是赵侍郎突然开了窍,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反正他一下便找到了张经的弱点所在别看张总督整天忙忙碌碌,四处调兵,但积极部署数月之久,仗也打了不少,却愣是没有一次主动出击!
所以倭寇的气焰不但没有见效,反而愈嚣张起来,随随便便就敢深入内地,如入无人之境。但这一切都被张
一个海盐大捷、明天一个台州大胜给掩盖住了,一直觉。赵文华承认那些胜利都是真的,但那都是守城战而已,这就给了他攻的余地。
大喜过望的赵侍郎便将这个情况汇报给他爹,严阁老也察觉到皇帝因为北京被围所带来的挫败感,对东南局势已经越来越没有耐心,便安排党羽跟随赵文华上书,参奏他‘畏敌怯战、拥兵自重,坐观倭乱、图谋不轨’,众口铄金之下,嘉靖皇帝对此越来越在意。
皇帝便询问严嵩怎么看,严嵩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就等着皇帝问这句了。他先涕泪横流的向皇帝控诉倭寇祸害百姓的惨状,说什么‘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把个嘉靖皇帝气得浑身抖。这才露出毒刺,说没设六省总督时,各省各府地卫所官军尚且?勇出战,保护一方百姓,怎么设了这权柄滔天的大总督后,反倒不敢出击了呢?
嘉靖皇帝道:“不是还打了些胜仗吗?至少这几个月来,再没有生城池被攻破的惨剧。”
“这就更显得他可恶了!”严嵩痛心疾道:“明明有实力击败倭寇,却偏偏不出击,他到底想干什么?”
嘉靖的怒气一子无可遏制,这才有了怒叱徐阶,下令缉拿张经回京问话的那一幕。
而张经的反应却很奇怪,他在朝中的人脉和地位,赵文华等人一上书他便得到了消息,可他既不上书辩解,也不找赵文华算账,除了喝多了偶尔牢骚之外,仿佛一切都没生过一般。
但即使最感地官员也察觉到,两方势力的对峙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等决战那一刻到来!
一场毁灭性的暴风雨,就要在这风如画的杭州城中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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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情况沈默知道一部分,但大部分是不知道的,所以想要判断出谁能赢得这场角力,实在是不大可能。
可就是在这样地节骨上,他却被强留在总督行辕,胡宗宪又送来了请柬。现在便是他亮明态度的时候了是老老实实呆在府里,跟着张部堂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去断桥见一见胡宗宪,至少不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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