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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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6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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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本质上讲,它们都是用球杆将球击入球洞的游戏。是的,两者都有球洞:捶丸曰窝,高尔夫球曰穴,而且赛场球洞差异并不大,一般捶丸有十个洞,高尔夫球则设九或十八个洞;然后他们两者都用球杖击球,所用的球杖基本相同,形状惊人的相似,且都有数根不同的球杆,以应对不同的情况;第三,场地选择也极为相似。捶丸场地要求以地形有凸、有凹、有峻、有仰、有阻、有妨、有迎、有里、有外、有平的园林草坪为球场、而高尔夫球场也要求有平坦的地形,还要有凹凸粗糙不平地段,再加上沙洼地、水沟等障碍物。更重要的是,这两者都是绅士运动,高尔夫球自不消说,捶丸的参与者,更加讲究互相尊重对方,甚至还从对方的立场考虑如何击球,是一项真正高贵的运动,所以沈就有理由认为,后世兴盛于西方的高尔夫球,与在中国已盛行了千余年的捶丸有着渊源相继的关系。

这几年殷老爷迷上了打球,除了吃饭睡觉,便整日泡在球场上推杆,若是遇上风雨天气无法打球,他就钻研《丸经》、《步打》等推丸宝典,以便在下次比赛中制胜。

若是年轻人如此沉迷,当然有些玩物丧志,但到了殷老爷这今年纪,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几年下来,他的身体明显硬朗许多,也因为今一班球友做伴,心情好了很多,所以沈就夫妻俩,十分的支持他继续下去。

这次回家,他给老岳丈带的礼物,便是一套顶级的球杆……当然,行话叫棒,沈就这一套,是全副的十根:包括‘撺棒,五根、‘杓棒'一根、‘朴棒,两根、另有‘单手、‘鹰嘀,各一根。球杆的制作也十分讲究,《丸经?取材章》中,对每种球杆的选材和工艺都有要求,一般都是秋冬之季取木制棒,因这时‘木桩津气在内”坚固耐用;制棒则应在春夏之际,因此时‘天气温暖,筋胶相和,最宜造作,丝毫马虎不得。

正如《丸经》中谓:‘如击得球好,亦须得好棒。”所以对热衷此道者而言,没有什么比得到一套上好的球杆,更值得高兴的了。沈就的这一套,乃是下面人特制送给他的,每一根都是美轮美奂的工艺品。把殷老爷喜欢的,一狠狠的把玩,眼都放出了光。

正月里球友都忙着过年,殷老爷早就手痒难耐,当即拉上女婿道:“走,玩两局去。”沈就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没带装备。”

“到了家还愁没装备?”殷老爷表情自负的,带着他到了卧室边上的一间房,打开门好家伙,足有上千根球杆,分门别类,整善齐齐的挂在墙上。老岳丈豪气勃发道:“随便挑!”

爷俩换好了打球的服装,窄袖小袄扎脚裤,软底的小牛皮靴子,极为利索,便让仆人背上球杆,来到了后花园中。

来到后花园老爷子已经将整个花园都改成了球场,在裁剪的平复妥帖的草地上,有树林、有水池、有沙坑,又小丘……各种人为的障碍间,有十片方圆一丈的平地,上面插有十面不同颜色的彩旗,每一面小旗下,都有一个球洞,必须按照顺序一一击球入洞,方能得分。

看着这片球场,握着这球杆,虽然不是第一砍打球,但沈就还是会有错觉,以为自己又穿越回去,在和某位老板一起挥杆。“开始吧。”老丈人已经在发球台上站定,两手握杆、平息凝神,已经做好了发球的准备。“哦……”沈就这才回过神来,拿起树瘤磨制的木球,轻轻搁在球道上,也摆好架势道:“岳丈大人先请。”“还是你先吧。”老丈人很有大将风兵。

“那就一起吧。”沈就笑着挥杆出去,持球击出一条弧线,远远的落在了……沙窝中,笑得殷老爷竟罕见的一杆挥空,差点没闪到腰。

于是两人便你一下我一下的打起球来,沈就的技术不行,只知道基本的路数,殷老爷力量不行,但技术尤佳,什么腾起、斜起、轮转,侧旋,全都运用的得心应得沈就连连拍手叫好。

不得不承认,这项运动是有魔力的,沈就起先只想陪着老人玩玩,后来却g己也着了迷,开始向老丈人求教,该如何选杆,如何计算,如何挥杆,这一套技术相当复杂,好在沈就学得快,到了第二天就已经像模像样了。

一次击球之后,两人便慢慢走在草坪上,殷老爷拄着球杆,仿佛随意的问道:“我那闺女让你挠头了吧?”“没有。”沈就笑着,手下意识的挠挠头。

“那最好。”殷老爷点点头,轻声道:“我没有儿子,闺女当成小子养,后来身体又不争气,早早让她唣■了家业,结果就养成了她那么个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拗脾气。”

“一般可看不出来。”沈就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不过日子长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脾气,要是个男儿也无妨。”殷老爷叹口气道:“可在个妇道人家,就不好了……现在想来,真不应该让她接掌家业啊。”“也没什么不好的。”沈就微笑道:“再说这几年,她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也没那么强的事业心了。”

殷老爷已经走到球边,便准击球入洞了,听到沈默这样说,停止挥杆道:“你这是避重就轻。”

沈默轻轻抚摸着球棒,看来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老丈人还是对他俩的问题有所察觉。想一想,他低声道:“真的没什么,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岳丈不必担心,我不会让若菡受委屈了。”

这种事殷老爷当然点到即止,闻言点点头道:“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会把问题解决好的。”说着一挥杆,将球打击出去。

“嗯,会的。”沈默微笑着,将自己的球也击打出去。

短暂的交谈后,两人便全神贯注的挥杆,连有人走到身后都没发觉。

直到一轮推杆结束,沈默才看见已经站了好久的徐渭,不由笑道:“来了也不吱一声。”

殷老爷也笑道:“文长先生来了。”

徐渭笑笑道:“见二位精彩较技,在下不敢打扰。”说着又朝殷老爷行礼问安。

殷老爷连忙扶住,接过仍人递来的毛巾,擦擦额头道:“你们慢慢聊,老头子去歇一会儿。”

知道他不欲打扰,两人笑着应下,目送他离去后,沈默才微笑道:“新婚燕尔,怎么有心情跑出来了?”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道:“看起来不大对劲啊,这还是我认识的徐文长吗?”

徐渭低头看看自己,挺正常的呀:“哪不对劲了?”

“干净的不对劲。”沈默忍不住嗤嗤笑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干净利索过。”

徐渭的脸难得一红,道:“你休要取笑我。”

“还变得更温柔了。“沈默却更促狭道:“若是往常,早就反唇相讥了,这下竟还脸红了……”

“我看你就是**裸的嫉妒,“让他一顿取消,徐渭这才恢复如常,骂道:“这是常年在外,有老婆等于没老婆的人之通病。”

“去你娘的,这才是徐渭的调调嘛――”沈默笑骂一声,便和他互相捶胸一拳,恢复正经道:“怎样,新婚生活,还幸福吧?”

“不错。”徐渭笑笑道:“娶进门才发现,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没那么大的差别。”话虽如此,但从他的笑声中,还是能听出丝丝的无奈。

徐渭结婚了,但新娘不是吕小姐……他的感情生活,其实是很不幸的。二十六岁爱妻潘氏早亡,二十九岁买妾旋又卖去,便一直内帏失助、中馈乏人了将近十个年头,一方面是因为他长期生活拮据,家无恒产,谁家愿把女儿赔进去?

另一方面,徐渭至情至性,单恋吕小姐多年,一直念念不忘;虽然吕小姐一直态度坚决,甚至遁入空门、了却红尘,他却还存了痴念,希望能用真心换得她回心转意,哪怕是在他发达之后,媒人纷沓而至,他也不为所动……非得等到被折磨的筋疲力尽,再不娶媳妇,就耽误传宗接代的大业,才决定将此事做个了断。

于是去年春里,他和沈默在杭州分手,本来说好了,见那冤家一面,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去与沈默汇合,助他一臂之力。谁知道费尽周折,找到了吕小姐挂单的水月庵,在她的禅房外坐了七天七夜,也没等到门帘掀开的那一刻。

七天后,心灰意冷的徐渭被人抬下山,然后便大病了半年,待得痊愈,已经是入冬时节了。他本要立即赶往赣南,但沈老爷受沈默之托,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加之沈默那里战局已定,自己去了反而有沾光的嫌疑,于是徐渭打消了启程的念头,留在绍兴把婚结了。

虽然已是三十九岁,但徐渭文名满天下,又是翰林出身的朝廷命官,身份高贵无比,这婚事自然不能马虎。

除了翻修他的老宅,作为新房非,沈默还让父亲,将在城东南的一片庄园,赠给了徐渭吗,作为结婚礼物。

这片庄园占地十亩,以长篱围之,护以枸杞,有屋二十二间,荷塘鱼池两个,果树数十株,虽然不大也不豪华,但充满了田园气息,徐渭十分的喜欢,新婚不久,便带着继室搬过去了,每天网鱼烧烤,佐以土酿,醉而咏歌,过得好不快活。

见四十岁的徐渭,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也终于从那段纠结的苦恋中摆脱出来,沈默着实为他高兴,当天夜里便住在他的新居中,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追忆那似水的流年,都是感慨万千……

想起这些年来和沈默的交往,徐渭十分感激道:“若不是你沈拙言,恐怕我徐渭还是孤魂野鬼,潦倒落拓,哪有今天这种日子过。”

沈默摇头笑道:“塞翁得马,安知是福?谁知你因为遇到我,又失去了什么呢?”他这话不是自谦,而是却有这种担心,作为后世皆知的文学家、书画家,徐渭的大名完全盖过了同时代的帝王将相,在几百年后还为人耳熟能详。他记得大学时,一位教授说过,东方的徐渭,和西方的梵高一样,许多艺术灵感,都来源于生活的悲剧。沈默也不知这话对不对,但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这位五百年出一个的艺术天才,人生的轨迹已经彻底改变,至少再也不用字画换钱吃饭了,也不再替人刻印章、写碑文,许多传世的艺术珍品,显然不会再出现了。

但在沈默看来,那些千古芳名、历史价值都是虚幻的,只能作为后人炒作的依据罢了,与徐渭本人却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以他丝毫不觉着自己有何不对,虽然偶尔也会想起,自己为子孙收藏的那一百多幅徐渭真迹,不知到时候还值不值钱……

徐渭却误以为他在惋惜,自己因结婚而丧失了在赣南立功的机会,不由笑道:“你知道我不会在意的,虽然半生为科举所苦,却并不是为了功名,虽然也出仕当官,却也不是为了利禄”,说着有些苦恼道:“我也不知自己为了什么,就像被人推着走一样,虽然走出这么远,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你知道的,我不是矫情,就是感觉没法投入进去。”

“嗯”,沈默点点头:“不论干什么,都要有一种归属感,甚至使命感,才能全情投入。”

“归属感和使命感?”徐渭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道:“说得好,我就是找不到归属感,使命感倒是有”,说着饮一口陈酿,郁闷道:“但这几年在北京混下来,发现自己和整个官场格格不入,除了兄弟几个,别人都把我当成个异类,只能当个吃闲饭的,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说到这儿,他羡慕的看沈默一眼道:“我真羡慕你啊,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不仅会处关系,还能有条不紊的做事情。咱们一时当官,到现在已经整十年了,你做了那么多大事,我却什么也没干,比一比真是羞死人呐。”

“我也没干什么……”沈默摆摆手,苦笑道:“其实我很羡慕你啊,做的不喜欢,随时都可以挂冠而去,从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我不行啊,我身上的枷锁太重了,这辈子注定不可自拔了。”

“这又何必呢?”徐渭给沈默斟上酒,道:“没有人逼你非要这么干,过得轻松点不好吗?”作为沈默的老朋友,徐渭最清楚,这家伙有沉重的心理负担,仿佛要把整个天下挑在肩上一般。

“是啊,没人逼我……”沈默喝一大口酒,享受着胸膛火烧火燎的感觉,深吸口气道:“可我就是教不过自己,哪怕心头有一丝逃避的想法,都觉着是罪恶的,是不可饶恕的。”说等仰面躺在塌上道:“这就是宿命啊,逃不掉的,我早就认了。”

徐渭侧躺在他身边,笑道:“安啦,放心吧,你永远不会独行,这辈子我就跟着你混了,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能辅佐你成就大业,就是我人生的成功了。”又道:“我跟你去衢州吧?”

“不用了。”沈默摇头笑道:“那边的事情并不难办,你还是忙你的大事吧。”

“我有什么大事?”徐渭一时没反应过来道。

“传宗接代啊……”沈默嘿嘿笑道。

“好啊,又作弄我!”两人正笑闹着,徐渭那新婚的夫人刘氏端着汤进来,从门口看起来,两人的姿势十分暧昧,刘氏暗暗心惊道,怪不得夫君十多年没结婚,原来症结在这里……她也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便悄然无声退出去,于是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便对沈默不冷不淡,弄得他十分奇怪,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嫂夫人。

在家里过完十五,沈默便要启程去衢州了,临走时,沈贺送他到码头,儿子回来没几日,却整天不着家,爷俩只有早晨吃饭时,才有机会简单说几句,沈贺当然感觉得到,儿子和自己生分了。他也知道原因所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只能拉着沈默的脸的纠结不舍。

沈默轻叹一声,道:“在家的时间也太短,不能好好陪陪爹爹,您千万不要怪罪孩儿。”

“这一去,不知猴年马月才鉴再见。”沈贺难过道:“你也不在家多呆几天……”

“公务繁忙”,沈默低声道:“约好正月十六的,现在走已经是晚了。”

“唉,忙忙忙,整年整月的忙。”

沈贺生气道:“看来想让你闲下来,只有等你爹我闭眼那天了。”

“爹。”沈默无奈道:“别说那些不吉利的,我看您这身体,跟小伙子也没什么区别。”

“你怎么知道?”沈贺赌气道。

“您看您三年生了仨,这不是龙精虎猛吗?”沈默嘿嘿笑道:“我都没这本事。”

“你这小子,敢拿老子开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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