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点力气吧。”邵芳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道:“这是他们给我的。”
一个亲兵将信将疑的接过钥匙,插入锁孔中,便听,咔吧,一声脆响,终于打开了……果然是一箱码放整齐的银元宝。亲兵们继续翻开地砖,一口口的木箱重见天日,将其全部打开后,这间书房便成了银库一般,晃瞎了许多人的狗眼。
兵们觉着这一幕简直太帅了,心说果然不愧是邵大侠,太拉风了。但对于王本固和一干官员来说,却无不感到毛骨悚然,姑且不说这邵芳和银匪矿霸的关系,单说能把这些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官府中藏下,就实在太恐怖了。
每个人都觉着脖颈一阵阵发凉……那该是多强的势力啊,恐怕要取大家的首级,也是易如反掌。就连王本固也沉默了,他现在非但不再质疑邵芳,还终于重视起这个江湖人士,以及他背后代表的势力了。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具备了平等对话的实力。
“这里只是一半。”邵大侠一甩宽大的道袍,潇洒的笑道:“另一半待我回去后奉上……”他又挠挠下巴,欠揍的笑道:“哦对了,如果要找我,只需随便去一家青楼,问问我的名字,便知道我现在哪里了。”说完朝王本固等人拱拱手,飘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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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真臭屁啊……”,当自知无法做主的王本固,将情况禀明沈默后,经略大人终于有了反应,只是他对那邵大侠的兴趣,好似比那些银子还大。
“事到如今…………王本固最近压力大极了,不仅嘴角上火,舌头止还长疮,哪有心情心情开玩笑?看着懒散的躺在安乐椅上的沈经略,他又是一阵火大,赶紧压住,小声问道:“该不该谈下去,请大人示下。”
沈默在机上一大堆新鲜水果中寻找,最后拿起一串黄灿灿的枇杷,摘一粒送入口中,一脸享受的静止了半天,才轻舒口气道:“谁铸黄金三百丸,弹胎微湿露渍渍。从今抵鹊何消玉,更有锡浆沁齿寒。”吟完了诗才问道:“你觉着呢?”
见他吃个枇杷还做起诗来了,王本固愈加郁闷,道:“没觉着多好吃。”
“我不是问你枇杷。”沈默却又一本正经道:“我问的是那些人的提议。”
“哦……”王本固哪受得了这番戏弄,简直要抓狂了,却又不敢发作,无奈之下,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道:“下官这不没主意,才来问大人的吗?”
“我不能替你做决定。”沈默将一串枇杷都吃下去,把籽儿吐了一地道:“不过无论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说着笑眯眯道:“这枇杷真好吃,你要不要来一点?”
“不用了。”王本固彻底崩溃了。
打发走了几近抓狂的王本固,沈明臣进来了,沈默拿起口布擦擦手,面上也没了惫懒的神色,沉声问道:“谈得如何了?”邵大侠和王本固谈判的同时,沈明臣也代表沈默,暗中与九大家的人进行沟通,这才是真正决定衢州安宁,甚至浙江命运的一场谈判。
一切要从沈默的那封信说起,在那封让邵大侠转给九大家的信上,他对那些惶恐不安的老牌世家亮出了底牌――不要在矿上纠缠了,我将给你们更大的利益。
在那封长信上,沈默向九大家展示了自己宏伟的蓝图,宏观的说,他要将江南打造成一个硕大无朋的商业帝国,把可以敌国的财富,与势倾天下的权力结合起来,创造一个永远不需仰人鼻息的强权,所有与他并肩奋斗的家族,都将获得长久的繁荣,以及永世的荣耀。
当然沈默说得极为含蓄,许多意思需要用心体会才能明白,但在这些远大目标之下,他也有具体的规划……他将利用一切资源,在江南扶持纺织、造船、冶金、制造等十几个朝阳行业的生产中心,以带动这个行业的整体发展,然后共同促进江南的经济发展。
这下九大家都明白了。沈默所提的十几个行当,可都是挣大钱的买卖,只要能成为其中某个行业的中心,便可得到各种各样的资源,发展自然事半功倍。他们都是懂行的,知道一旦能成为业内龙头,就拥有了这个行业的话语权,财富自然源源不绝。
这可比盗挖银子舒服多了,毕竟后者是违法的,而且坐吃山空立地吃陷,总有挖完的一天。两相权衡,孰轻孰重,只要脑子足够精明,就不难做集抉择。
当东南倭寇被基本消灭,南京、赣南、衔州的内乱也接连平定后,因为种种弊政,在大明南方积蓄的破坏力量,终于释放完毕,虽然各地还有零星盗匪,但在久乱之后,民心思定,终究起不了什么大波澜了。
但在这一年里,大明朝并不太平,四川的白莲教蔡伯贯起事,已经连破合州、大足、铜梁、荣昌、安居、定远、璧山等七州县,号称十万、据险而守,连战连捷,最后在大足建元大宝,国号大唐。这可犯了天下之大不韪,一时间海内震动,天子暴怒,立刻下令将其剿灭。
可四川的官兵已经被打掉了士气,巡抚刘自强自家人知自家事,赶紧向朝廷求援,务必另派大员,前来指挥剿匪。内阁准了他的请求,并令兵部举荐人选,结果兵部认为,东南经略沈默,就是最好的选择。一些身居要职的京官,也纷纷附和这个说法,一时间舆论都认为「东南经略经略西南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但沈默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个任命的,他读阳明公的著作,知道先生平生最难过的事情,便是沦为了朝廷剿灭叛乱的刽子手……不要天真的以为,官场上能有公平存在,你越是能干,就越容易被利用,如果在平叛中表现太突出,那么恭喜你了,只要国家十有叛乱,当权者便会立马想到你,这辈子就奔波在大明的穷山恶水之间,指挥一场又一场血腥屠杀吧。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只要你一直做的优秀,你的品级肯定会直线蹿升,不用多少年就会官居一品,甚至被封为伯爵、侯爵什么的。但这些崇高的品级,除了能让你多拿一些俸禄外,没有任何作用。当你满身伤病,英年早衰的时候,才会悲哀的发现,昔日那些窝在京里,不显山、不漏水,甚至一直让你瞧不起的同年、后辈,已经悄然爬到了六部尚书,甚至入阁为相,站到了权力的顶峰,成为你遥不可及的上级,一言就可以决定你的升迁去留……
这种悲剧不止存在于军事将领,对一切外官亦是如此,哪怕你在地方有飞般好,却远离大明的权力中心,只这一桩,便让你终生无望入阁拜相。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极不合理,却真实存在着,沈默不能视而不见,他必须尽快回到北京去,否则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他将沦为边缘人物,再想超过别人就困难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从去岁赣南平叛后,便痛快的答应兵部的请求,放头号大将刘显率军入川,并慷慨的拨付了一年的军费……按理说,这个钱应该是四川出的,所以刘自强十分感激他,兵部和内阁也专门嘉奖了浙江。
同时他趁热打铁,连上了三道奏疏,称自己已是▲不堪重负、心神俱疲、杂病缠身’了,请求结束外放,回北京休养;但当时东南还禾平定,朝廷不可能中途换人,于是徐阁老好一番闻言安慰,并向他许诺,只要把衢州的问题解决了,就把他召回京来。
沈默这招可谓一石三鸟,首先是以退为进,让北京放松警惕,相信他一心回京,当然不会再担心他权柄过大,尾大不掉之类,这样他便可以做许多以前不敢干的事儿,而不担心被猜忌;其次,徐阶为了安抚他,只能给他更大权力,让他可以去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
第三当然是预备好回京的后路,一旦在江南的布局完成,便立刻请
徐阁老兑现承诺,把自己召回京城,绝不拖泥带水。
衢州的事情还未收尾,沈默便称病退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抬上船回杭州休养,接连敏月不理政事。按说他这番作态,朝中大员就是再络任他,也不能强求他去四川了。但这次北京出人意料的执着,竞派了钦差歇御医前来为他诊病……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是皇上对重臣的隆恩,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但沈默知道,他们是来看自己,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逼人太甚了!”在松篁交翠的狮峰山下,龙井村中,陪同大人疗养的沈明臣,正奋发着脾气:“他们这是要出大人的丑!
时维六月,沈默穿着宽松的道袍,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道:“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坑爹呢这是。
“坑爹?”余寅拿个铜壶蹲在根碧绿的竹管边,接着从龙井泉中引
来的清水,瞪大眼睛问什么道:“什么意思?”
“就是算计着想把我坑了。”沈默挠挠头道:“大概就这么个意
思吧。
“大人知道有人在算计您?“什么大人物非要和您过不去?是个能量
这下余寅和沈明臣全都瞪起眼道:联想起去年沈默吃得暗亏,对方一定
比沈默还大的人。
“这个真不好说,”沈默心里其实有猜测,但没有证据的话,他不会说出来,只是摇头道:“北京太远,西苑发生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
“应该不难猜吧?”沈明臣道:“接连想要暗算大人的,必然是视大人为威胁的,有资格这样想的人应该不多,同时有能力的,就更少了吧?”他对京城的大小势力不甚了解,只能凭着感觉说。
“是不多,”沈默点点头,轻声道:“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用扇柄支着下巴道:“一时也猜不出是谁蔫坏,索性先不想,过了这一关再说。
“过这一关不难,”余寅将铜壶接满,搁在小炭炉道:“问题是大
人以后何去何从?”
“哦,”沈默的身子前探,微笑问道:“君房兄有何妙招?”
“他们不是探病吗?大人就真生一场病给他们看呗。”余寅最近
脸上的笑容明显增多,看来人不是不会笑,只是有时笑不出来而已。
“不是我说你,老余,出的什么臭主意啊!”沈明臣闻言大摇其头道:“就算能瞒天过海,可大人的‘病’也就坐实了……大人真要成了病号,四川是不用去了,但只能回家养病,短时间内别指望能回北京。
“句章兄说得有道理。”沈默点点头道:“这招确实毒哇,不论结果如何,都够我喝一壶的。”本来‘称病婉拒’就是官场常用的手段,谁也不会去较真,看你到底真病了没。但对方不讲规矩、将这一军,的确让人十分难受。
“呵呵……”余寅笑道:“我给大人设计的这病,却既能让您过关,又可以马上回京休养。
“哦?”沈默欣喜道:“什么病这么好,快快道来。”他知道余寅从打诳语,这样说就是有把握了。
“白虎历节,怎么样?”余寅嘴角微微上翘道。
七月里,朝廷派来的钦差到了,当然人还没来拜见,他的资料便已先拐在沈默桌前。
这人叫王篆,字绍芳,湖广夷陵人,生于正德十四年,今年已经四十七岁。其父王良策,号柱山先生,乃是海内知名的大儒,向来教子甚严。
这个人的经历颇有传奇色骆,嘉靖三十四年乡试考中举人,竟然没有马上参加会试,而是直接出仕任江西吉水县知事。七年之后,也就是嘉靖四十一年,王篆参加会试,考中进士,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这次来杭州宣旨探视之后,便直接接任浙江巡按,看来是朝廷重点培养的官员。
当沈默见到他本人时,顿觉朝中大员的眼光不错,此人个子不高,但仪表不凡,气度沉稳,更难得的是举止有轰,不卑不亢,完全不像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不是张狂无度,就是唯唯诺诺,看来良好的家教和从政的经历,确实使他受益匪。
他打量王篆,人家也在打量着他,只见这位闻名天下的东南经略,靠坐在一张软椅上,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好,但精神不错,面上带着温和
只是大热的天,他竟穿着厚厚的棉布长袍,一条左腿JL还盖着薄被,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的微笑。只是
见王篆看自己的打扮,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唉,让王大人见笑了,这几日没下雨,我还算好些了呢……”说着叹口气道:“真是有什么别有病啊。
“部堂风华正茂,正如旭日东升,只是一时病痛,很快就会好的。”王篆恭声道:“下官奉命前来宣旨,来之前元搭特意嘱咐我「既然大人身体不便,就不必跪接了。
“那怎么行?礼不可废!”沈默摇头道:“我还没到动弹不了的时候。”说着便撑着起身,动作却缓慢如古稀老翁,王篆赶紧上前搀扶,他却要摇摇头,坚决要自己来。
就这么个起身下跪的动作,沈默做起来竞十分吃力,只见他将大部分力量都压在上身,两条腿每蜷一寸,他的表情就痛苦一分,等完全做完时,已经是额头见汗了。
见沈默如此年轻,又如此病态,王篆不由暗暗叹息,便在摆好的香案前,宣读了大明嘉靖皇帝的圣旨……内容以褒奖抚慰为主,并官进一级,为从二品中奉大夫、政治卿,食双禄,赐穿斗牛补服,至于一应赏赐自不消提。
这赏赐着实不低,虽然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你的官场地位,可不就靠这些虚的东西来展现吗?
传旨完毕,王篆赶紧上前一步,搀起沈默道:“部堂快快请坐。”待把沈默扶到座位上坐好,他便退后两步,向沈默叩首行礼。待起身赐坐后,恭声道:“部堂劳苦功高,贵体微恙,皇上和元辅十分挂念
,改派了太医与下官同来,为部堂诊治。
沈默一脸歉意道:“区区小可,竟劳圣上和元辅挂念,实在是罪过。”说着主动道:“太医在哪里,快请进来吧。
侍卫便下去传唤,不一会儿,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出现在堂前,向沈默行礼道:“在下太医院医官金学逑,拜见大人。
“无需多礼。”沈默微笑着赐坐道:“有劳金太医飞里迢迢而来,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在下的本分。”金学逑道:“何况能为经略大人效劳,在下甘之若饴。
沈默心中微微一动,暗道:‘这太医真会说话。’便笑着点头道:“承蒙错爱,本人就不客气了。”说着笑笑道:“您就给我看看p巴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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