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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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5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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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现大军抵龙南而角其前,据岑冈而掎其后。若举灸火以燃飞蓬,有何不灭哉?又赖某之麾下,多为平凡百姓,受其迫胁,权时苟从而已。经半年之围困,已饥寒交迫、咸怨旷思归、流涕北顾。若尔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

此番王师天降,登高冈而击鼓吹,扬素挥以启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依血刃!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壮士立功之会,可不勖哉!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有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臂助,厚以银粮;有抱道君子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有取赖匪首级来归「本部堂为其请万户侯、将军绶,封妻荫子,荣耀百世;有久陷贼中、幡然醒悟,杀其头目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交官爵;倘有被胁经年,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无论前科、一概免死,j遣回藉。”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赣南百万民众芸芸,幽有列代祖宗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如律令”一篇檄文,把个赖清规骂得体无完肤,但绝不是造谣诽谤,而是建立在精准详尽的情报基础上,将其祖宗三代不可告人之事,全都添油加醋,展示给天下人……他的祖辈打铁煽驴,父亲改姓;以及赖家放高利贷起家,这些经年隐秘「知道的人极少极少,就连他老婆都没听说过;还有那令人不齿,合该三刀六洞的强*奸李珍妻一事,更是做得隐秘,且当事人绝不会声张……而且更窝囊的是,此事发生在李珍被俘之后,显然不能成为他背叛自己的理由,但沈默默是欺他有口莫辩,故意混淆了时间,把这个‘欺其妻,以致兄弟反目,的屎盆子,狠狠扣在他头上。

读了这篇檄文,赖清规都觉着自己臭不可闻,就像被扒光了扔到人群之中,那种羞愤欲绝的感觉,真让他想找根绳吊死算了。当然他不舍得,于是便要将怒火发到别人身上,开始在盛各中寻思,是谁将他的秘密泄露?

想来想去,只有一人可能知道全部的秘密,那就是跟他二十多年,曾经无话不谈,知根知底的小舅子一一栾斌。

想到沈就误以为栾斌也死了,沉痛哀悼的祭文,他更加深信,这个畜生背叛了自己,并把自己的所有丑事,一股脑的告诉了官府!

越想越觉着,只有这一种可能,赖清规如负伤的野兽般,双日血红、喘着粗气来到了地牢中,打开了最深处的牢门,见到正在吃饭的栾斌。一看他这样子,栗斌便了然了,搁下饭碗,把口中的饭慢慢咽下去。

借着油灯的光,赖清规看到栾斌面前的小几上,有鸡鸭鱼肉、四菜一汤,还有一壶小酒,他登时一阵邬火,狠狠一脚把小几踢翻,哗啦啦杯盘洒落一地。

有些惋惜的看看落在地上的酒菜,栾斌摇摇头,便把身体坐端正,平静的望着赖清规道:“你终于连我也要杀了吗?”

赖清规的嘴角一阵抽*动,恨恨道:“是不是你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的?”

虽然不太清楚对方所指,但栾斌不想多想,也不想多说,只是淡淡道:“是有如何?”这话在赖清规听来,自然是肯定的回答,顿时火气上涌,飞起一脚直踹他的心窝,备斌闷哼一声,像麻袋一样被击飞出去,撞在栅栏上,然后缓缓滑落到地下。碗口粗的木栅栏,都咯吱作响,可见大龙头舍恨一击,有多么大力。

但赖清规并不解恨,追上前去,单手把他提起来,抵在栅栏上,咬牙切齿道:“我待你不好吗?”“好”栗斌点点头,声音微弱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我曾对不起你吗?”赖清规目光愈发阴椒,虎口不由自主的收紧。栾斌口中溢出鲜血。但仍勉力摇摇头道:“没有……”“那为什么背叛我?”赖清规怒火填膺道。

“我一一一一一一”栾斌眼中的光芒转瞬即逝)闭上眼缓缓道=“对手太强了,你没有嬴的希望……”

“放屁!”赖清规怒道:“多少年来,我们打败了多少所谓的名将?这十万大山就是我们的无敌屏障,百万畲族是我们的力量源泉「在这里我们是战无不胜的!”

“你还沉迷在想象中,不肯接受现实……”栗斌摇摇头,断断续续道:“想想这些年,咱们干的事儿吧,洗劫、绑票、强*奸、杀人,敲诈、勒索,强拉壮丁……这可大都是对自己族人做下的,咳咳……”喘息几下,接着道:“要不那沈就再有本事,也不会用半年时间,便让咱们众叛亲离,成了丧家之犬。

“你还想继续替他打击我!”赖清规手上猛然加力,栗斌直翻白眼,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他如野兽般,一声声嘶吼道:“自古畲汉不两立!我们的族人为何要支持汉人?”

“难道五十年前的惨剧都忘了吗?是谁屠杀了我们的父辈?血海深仇都不想报了吗?”

“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解救被奴4!I的同胞,我有什么错?”赖清规的表情狰狞无比,声音仿佛从九幽黄泉传上来:“哪怕是一时让你们吃一点苦,也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再遭难,为什么就不肯做点牺牲呢?为什么要出卖我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赖清规声嘶力竭的质问着栾斌,又像在问所有人,他的声音在幽暗的地牢中嗡嗡回荡,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回答我!”赖清规终于松开手,栾斌的身子软软跌落,只见他双目翻白,已经被大龙头掐死了……

“死了……”赖清规却没感到快意,反而升起丝丝悲戚,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竟是这双手,亲手扼死了曾经最好的兄弟,摧殁了自己的股肱栋梁……

就在这一刻,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悲观、失败、绝望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了。‘天神呐,你是要灭我吗?”赖清规心中万般悲苦道:“为何要对我如此残酷!

没想不到栾斌的死,竟对他影响如此之大。在牢中待了很久,赖清规走出来,声音灰冷道:“把那官府使者拉出去,剁碎了喂狗。”狱卒们却畏畏缩榕,面露惊恐之色。“怎么,连你们也不听我的了吗?”赖清规的头痛欲裂,双目红得能滴出血来。“小的不敢……”狱卒们赶紧跪在地上,胆战心惊的禀报道:“那胡勇已经不在了……”“不在是什么意思?”赖清规气息粗重道。

“就是……他已经庾死了。”狱卒战战兢兢道:“前天晚上吃了饭,突然喊肚子疼,然后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死了。”咽口吐沫接着道:“我们请周大夫给看过,说是得了时疫,得赶紧埋掉。我们就连夜把他推到后山乱坟堆埋了。”“为何不禀报?”赖清规纵使头脑发烧,也知道事情蹊跷。“报上去了”小喽哕们小声道:“难道大王没收到?”

赖清规的脑袋又是嗡得一声,竟然还有人瞒着自己?他那已接近崩溃的心神,终于不堪重负,断掉了弦……“大龙头,大龙头……”看着他颓然倒地,左右赶紧扶住。

此时的龙南城外,却是一片战云烧天。站在龙头山上,遥望县城的东、南、西三面,一座营盘挨着一座营盘,绵延几十里,那里是完成训练的各路大军,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只待天明出发!

此表人不眠。沈就率领应邀前来的地方士绅、各族长老……这次的声势却比前次浩大的多,他身边环绕着近二百余地方显贵、豪绅宗老。这些人站在山头上,远眺着渐渐清晰起来的军营,但见桴鼓相闻、画角阵阵中旌旗云列、灯火弥漫,如同望之不断的长城。随着地势高低,山脉起伏,蜿蜒伸展,气势十分雄壮,看得众人心旌战栗,无不凛然。

但更让他们恐惧的,还是那个略显消瘦的背影,他们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沈就身后,只见他身后的黑裘大氅,在北风中猎猎舞动,仿佛是魔鬼在舞动。但当他若有所觉,回过头来时,那张温和英俊的脸上,那真诚亲切的笑容,又让人很难不生出亲近之心。

菩萨与魔鬼的结合体,这正是众人对他的印象。这人实在太可怕了,那么多无法解决的难题,他却仿佛没用什么力气,就全部迎刃而解了一十他整肃了军纪,强化了训练,解决了畲人过冬的粮食,为他们找到了摆脱贫穷的道路;能把这些做到,已经是既不容易的了,可他又在百忙之中,抽空离间了叛军的内部,瓦解了他们的斗智,彻底弄清了他们的动向,这时才派出训练良好、士气高涨的部队,给予最终一击……大明的将军们如果还打不赢,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众人心中只有一卒念头,飞万不要和这个人作对。沈就无暇猜想他们的看沽,他心中还在想着一个时辰前的事情……

那时他穿戴整齐,正要出门与来宾会合,却听侍卫禀报:“胡勇回来了。”沈就欣喜之余,也颇为意外,他给胡勇的碑文都写好了,真没想到这家伙还能回来。

“真是命大之人啊!”沈就把马鞭往桌上一丢,大步往外走道:“先去见他!”

来到书房中,沈就看到了衣衫褴褛、面色枯黄,但精神抖擞的胡勇,两人见面前很激动,沈就使劲拍着他的肩膀,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胡勇的眼里淌出泪水,这是幸格的眼泪,像他的功劳一样灿烂。

好一会儿,沈就才平复下来,拉着他坐下道:“快,说说是怎么逃出来的?”

胡勇闻言神情一暗,低声道:“我也没想过能活着回来,但有人救了我一条命,这个人,大人绝对猜不到。”

沈就点头道:“是谁?”

“栾斌。”胡勇低声道:“他也被赖清规关了起来,就跟我住隔壁,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我怕他套我话,就爱答不理,就这么过了几日。”他陷入了回忆之中道:“但有一天,晚饭送来之后,他突然对我说,想不想出去?我当然想了。他又对我说,但有个条件,就是让我帮他保全家人。”说到这,他偷眼瞧瞧沈就,轻声道:“蝼蚁尚且贪生,我就信口答应了,心说以后的奎情以后再说。”

“然后他便跟我换了晚饭,吃了之后,我就肚子疼,然后就不省人事。”胡勇见大人始终神色不变,这才放心道:“……后来我又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被人带到了后山,又被道出去几十里地,自己也就认道了。

“他还有封信要我带给大人。”胡翦从怀里输出个小纸卷,展平了递给沈就。

沈就便借着油灯展阅,只见上面写道“大人施用离间,欲伎我兄弟骨肉相残。我那兄长鬼迷心窍,焉能不入彀中?然我做此书,好叫大人知道,设计虽巧,并非无缝,若非在下心灰意懒,逆来顺受,万不能教大人如此轻易得售。”

j现已于事无补,但为免大人小觑我赣南之士,故稍作破解:赖清规遣心腹假扮李珍使者刺探,大人以假应假,使其深信不疑。此计可瞒天下人,却瞒不得在下一一无他,当事者而已。若在下向大龙头竭力分辩,并请派员与本人部下再赴龙南,必可证明所谓‘李珍使者'子虚乌有,则大人之计破灭矣。”

在下知而不言,皆因对大龙头失望之极,纵此关得过,亦是螳臂当车,覆灭已成定局。在下知而不言,非为求一己之私利,我知自己罪孽深重,百死莫恕罪过之万一,且已生无可恋,不愿再苟活世上。故将朋友送来之‘鸡叫还魂丹',转赠胡将军,大人读此信,其当以安然而返,幸甚,幸甚。”

呜呼,自陈胜吴广起义,历汉、唐、宋、元之李,每至末世,良民揭竿而起、百姓变为盗寇,何也?皆由主昏致乱,捐税太苛,贪官污吏,刮民骨髓!须知下民虽易虐,众怒却难犯;一欺小民无可忍,能把皇帝拉下马;纵络强若擎天柱,敢学共工触不周”

成王败寇,黄土一坏,多说无益,止蜡笑耳。唯愿大人善待黎庶,并嘱继任萧规曹随,则赣南永定,山民幸甚!若大人只为权宜,不顾百姓,事定之后,故态复萌,则必有李文彪、赖清规等人复生,彼时再战草莽,看尔如何取信百姓?明必亡”

看完之后,沈就!其递给沈明臣,沈明臣快速浏览一遍,又递给余寅,哂笑道:“这才叫煮熟的鸭子嘴硬啊,办法是没错,可早没想出来,又有什么用。”余寅却低声道=“这倒是个人才)可惜啊可惜一一一一一一”“没什么好可惜的。”沈就呵呵笑着指指胡勇道:“我更看重的,还是咱们自己的人才。说着朝他重重点头道:“做得很好,你是这次赣南平叛的首功之臣!”胡勇生性混不吝,但此刻却不好意思起来道:“俺可当不起。”“你当得起!”沈明臣竖大拇指道:“由于你一人的贡献,我军会少死成飞上万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功德啊!”

“真的:}”胡勇挠挠后脑勺道=“俺还真没觉着自己干了啥一一一一一r”回想起自己那几天的经历,仿佛在做梦一般,喃喃道:“还是大人和沈先生厉害啊,把那赖清规琢磨的透透的……”说着一脸佩服道:“你们的计策太厉害了。”

“呵呵,谈不上多厉害。”沈就轻轻摇头道:“咱们的计策算不上多新奇,赖清规也算一个雄茵,本不该入彀如此之深。”顿一顿,他低声道:“这般反间计他竟全然没有分晓,其实是被自己的私欲蒙蔽了眼睛……”“啊……”胡勇瞪着懵懂的眼睛,等待答疑解惑。

“他原本以为,李珍被我们俘虏了,必然再无生还之理,他填可以顺理成章的得到那黑甲军。”沈明臣为他解释道:“所以他才冷对营救李珍一事,就是不想再看到这小子,谁知黑甲军忠心救主,我们也配合,竞让李珍回去了,这下赖大龙头的心情,肯定是黄连拌柿子,又苦又涩呀,对坏他好事的李珍,自然是恨之入骨了。”

“再好的计策,也要建立在对手本身的缺点上。”余寅缓缓道:“壁立飞仞,无欲则刚,如果他们彼此信任,任何计策都离间不了他们。

“相反,如果他们相互之间,本来就充满了撸忌和提防”沈明臣接过话头道:“就很容易中计了……”顿一顿道:“甚至不排除,他一开始是将计就计,想找借口除掉李珍,谁知黑甲军的反应太过激烈,才让他鸡飞蛋打罢了……”

“好了,不要再讨论过去的事情。”沈就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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