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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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4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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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过了巳时,宾客陆续到来,果然见到徐渭满面春风的在那里接客,顿感大有面子,纷纷拱手问安。徐渭客气的答礼,把宾客都请进舱室内去,自有茶水点心伺候。

宾客中有文官、有武将、甚至还有宫里的太监,成分极为丰富,完全摆脱了‘人以群分’桎梏,显示出主人独特的品味……当然一想到是徐渭这样的怪人请客,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等到宾客到齐,徐渭便命画舫离岸,往湖心驶去。他则坐到桌前,对受邀而来的八位宾客道:“诸位能来,在下不胜感激……”

众人忙谦逊道:“能得文长先生邀请。我等不胜荣幸○”

徐渭却摇摇头道:“不是我请你们,今天也不是我生日。邀请你徂的另有其人唧”

“啊……”众人面面相觑道:“是谁借您的名义请

客?”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我。”众人抬头一望,便见一身灰色布袍的沈默。从楼上缓缓走下。

“沈大人?”众人一着是沈默,不由纷纷笑道:“您也太见外了,知道是悠的局,我们谁敢不捧场,还用得着让徐大人出面了吗?”

沈默却没有笑,而是步履沉重的走到众人面前,沉声道:“这是为了掩人耳目。”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听沈默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因为我怀疑,有人要

谋反!”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众官员面面相觑,只见司礼监秉笔太监马全。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道:“哎呀呀,差点忘了,咱家今天还要当差呢。”马上就有另一位,武骧左卫指挥使、东宁伯焦英跟上道:“我也是……”但当他们走到门口,又被两个牛高马大、面色不善的武士逼了回来。

舱室中的气氛怪异急了,人人面色各异,有的惊恐,有的紧张,有的不知所措,还有的害怕的脸都白了。

“都坐下,”徐渭喝一声道:“先听沈大人把话说完。

众人也没有主意,便神色不宁的坐了回去,惶恐的望著沈默道:“沈大人啊,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

沈默不禁失笑道:“又不是让诸位谋逆,而是与我一道拨乱反正,立那勤王之功

“呵呵……”众人尴尬的笑起来,其中一位,太仆寺少卿徐辊道:“沈大人不是在开玩笑吧?这朗朗乾坤、平白无故的,谁敢图谋不轨?咱怡还是喝酒吧……”众人也附和着干笑起来。

沈默却没有笑,沉声道:“诸位有所不知,南京河南道御史林润,曾在扬州城请求面圣,要当面弹劾伊王典杉!不法诸事,但被人挡下,未能如愿。”说着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章道:“他便找到在下,请我向皇上代呈。”便将其交给众人传阅。

那奏疏上列了伊王的十大罪状,除了侵占民宅、强夺临藩、滥杀无辜之类的暴行外,牵扯到谋反的就有一半,诸如王府逾制、私设东厂、收买亡命,疯狂扩军之类,而且每一条都有精确的数据为佐证,没有丝毫模糊之言。诸如伊府原额护卫旗军二飞名,今多至十万四飞六百五十余名;仪卫司校尉原额六百名,今多至六飞六百余名,其余不在编者不计其数!

当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数据,谁还敢说伊王不是图

谋不轨?那他不是收了伊王的钱,就是伊王的同伙。

“在座的诸位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此重大的弹劾,却无法进呈圣听,”沈默淡淡道:“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不由暗暗点头。那一定是有人不愿让皇帝知道,而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天下也不过两三人而已。

正在猜测那人的身份,又听沈默道:“我从绍兴返回,在鄱阳湖上遇到了一场追杀,追击的一方是严世蕃蓄养的武士,被追的一方,是暗中调查他的异侠何心隐。”顿一顿道:“因为何心隐发现,严世蕃与伊王做着同样的事情,蓄养武士、偷造兵器!当他前几日潜入严世蕃制比王府的宅院时,发现那些武士已经全部消失,而且严嵩已经被他的儿子……软禁了。”

所有的消息,都不如这最后一条来的震撼,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徐辊颤声道:“您不是开玩笑吧。小阁老软禁了严阁老?”气氛越发凝重起来,如果说那伊王的事情,还让人觉着很遥远,但要是严世蕃真的把他爹都关起来了,灾难可能就在眼前了。

“或者说拘禁,可能更合适。”沈默淡淡道:“现在何大侠追踪那些消失的武士去了,而我则日夜兼程,赶来向皇上示警。”说着目光扫过众人道:“结果我看到了东宁伯被解除兵权,马公公被排挤出宫,几位大人昨天想耍进宫,也被挡在了外面……”

众人不由点头道:“大人说的没错,我们最近确实比较晦气。”

“这不是你们晦气。”沈默摇头道:“现在宫里宫外、军队厂卫都在袁炜、陈洪和熊显三人的掌握中,而他们三个,都与那严世蕃有着飞丝万缕的联系……

前两位不用说,但第三位还是让人十分惊奇的,众人问道:“熊显也与严世蕃有关系?”

“我追查了那熊显的老底。”沈默冷声道:“他是江西吉安人,当年曾造京投靠过严世蕃,后来靠着严世蕃的关系才发了迹,虽然二十年来看似再无联系,观那熊显如坐火箭一般直入禁宫,成了堪比当年邵元杰、陶仲文似的人物,这背后就少不了严世蕃的操作。”

沈默的目光再次缓慢而坚定的扫过众人道:“综合各方面情况看,极可能有人在策划一场惊天的阴谋,期为博浪、荆轲之谋!”顿一顿,他提高声调问道:“诸位,我们深受皇上厚恩,一身荣辱早就与皇上联系在一起,现在皇上有事,我等责无旁贷!宁正而毙,不苟而全!”

听沈默这样说,众人还真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但这件事终究非同小可,若是光凭他几句话,就能让大伙不计后果的跟着干,那他们也就混不到今天了。所以片刻沉默后,身份最尊贵的东宁伯焦英道:“沈大人,不是兄弟们不相信你,只是悠那些情报也都是听来的,算不得铁证如山,弄不好还会让皇上怪罪的……

沈默早预料到,这些人的反应不会太积极,因为他所找的这些人,人品真的很一般……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皇帝总喜欢用些佞幸小人来担当近侍,用世勋子弟来统领禁卫,而这些人基本上没读过什么书,素质很一般。顾虑却很多,反正想指望他们热血上头跟着干是基本不可能的。

但沈默也不是全无把握,因为他所挑的人选,要么是跟袁炜有仇,要么是不受陈洪待见,要么皇帝一出事儿,就得跟着掉脑袋,所以纵使老不情愿,最后也得跟着自己干。

沈默有耐心等,有人却没这个耐心……

“先见到皇帝再说吧!”一直没开腔的徐渭,终于冷笑道:“你们谁知道这三天里,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陈洪能够肆无忌惮的排挤你们,为什么谁都不许进宫!身为臣子,最关心该是皇帝的安危,而不是皇帝会不会怪罪!”

他这一番话虽然呛人,却让人无法反驳,谁敢再多说,就是不关心皇帝的死活了!

见气氛有些僵,沈默打圆场道:“诸位都是我沈默的兄弟,我是绝对不会害弟兄们的!我既不叫你们跟着我闯宫,也不让你们去跟他们拼命。”引得众人一阵笑道:“若真有人图谋不轨,就是拼命也不含糊!”

“很好。”沈默点头笑道:“我们的当务之急,一是弄清楚到底将会发生什么,二是尽快把危险信号传给皇上,”说着问甘陪末座的一位中年人道:“崔太医,你能见到皇上吗?”因为太医目标最小,而且有名正言顺接近皇帝的理由,这正是沈默请他来的原因。

崔太医面色纠结了许久,才轻声道:“可能会有机会吧……每隔三天,太医院都会派人为皇上诊脉,我跟院判说说,应该可以讨到这份差事。”

“什么时候?”沈默追问道。。

“明天下午。”崔太医咽口吐诛道。

“很好。”沈默从袖中掏出一根宽布条道:“将这个系在上臂,可以躲迓搜身,等见到皇上后,便将其解下呈上。’’

崔太医接过来,打眼一看,便看到什么‘先于沿途伏有奸党,期为博浪、荆轲之谋。’‘诚恐潜布之徒。乘隙窃发,或有意外之虞。臣死有遗憾矣!’之类,知道是沈默写给皇帝的示警信,便郑重的收到怀里,点头道:“我会尽力去做的。”虽然他生性有些懦弱,但面对这份沉甸甸的重托时,他还是觉着,自己应该接受并完成它,它将成为自己这一生,最光辉的时刻。

“拜托了。”沈默朝他笑笑,又对其他人道:“诸位回去请密切关注身边的动向,我们随时保持联系,你们放心,没有皇上的授权,我不会让你们干什么出格的事儿。”顿一顿他缓缓道:“如果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一切责任有我担负,你们都是护住心切。皇上不会怪罪的;如果相反,一切大家分享,我沈某人绝不贪功!”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几人还能说什么?都郑重

点头道,听您的吩咐。

沈默点头笑笑道:“都注意安全,来日共饮庆功

酒。”

“共饮庆功酒!”众人齐声应道。

下午时分,画舫开回码头,宾客各自散去,徐渭立在船头,代主人送客完毕,回到舱中对沈默笑道:“好多年没见你,这般战意十足了。”

“嘿嘿。”沈默笑道:“东风吹、战鼓拇,这个世

界谁怕谁?”

第六八四章崔太医

崔延是山东人,出身于医药世家,在临淄一代也算是富户。

他自幼刻苦读书。希望能鱼跃龙门。出人头地,无奈山东乃孔孟之乡,读书郎多,高手如云,连续六次秋闱,都迟迟无法突破,这才知道自己,还真不是念书的那块料,只好重归祖业,专心学习医术。

后来进京投奔在太医院供职的大伯,跟在老太医身边学习,后来顶替告老还乡的大伯。也成了一名太医,至今已经十多年了,因为文化底子好,又肯钻研,着实治好了一些疑难杂症,而且还有祖传的拿手绝活。王公大臣们都爱找他看病,也算是太医院中排名前几的大拿了。

这就是他的履历。虽然自觉失败。但比大多数人道耍成功;虽然自觉心酸,但比大都数人都县平顺,只是多少次从梦中醒来,想起自己年少时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梦想,再看看镜子里华发已生。平淡无奇的自己,总是忍不住一声长叹。

但今天照镜子时,崔延发现自己有些不同,除了双眼通红、眼屎增多外,自觉表情比往日要坚毅,很像个正面人物。

“今天,不能再失致了!”暗暗给自己打过气,崔延步履坚定的往外走去。谁知一出房门,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便心跳加速,双腿发软,随便被谁看一眼都让他心惊肉跳,感觉被东厂密探盯上了一般;他越是这样,看他的人就越多。吓得崔延几乎是逃进了太医院的值房中。

院判大人正在那里愁眉不展,见崔延慌慌张张进来,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声呵斥,而是叹一声道:“老崔,下午皇上那里,你去吧。”

崔延正准备讨耍这份差事呢,上司却先派下来了,但看到其他人同情的目光,他却惴惴起来,问一个相好的太医道:“上次是谁去的?”他想打听一下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金太医。”那朋友小声道:“我看你还是推掉这

差事吧……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啊……”崔延错愕的回头望去。却见院判大人的

位子已经空了,竟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这也太……”他的朋友想为他打个抱不平,但转念一想,自己就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便讪讪笑道:“放松点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崔延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在自己的座位上缓缓坐下,脑子里乱极了——太医在给皇帝查体之后。都是当天出来的,这都三天了还不出来,也没个音信,宫里显然发生了什么……他不由更加相信沈默所说的话了。

崔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浑浑噩噩度过了一上午,边上的同事都以为他被吓坏了,却没个敢上前安慰的,唯恐引火上身。中午吃饭的时候大伙儿过意不去,凑钱要请他吃一顿,崔延起先不怒去,但一想不能便宜了这帮家伙,横竖也耍做个饱死鬼。

于是带着众人杀向安陆城最好的酒店,点最好的菜,耍最好的酒……却被大家劝住。说菜随便点,酒就免了吧,喝酒误事啊。

崔延知道他们的潜台词是,万一您老要是喝趴下了,我们还得给你顶包,想都别想。

他闷头大吃一顿,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坐在那里直打嗝,同事给他端茶递水,指着窗外的太阳道:“时候差不多了。’’

崔延哼一声,双手撑着桌子,费劲的起身,红着眼看看众人,便一言不发的往外走,众人相互看了看,便都跟着下了楼。

下楼之后,却见他往后院中,太医们直呼道:“老崔,走反了,大门在不在那边。”

“我出恭。”崔延头也不回道:“要是担心我跑

了。跟过来监视啊。”

本来还真有几个太医想要方便,让他这么一说。只好全都憋着了。

崔延来到茅房,买好门,从袖中摸出那根关系重大的布条,紧紧攥在手中,便想对自己说几句豪言壮语,谁知刚吸口气,就差点臭晕过去。不由郁闷道:瞧我选这地方……’只好作罢,麻利的解开腰带。外袍、中单;将那布条贴肉系在胸口,然后再穿好衣服,神色坦然的从茅厕出来。

在一众同僚注视下,崔延终于坐上了前往行宫的轿子,众人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全都暗松了口气,旋即却又担心起来,三天后可怎么办?

崔延坐在轿子里。想要回想一下自己的一生,无奈值得回忆的东西太少,还不到行宫就没什么好想的了,他只好设想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种种,一通胡思乱想,轿子停了,他的终点也到了。

在跟班的搀扶下,崔延颤巍巍的下了轿子。想要回头看一眼这宫外的自由世界,但目光还是被宫门处发生的事情吸引住了…只见礼部尚书严讷、吏部尚书高拱等几位高官大员,与太监们在宫门口发生了争执。nbsp;nbsp;便听高拱那大嗓门道:“皇上今天早晨就该出关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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