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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猷的船队要回柯桥取辎重出发,沈默则想直接回绍兴城去,两人便在湖心作别。
目送着沈默、长子,还有那个戴斗笠的上了船,俞大猷突然扯开嗓子喊道:“好好过日子啊,能共患难不容易啊。”
长子莫名其妙,沈默和殷小姐却红了脸,两人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又赶紧各自躲开了。
船行出数里,便离了鉴湖,驶向绍兴城。
一路上气氛出奇的尴尬沉闷……长子已经觉察出,这位戴斗笠的老兄,恐怕是个西贝货,但沈默既然不说,那就是决计不能问的。他只好将好奇憋在肚子,闷闷的望着河边的小道,老实的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半路上看到一辆马车,他才突然开口道:“是你爹的车!”他爹是县衙里的车夫,专职给沈贺驱车,长子自然不会认错。
沈默闻声望去,一看果然是自己老爹的车,但赶车的却是沈京。只见自己老爹站在车衡上,一边望着江面,一边放声大喊道:“潮生……潮生……你在哪里……潮生……”听起来声嘶力竭,不知已经喊了多久。
当听清这喊声,沈默的视线不争气的迷蒙了,他双手搁在嘴前,用最大声音回应道:“爹,我在这!”
那厢间沈贺听见了,不敢相信的问道:“难道我幻听了?”
却见沈京眼含泪花道:“叔,你没幻听,潮生在那边的船上呢!”
沈贺这才猛然回头,果然见不远处一艘小船上,自己的儿子沈默,正朝自己使劲的挥手呢!
“停车!快停车!”沈贺使劲拍打着沈京的脑袋,车还没停稳,他便迫不及待蹦了下去,身子往前一趔趄,差点没趴在地上。
“哎呦老爷哎,您可要小心啊。”沈京还在那忙着停车,车厢里却蹦出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子,竟然是那小书童沈安!真是活见鬼了!
他想上前扶住老爷,不料沈贺竟然先一步跑出去,让他搂了个空,沈不由摇头晃脑道:“父爱真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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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船停稳,沈默便跳到岸上,迎着沈贺跑了过去。
父子俩在夕阳下相遇,沈贺一把搂住儿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道:“潮生啊,儿啊,昨天听说你遇害了,爹我直接就不想活了。我想着再看你最后一面,然后我就跳江去找你去!”说着搂他搂得更紧了,仿佛怕失而复得的儿子,再飞了一般,便听他呜呜哭道:“后来马典史说找遍了船上水里,也没见着你。他们说你可能顺水漂了,我就顺着河道找啊找啊……找啊找啊……找了一天一夜,天可怜见,菩萨土地城'保佑,真让我把你找回来了。”
沈默泪流满面的安慰着老爹道:“是儿子不孝,让爹爹担心了……”其实他前天夜里就让人给老爹报个平安,看来老爹在城外没有收到。
又哭又笑了好一阵,沈贺又拉着沈默朝西天跪下,带着他恭恭敬敬的给佛祖磕头,很认真的对天空道:“佛祖啊,全靠您的保佑,潮生才平安归来,既然您遂了弟子的愿,那弟子就得履行答应您的事了。”
“什么事儿?”沈默小声问道。
“我要皈依了。”沈贺面色庄重道:“这辈子我都要信奉佛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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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小荷才露尖尖角】第一五零章一对老花眼
您要出家?当和尚?”沈默眼睛瞪得如圆球一般,浮现出老爹身穿袈裟,剃个光头,敲着木鱼,念念有词的样子。
“那倒不至于。”沈贺很认真道:“居士懂不懂?就是在家修行的那种。”
沈默擦擦汗,见大家都在看着呢,赶紧小声道:“这事儿咱回去再说。”说着想起一事道:“是谁说我死了的?”他觉着应该没人知道自己在那条船上才是。
“少爷,是我……”沈安从沈京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道:“我找一圈没看见活人,以为你没有我这么幸运呢……”
见他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沈默惊喜道:“你没死吗?”
沈面色一黯道:“我们三个躲在床底下,他们先搜出了姚长子,又搜出了福六,我在最里面,身子最细小,结果就被漏掉了。”
“能活下来总是好的。”沈默叹口气道:“长子也没事儿,就是可惜福六了。”
沈贺突然皱眉道:“听说长子给倭寇带路去了?”
“这又是你说的?”沈默怒瞪着沈京道:“多嘴多舌,小心撕烂你的舌头!”便将长子如何用土话与他联系,如何将倭寇引到化人滩,他们如何截断桥的,简单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目眩神迷,这才知道原来长子是英雄不是狗熊。沈贺追问道:“那长子是怎么逃出来地?”
长子道:“是潮……”
“是朝廷地一位将军。”沈默抢过话头道:“叫俞大猷地救了他。”
“那得好生谢谢这位俞将军。”沈老爹感叹道:“长子有菩萨庇佑啊。以后可得虔诚点。”这位还没被度化呢。就开始热心弘扬佛法了。
叙完别后情由。沈默将老爹扶上车。低声问沈安道:“你没把长子地事告诉他家里吧?”
“瞧公子说地。我沈安是有名地铁嘴钢牙。嘴巴牢靠着呢。”沈安拍着小胸脯道:“这事儿没弄清楚。我哪能乱说呢。”
“其实是一直没得空。”沈京在边上笑骂道。
“我就知道!”沈默虚踢了沈安一脚道:“长子地腿拉伤了,我陪他坐船回去。”
沈京笑道:“那你在码头等着,我把老叔送下就去接你。”
“不用了,”沈默摇头道:“码头上有的是车,我随便找一辆就是。”
众人不知他别有所图,便依言分开,各自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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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沈默和长子并不知道,他俩自认为微不足道的一点功劳,立刻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就在当天夜里,便由总督府的幕僚变成了一封言辞生动,绘声绘色的请功文书,加盖浙直总督官防后,与另外几份战报一起,以八百里加急的最高规格,火速送往了北京城……据说张部堂那天,终于在上任之后,第一次于子夜前睡下了。
文书传到北京,又被通政司连夜送入西苑内阁值房内,摆在一位身穿大红蟒袍,须发皆白,相貌堂堂的老者面前。
老者抽出里面的信纸,凑在灯下端量半晌,叹口气道:“老眼昏花,看什么都是一团一团地。”
下首立着的另外一位皮肤白皙,短小精悍,花白胡子,穿着二品朝服,看起来年轻不少的官员,闻言赶紧从一个金镶玉的盒里,拿出一副金质水晶眼镜,恭敬奉到正堂前,轻声道:“阁老,请用眼镜。”
那阁老端详他片刻,又看看他手中的眼镜,苍声缓缓笑道:“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晚上就是睁眼瞎,还是华亭帮老夫念念吧。”华亭是地名,当一个人的官儿做大了时,人们便以籍贯称呼,比如说沈默将来就可以被称为沈会稽……虽然他一定不会喜欢。
而在大明朝内阁之中,籍贯是浙江华亭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少师徐阶徐华亭。
那蟒袍老者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地,能让内阁次辅毕恭毕敬的,只有当朝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严嵩严分宜。
只见徐次辅呵呵苦笑道:“阁老,下官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两只眼睛也早就花掉了。”口中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麻利的戴上眼镜,轻声为阁老念道:“臣钦命南京兵部尚书,总督浙直,兼视闽鲁两广军务,便宜行事张经谨奏……”
严阁老不耐烦的摇摇头道:“别念这些罗里巴嗦,只说为了何事吧。”
“哦,阁老说的是,让下官看看。”徐阶的态度十分恭顺,赶快浏览一遍,这才缓缓道:“乃是这两个月的战报……”
“说说吧。”
缓闭上眼,叹息一声道:“这真是让人最难受的时刻
“是。”徐阶便缓缓念道:“五月底,倭寇百余名,自乐清登陆,劫掠三府十余县,历时十余日,官兵百姓被杀掳者无算。”
“六月初,倭寇三百余名,由山东日照潜入,**其舟,流劫东安卫,攻淮安、下赣榆,转掠沭阳,洗劫桃源,焚烧清河……流害千里,上千官兵、百姓浸入血泊之中,死于倭刀之下。”
“六月中,倭舟十余艘,自浙海登岸,攻陷慈溪,杀知府钱涣等,军民死伤千余人,大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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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一个接一个,让人郁闷到抓狂地坏消息,严阁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原本红润的面庞上,挂上了一层黑气,终于忍不住拍案道:“太丑陋了!”
徐阶也叹息道:“我堂堂大明,兆亿子民,按说每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那东海倭国给淹没了……却任由小小倭寇,在我泱泱大国地土地上横行无忌,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真不知我大明的国威何在?血性何在啊!”
两个领袖朝政地老者,在孤灯下万般无奈的对视着,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许久许久,严阁老深深叹一声道:“局势危难若斯,你我还是勉力支撑。早晚时来运转,说不得就有将星下凡,为朝廷解了这东南危局。”
徐阶心中苦笑,面上却深以为然,一脸恭敬道:“下官唯阁老地马首是瞻。”
对于次辅的表态,严嵩满意地点点头,将话题转回到面前的文书上,有些恼火道:“陛下斋/=不顺,心情本就不好。这个该死的张经再把这个奏上来,难道嫌自己命长吗?”
徐阶笑道:“张半洲十七年前便是部堂高官,宦海沉浮这些年,怎会轻易授人以柄呢?”说着见单独的一张奏报拿出来,呵呵笑道:“若是没有一份捷报压轴,他还不知把这些坏消息,压到哪一天呢。”
“哦……华亭,你不厚道啊。”严嵩摇头笑道:“好消息压在最后,却让老夫先着急上火一通……还不快念来听听?”
徐阶点点头,便将那份无比详尽,活灵活现的捷报,一字一句的念给严阁老听。
严嵩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当听到姚长子以身作饵,将倭寇引到化人滩上时,他睁眼赞道:“嗯,这个姚长子真乃义士也!”再听到沈默巧妙安排,设计统筹,将倭寇耍得团团转,又从倭寇的刀下救下姚长子,还带领一群乡勇,硬生生阻击倭寇一夜,直到最后俞大猷率军赶到时,他更是称赞道:“有勇有谋好儿郎啊!”
最后听到又是那沈默巧施妙计,让倭寇船沉湖底,毫无抵抗的任由官军处置,严阁老不由击掌赞道:“好!好!好!”
徐阶也呵呵笑道:“这位沈小英雄,还是绍兴府今年的小三元呢!”
严嵩吃了一惊,哈哈大笑道:“还文武双全呢,这下更好了!”笑完之后,终于老怀甚慰道:“陛下这关算是过去了。”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有人一团和气道:“哎呦,在院子里就听到阁老笑,看来一定有喜事到。”
听到这个声音,严嵩和徐阶竟然全都起身,朝门口进来的一个细皮嫩肉的红袍中官拱手笑道:“原来是陈公公。”
来人乃是司礼监排行第二,秉笔太监陈洪,此人还提督东厂,乃是嘉靖皇帝的亲近耳目……只是嘉靖皇帝对太监无比提防,让这位太监中的二号人物,也没有王振刘瑾那般风光跋扈,一见二位阁老起身相迎,赶紧扑通跪下道:“二位阁老折杀奴婢了。”
严嵩看徐阶一眼,徐阶赶紧上前扶起陈洪,笑道:“我们都是为陛下效力,不过是内外之分,公公切不可行此大礼。”
严嵩也颔首笑道:“是啊,陈公公,快请上座。”便让下官奉上香茗。
陈洪连连摆手道:“谢您老的款待了,只是奴婢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啊。”说着朝严嵩笑笑道:“阁老,陛下在玉熙宫等您呢。”
【本卷终】
第二卷【小荷才露尖尖角】第一五一章嘉靖皇帝
皇帝深夜召见,严嵩毫不意外,这些年来陛下修神道了,喜怒无常,神出鬼没,现在不过是戌时召见,根本算不得什么。
便接过徐阶递上的乌纱帽,缓缓戴在头上,又接过张经的奏章,颤巍巍的由陈洪扶着出了门。
门口早停了一具双人抬的便轿,严嵩坐上去,椅背仅到达腰部,看上去其实比较寒碜——但‘准许禁苑乘腰舆’已经是陛下的隆恩了。
要知道包括徐阶在内的其余官员,出入西苑只能骑马,没有坐轿的资格。
徐阶一直送到门口,直到那轿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意义莫名的叹口气,转身回值房继续办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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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无声无息的穿行在挂着大红灯笼的殿宇走廊下,每个灯笼下,都肃立着腰胯竹春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士,一直到了玉熙宫门口,才换成太监与道士侍立。
那玉熙宫乃是西苑的正殿,但殿眉的匾额上却刻着‘谨身精舍’四个俊秀有力的楷书大字,匾额的左侧下方还刻着‘臣严嵩敬书’五个小字。
到了殿前,太监落轿,陈洪搀扶阁老下轿,然后比划个进去的手势,两个守门太监便用双手使着暗劲,将各自面前的那沉重的黄梨木大门缓缓提起,然后慢慢往里移——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地被慢慢移开了。
陈洪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出来道:“阁老请进吧。”说完压低声音道:“陛下心情不好,您可千万要悠着点说。”
严嵩眯着眼点点头。小声道谢后。便在他地搀扶下。颤巍巍地迈步越过高高地门槛。进了大殿之内。大殿内烛火通明。檀香缭绕。正南面挂着三清道君地尊像。下面有祭坛供奉。祭坛对面还有一尊一人多高地三足加盖青铜香炉。此时炉子顶端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白色地檀香……这就是殿内檀香缭绕地来源。
看遍整个大殿。也没有龙椅。只是在祭坛前面。大殿正中。有一个一尺高七尺宽地白玉圆榻。榻上铺着一床薄薄地锦被。被面上竹着一个大大地太极。在太极圆榻地外圈地面上。还按照乾兑离震。巽坎'
第二卷【小荷才露尖尖角】第三卷【谁人试手补天裂】第一五二章浙江巡察
快快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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