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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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8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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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紧紧盯着沈默道:“莫非你们汉人,都是这样虚伪?”

“这叫风度。”沈默也不知那根弦儿搭错了”竟低声反驳道。

“风度是什么?论斤称还是拿罐儿装?”乌纳楚嗤笑道:“大冬天的讲什么风度,虚伪!”

“好吧……”,沈默苦笑一声,只好认输道:“我虚伪,别吉教训的是。”心说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堂堂大明宰相,竟被个番邦女子挤兑成这样,传出去怕要立马成为笑话。

不过这也没办法,素来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况还是个番邦女子?

见他默然不语,乌纳楚仿佛吃了蜜一样,笑颜如满山盛开的杜鹃花,用脚尖轻轻踢了沈默一下……之前她言语不敬,侍卫们还能当没听见的,但现在加上动作,就不一样了。侍卫们齐刷刷的举起枪来,十几支隆庆式全都瞄准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蒙古公主。

“别紧张。”乌纳楚声如云雀般得笑道:“我就是表示一下感谢,虽然我们一族落到今天,归根结底都是你害的,而且这次你派人救援,八成也没安什么好心,但要是我们能度过这一关,却又承了你的情。别人怎么想我管不了,但在我这里,两两相抵,一笔勾销,不再恨你了就是。”

“那要多谢别吉了……”沈默苦笑着揉揉鼻子,他现在是盼着这女瘟神赶紧滚蛋”结束这场让他难堪的应酬:“天色不早,快请上路吧。”

“你很不自在啊。”乌纳楚的眼睛弯成两道新月,笑眯眯道:,“看来是真讨厌我,这我就放心了。”说完一夹马腹,丢下一句:“白一思泰……”便跟上队伍走掉了。

一直在边上惴惴看着的诺颜达拉”见沈默脸都有些绿了,哪敢再做停留,干笑两声:“后会有期,后会有期……”便也赶紧打马走了。

沈默安静望着那父女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苦笑着摇摇头,骑上了小六子牵过来的战马。

“大人,‘白一思泰’是啥意思?”小六子贼眉鼠眼的问道。

“再见。”沈默淡淡应一声,想起自己方才的窘迫样子,竟感觉十分的新奇,便不觉着那女子有多可恶了。

小六子等人却感到很是失望,还以为是什么表白呢。

怎么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沈督师,却让那番婆子弃之如破鞋呢?真是让人不忿。

虽然回到了榆林堡,但沈默的心却跟着耻队一起走了,队伍一日不安全抵达东胜城,就一日无法放下心来。

沈默密切关注着前线的动态,知道满载着希望的骖驳大军,于五日后出了定套堡,其间果然遭到了蒙古人的夜袭。但明军早有准备,以骖耽阵为依托,用松明弹照亮战场,火枪与佛郎机齐发,狼筅和长枪共舞,加上李成粱比蒙古骑兵还彪悍的骑兵保护。打退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整整打了一夜,等到天亮时,战场上喊杀声渐停,蒙古人见得不着便宜,只好丢下满地的尸首退去了。

迅速清点战果,因为是李成粱打扫战场,所以没有任何伤员,只找到两千多具蒙古人的尸首。而明军付出的代价,是五百余人阵亡,二百余人重伤……但其中大多是那些没什么战斗经验的驻手,而复套军的老兵,只有不到二百伤亡而已。

这一战过让胡守仁和李成粱都有些兴奋,难得互相看顺了眼,一个夸对方防守够严密,一个夸对方骑兵够凶猛。但当意识到自己态度的转变,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们知道,要不是沈阁老的怒火,使自己不敢再弄性尚气,这一仗就算赢了,也不可能配合的这么好,损失肯定要大很多。

唯一让人心痛的,是那些结阵的骖鸵,被蒙古人连砍带射,杀伤了七百余头……其实大都活着,但行军途中,哪有给它们治伤修养的条件?只能帮其解除痛苦了。

取手们把不能再前进的骖鸵,背上所负货物转移到其他骖驳身上,然后流着泪给它们一个痛快,大军便继续前进。

一路上,胡守仁、李成粱,还有驼队的头领,都在抓紧研究如何在不影响耽阵威力的前提下,如何能最大限度的保护驰队。但蒙古人不敢在白天出现,所以改进效果如何,还有待日后检验。

第二天晚上,是蒙古人的最后机会了,否则鸵队明天下午就将到达东胜。是夜,天公不作美,乌云压顶,漆黑如墨,对防守一方造成极大的困难。

不出意外地,蒙军集平了大部分兵力,对明军的骖驻队施以总攻。为了对付这种难缠的驼阵,他们还把得自明军,宝贝似的二十几门炮也全都大费牛劲拉了出来。

有备而来就是不一样,二十几门炮怒吼起来,飞弹挟着浓烟,闪着火光飞向明军的驳阵”一千余名鸟枪手也在阵前向明军猛烈射击。几乎与此同时,明军的火枪手也展开还击。他们虽无大炮,但手中新式的火枪,却比蒙军走私、缴获得来的杂牌子精良得多,射程既远,准头又好,且集中火力专打炮手。开战不久,便有四十余名蒙军炮手饮弹而亡。亏得蒙古人火炮稀罕,每门炮配备的炮手多,死多少都有人顶上,竟也保持大炮一直不停。

黑夜雪原,乌兰木伦河畔炮声隆隆,震得大地剧烈地撼动着,明军营盘几处起火,在北风中噼啪作响,战场上浓烟黄尘直冲云天,杀声鼓声不绝于耳,甚是紧张恐怖……但明军的驻阵并没有被攻开。难就难在骖鸵是活的”几次正面炸开缺口,骖耽被炸得血肉横飞,立刻就有驻手马上调整补上。直到蒙古人将所有火炮集中攻击明军一点”令鸟枪和弓箭集中射击取手,这才见了效果。

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明军的鸵阵终于被撕开一个十几丈大缺口,蒙古人马上如见了血的狼一般,高声嚎叫着,潮水般的冲锋过来。明军营中立时号角急鸣,一万骑兵潮水般涌出阵前,李成粱手中狼牙棒向前一指,狂吼道:“有进无退!”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将士们,便一起高举着手中的三眼统,红着眼迎上了蒙军。

乌拉木伦河岸立刻呈现一场白刃肉搏的血战!

蒙军足有三万之重,都是从各部落精选的蒙古勇士,个个精骑术,善劈刺。加之一冬天里接连吃瘪,早就被怒火驱使,化为草原饿狼了。明军人数虽少,却是天才将领李成粱所带出来的部队,在其魔鬼训练之下,不仅骑术和武艺丝毫不逊明军,而且结阵冲杀、进退有制,战术素养要远高于对手。一上来,明军便用三眼铳把蒙古人的蛮劲儿,硬生生按了下去,还把敌阵反冲出个缺口。李成粱挥舞着狼牙棒匹马当先,将士们也倒持着满是倒刺的三眼镜,紧跟着杀入敌阵。双方像两股潮水,猛地汇聚在一起,大炮和鸟枪这时已派不上用场,战场上的人个个血葫芦似的,只有用戴头盔还是毡帽来区分。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马刀和马刀相迸,火星四射。砍落的人头被人脚、马蹄踢得滚来滚去,汩汩的鲜血流淌在雪地上,很快便凝结成紫黑色。

双方血战半个多时辰,李成粱带着部下如疯虎一般,杀了个三进三出,竟让蒙古人有一种马王爷亲临的错觉。然而终究是敌众我寡,明军已经明显感到吃力,杀伤力不如开始,伤亡更是激增。

李成粱也挂了彩,抽空抹掉眉头上的鲜血,目光往北方望去,见那里仍没有什么动静,遂破口大骂道:“戚继美,你要害死老子吗?”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咒骂,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激战中的战场霎时一静,厮杀中的双方都忍不住循声望去,便见一支白色的骑兵,从北方雪地里掩杀而来“……

“操你奶奶的!”李成梁笑骂一声,夹叫道:“援兵到了,七尺男儿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合围!”

明军听得这一声高呼,登时能量全满,发了疯似的狠劈猛剁。蒙军虽然人多,但始终拿不下这一万骑兵,还被明军驼阵的佛朗机猛烈打击,早就看不到获胜的希望。现在看到明军的援兵又至,自然越发气馁,不带头领招呼,便纷纷拨马撤退。

“一群废物!”,后方督战的黄台吉眼见支撑不住,只能闷哼一声“回军”不理那些面如死灰的鄂尔多斯部堂弟,带着自己的本部走了。

“弟弟们,赶紧分头行动,收拢本部去吧。”拜桑面如灰土,他感觉不到任何获胜的希望了。

在蒙军看来,李成粱部损耗过大,早就精疲力尽,戚继美部也是在雪地里狂奔几十里,已成强弩之末,就算追击,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然而他们却低估了这两个疯子,好容易没了戚继光的约束,哪能轻易放过教子。

两人下达了同样的命令,追击,不到黄河不勒马!力不能支者自行返回,但在黄河边上集合队伍后,就地论功行赏,过时一律不候。

这流氓的命令,让累坏了的将士们直骂老子娘,却不得不咬牙坚持,跟着大部队集开追击!

追,追,追,从夜里追到天亮,从上午追到下午。战马支撑不住,口吐白沫,纷纷罢工,人就下马,划着雪橇追。

蒙古人做梦也没想到,会偷鸡不成碰上两条疯狗,一边弃马绑滑雪橇,一边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

就这样一追一逃,沿途倒毙的两军将士不计其数……一直到了日近黄昏,蒙古人不逃了。因为他们看到,漫山遍野的明军背河列阵,把他们渡河的必经之路封得死死的。

这时候,身后的明军也追了上来,形成合围之势。

“怎,怎么办?”布扬古翻着白眼问二哥道。

“……”拜桑仰面躺在雪地上,闭眼装死道:“爱咋咋地……”

第八五零章倚天(上)

戚继光整个冬天大搞工程,大有把战场变工地,长期据守下去的架势,果然给蒙古人以强烈的心理暗示,好像明军已经打定主意,龟缩不出了一般。

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利用蒙军对明草粮草的必得之心,戚继光布下了个简单却巧妙的陷阱,最终在辣子湾一役,通过预先设伏,长途驱逐,使敌人精疲力竭,不战自败。最终不开一枪,不费一弹,便俘虏了万余蒙军,以及诺颜达拉的三个弟弟。加之追击途中毙命的千余人,以及夜间激战死伤的两千多,鄂尔多斯部最后的力量也几乎瓦解。

诺颜达拉父女俩,就在明军的辘重营中,目睹了两军激战,尸横遍野,然后一逃一追的的全过程。这种旁观族人由激战到溃败的滋味,绝对能让人彻底崩溃。如果不是明军始终没有放松监视,乌纳楚肯定忍不住放火,把脚下小山般的辐重给烧了。

当拜桑、布扬古、巴特被俘的消息传回来,乌纳楚面色惨白、垂首不语,诺颜达拉低叹一声道:“女儿啊,看到了吗?沈督师没有妄语,他要剿灭我们,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之前父女俩关于沈默主动伸出橄榄枝的争论,每次都以女儿坚持认为“对方是因为打不赢,才会用怀柔的法子,而告终的。

但现实残酷的教育了骄傲的公主,自从明军入套作战以来,无论是遭遇战、突袭战、攻城战、阻击战,还是防御战,几乎以所有的方式完败蒙军,残忍的将草原民族的自信心彻底剥离。

其实这也没什么,草原民族性情开阔,不会因为在战场上被击败就陷入仇恨”反而会折服于击败他们的强者。但是乌纳楚一想到那张温和无害的俊脸,就恨得牙根痒痒,因为那更衬出自己的趾高气扬,着实可笑可哈……,…

“这些汉人,简直太坏了,故意用这种法子羞辱我。”钟金紧紧攥着粉拳”恨不得把那个姓沈的捏死。

见女儿久久不语,诺颜达拉担心的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钟金摇摇头,轻咬着下唇道:“我只是在想,既然能用武力解决”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假惺惺呢?”

“女儿啊,沈督师不是假惺惺。”诺颜达拉叹息一声道:“而是大慈悲心,上天降此人为大明统帅,是汉人之福,也是我们蒙人的运气。”

“爹爹真丧气……”钟金别过头去,娇哼一声,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夹胜的消息传到榆林堡,沈默长长舒了口气,对王崇古道:“这个年,可以过安稳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口气还没松过来”便又被揪住了心。

这一次的麻烦,却不是来自西北”而是东南。刚刚上任不到三个月的苏松巡抚海瑞,又一次引起了轩然大波……

话说当今大明的重中之重有两个,外是定边平虏,内则是充足国用。在高拱和张居正看来,要充足国用,必须推行一条鞭法,把该收的税都收上来:而要推行一条鞭法,前提是重新丈量土地,以确定每户应缴纳的税额。

但自正德以来,大明土地兼并严重,大量的田地集中到宗室勋贵、缙绅地主的名下,这些人仗着特权隐瞒田亩、偷税漏税”从中大肆渔利。朝廷想要推行清丈亩,还不跟要了他们命似的?自然会拼了老命抵制,因此在几地试行,都举步维艰,半途而废,甚至负责的官员还丢了官”局面陷入困顿。

在内阁会议上,张居正提出先攻克曲卓和松江两大顽固堡垒,借此打开局面”得到了高拱的首肯。然后就人选问题,高拱咨询了沈默,结果沈默推荐林润去了山东当巡抚,至于苏松巡抚,在沈默的暗示下,高拱给了赋闲在家的海瑞海刚峰。

任命一出,举朝哗然,无数人向海瑞投去了羡慕好目光。

为什么羡慕他?因为这个官职的全称,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苏松等处’。这个职务实在太耀眼了,号称是给个总督都不换的天下第一巡抚,明朝官职无数,肥差美差自然也无数”什么文选、武选、盐运、税使……林林总总,五huā八门,但和这个苏松巡抚比起来,简直就是皓月与萤火虫的区别。

简单分析一下这个官职。第一,‘巡抚苏松等处’其全称是‘巡抚苏松等十府一州’,当时称为十一府州,包括‘应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安庆、池州、广德、宁国、徽州’。简而言之,就是除了凤阳巡抚所辖七府外的南直隶,是整个国家最富庶繁华之地,不仅是大明的粮米之仓,也是朝廷主要的财赋来源,占了全部赋税的七成。

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总理粮储’并‘提督军务’,就是要保证上述地区以及福建、广东和西南地区,对北京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南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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