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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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2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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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八个虎背熊腰的家丁,押着五花大绑的四个人从外面进来。

“这就是那四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老太太指着四个‘大粽子’道:“沈大人只管拿去,任你处置,不必看我徐家的面子。”

对徐老夫人的反应,沈默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在豪门大户眼里,那些替他们做坏事的奴仆,从来都是源源不绝的消耗品,牺牲一批根本不会觉着可惜。

昆山县的典吏带人过来,对那四人验明正身,便押下去了。

徐老夫人见沈默坐在那里品茗,没有一点告辞的意思,心说:“人我都给你了。还赖在这干什么?还想我管饭不成?”看看天色才辰时不到,这也忒早了点吧。

只见沈默面上带着沉思之色,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徐家祖孙三个只好陪着干坐。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徐家老二终于憋不住道:“我说沈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再这么寻思下去,真把人要急坏了。”

“好吧,那我就直说。”沈默马上点头道:“还有一桩事,我得跟老夫人说说。。。。。。那些状告这些恶徒的百姓,大多是因为田产被夺,现在案子破了,恶徒也伏了法,但事情还不能了结。”

“为什么”徐老太太皱眉道。她感到有些不安。

“人家告状为了什么?就算把那些恶棍上锅蒸了,也不够那么多苦主吃一顿的。”沈默沉声道:“他们是为了要回自己的地!非得向苦主退还了田产,才能把这件事儿彻底了结!”

话说到这,徐家人的面色都变了,但沈默依然自顾自的说下去道:“于是有司调阅了昆山县的田产买卖档案,想要查清到底多少人被占了田,具体亩数是多少。以及现在谁的名下,好归还苦主。。。。。。”

他还没说完,徐蝌终于抑制不住怒火,一拍桌子道:“够了!”两个眼睛小灯笼似的盯着绅默,怒道:“姓沈的,做人不能太没数!我们徐家让你一寸,你还得寸进尺了!”他们原本打得好算盘,主动交出那几个奴才,先让沈默一步,有道是‘人敬我一寸,我敬人一尺’,想必他也就不好意思再提什么要求了。这样徐家在昆山县的近五万亩地就保住了。

可这个沈默,竟然毫不识相,左手抓了人,右手还要拿他们的地,这让一向占便宜惯了的徐家人情何以堪:登时便动了真火,只听那徐三公子咄咄逼人道:“沈默,你扪心自问,我爹爹对你如何?”

“恩同在造。”沈默早就知道。对方一定会用这个杀手锏的。

“知道就好!”徐三公子一脸激愤的指责道:“当初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巡按,先是恶了赵贞吉,后是惹到了李时言,他们哪个动动手指,不能把你碾成齑粉?若不是我爹爹处处护着你。才使你保住了**命。”说着手指颤抖的指着他道:“试想,你当年若是丧了命,还能有后来的连中三元。光宗耀祖,现在的守牧一方,高官厚禄?”徐阁老虽然从未大张旗鼓的支持过沈默,但他恰到好处的暗中回护,确实是沈默屡次化险为夷的必要条件,这份恩德,不可谓不重。

这也是他最近以来,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如果他不能回答,就不会来松江走这一趟。现在他出现在这里,直面徐家人,就说明他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个诛心之问了!

只见他搁下茶盏,深深吸一口气。坦然回望着徐蝌道:“三公子。您这话说的可有些欠考虑,不错。我沈默能有今天,幸赖阁老的栽培扶持,这份恩德我时刻铭记在心,从没有一刻敢忘。”

徐家人刚以为他这是要服软。却听沈默话锋一转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为阁老着想,替他扫除后顾之忧,就算三公子不理解,我也必须这么干。”

“呵呵,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徐蝌抚掌怪笑道:“你这哪是替老师扫除后顾之忧?你这分明是断我徐家的后路啊!”说着把下巴翘的老高,两眼望天道:“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点儿地吗?又不是我们一家,大家都是这样的。怎么就抓着我们家不放了?”

他二哥也插嘴道:“就是,让外人看笑话啊,他们得问这到底是师生,还是仇家啊?!”这兄弟俩一唱一和,换成个皮薄心软的,就真的让他们给说跑了。

可沈默是什么人?在皇帝阁老,封疆大吏面前尚且方寸不乱,侃侃而谈,岂能让两个纨绔子给唬住了?

只见他将官袍的下襟一撩跟着面色一肃,冷声道:“你们这不是为阁老着想,你们这是在害他老人家呢!”

“你少信口雌黄了。。。。。。”徐蝌怒道。

”我是实话实说。“沈默一脸痛心道:“我在京城时,素闻老师的廉名,也亲眼见他衣裳仅有三套。用餐不过五味。家中庭院朴素,仅有书卷之香。京中人都称赞阁老的清廉高洁!”说着瞪一眼徐蝌道:“如果让京里人知道,徐家现在家人数百。奴仆过万,仅在松江一府便有田产二十万亩,家业之大。恐怕数遍江浙也是独一份,会说我老师什么?”

说到最后,沈默已是痛心疾首了,双目闪动道:“一想到此事闹大了,他们会说我老师是伪君子,装清廉,真**,我这心就如刀割一般,痛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只见他捶着自己的心口,瞪着徐蝌道:“三公子说我断了阁老的养老田,我却要说,你们是断了阁老的廉声,晚节,身后名!”

一番话说的徐老太太黯然垂首,仿佛在思索沈默的质问。

但徐蝌兄弟听不进去,还在那振振有辞道:“我们家是地多了点,但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加上我们兄弟经营有方,才有了今天的规模,跟我们老爹没有半分关系。”

“说话得让人信服才行。”沈默冷声道:“据我所知,三十年前,徐家田产不过几百亩,是这几十年里才膨胀数百倍,达到二十万亩的。恐怕陶朱白圭至此,也没有这个本事吧。”

“这个。。。。。。”徐家兄弟语塞道:“无可奉告!”

“对天下人也能这么解释吗?”不知不觉中,局势已经发生了逆转。由徐家兄弟指责沈默,变成沈默质问徐家兄弟了。

只听沈默义正言辞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家二十多万亩田产。有多少是强占来的。多少是昧着良心吃下的,你们兄弟知道,我也知道。苏松两地的百姓更是知道!”说着对徐家二兄弟厉声道:“现在事情已经闹大了。要是还拖拖拉拉,不立即平复民愤,到时候事情通了天。传到北京城去,被那些言官抓住不放。你们要阁老如何自处?”

这番话彻底把徐蝌二兄弟给镇住,两人慌神问道:“那,那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在平复民愤。”沈默慢慢道:“我出一个告示,要乡绅限期退田,徐府带个头,把昆山县的百姓打发了,自然没人嚼阁老的舌头。”说着朝徐老夫人拱拱手,语重心长道:“请老夫人以阁老的仕途清誉为重,阁老是众望所归的清流领袖,肩负着对抗言党。匡伏国计的重任,万万不能有失啊!”一番话真真假假,连哄带吓。终于把祖孙三人彻底唬住了。徐老夫人沉吟半晌,道:“寒家名下有二十万亩田不假,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别人挂靠在寒家,指望寒家庇护,能少交点税的,我们徐家人就是心善,也不会拒绝,竟然不知不觉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便一脸肉痛道:“其实昆山县没有我们家的田产,都是他们挂靠的,大人若是觉着不妥,便帮着交割回去吧,省得我们担了心事,落了埋怨。”

沈默心中松了一口气,大点其头道:“正当如此,还是恩师的清誉重要!”

“是啊。。。。。。呵呵。。。。。。”徐家祖孙三个,想**的心都有了,那可是整整五万亩啊!就让这狠心的家伙,一下全给要回去了。真比砍他们一只胳膊还难受。。。。。。

沈默知道这一巴掌扇得够狠的。若不再给个甜枣吃,徐家人怕是要怨**自己了。虽然已经打定主意剥他们层皮了,但是看在徐阁老很可能是未来首辅的份上,对待徐家注定不能一棍子打**,非得让他们吃亏之后,再占个便宜才行。

便笑道:“晚生还有一事。。。。。。”

“还有?”祖孙三人齐声呼道:“有完没完?”

“这是一件好事。”沈默一本正经道:“就像上次一样,一有好事,晚生第一个就想到老师家。”

他说的是上次买粮食的事儿,不提不要紧。一提徐家兄弟脸都绿了。。。。。。当初要是把粮食卖给沈默,四五百万两银子就赚到了。可他们贪心不足,卖给了出价更高的陆家。结果陆家给了首付之后,便彻底赖帐了。至今四百万两的巨款要不回来。心疼的兄弟俩肠子都快悔青了。

但越是脸绿肠子青,就越得好好听着,要是再错过一次发大财的机会。兄弟俩就真得跳河了。所以纵使满腹不快,还得硬挤出一丝笑容道:“大人请讲。”

沈默道:“我听说徐家有三万亩的桑园,八万亩的棉田。是这样吗?”

“没那么多,没那么多。。。。。。”兄弟俩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惟恐沈默再泛点坏水。把这些田地也给剥夺了。

“是吗,那太可惜了。”沈默叹口气道:“苏州织造局要长期大量收购生丝。棉花。那黄锦因为欠我个人情,便想把这个机会让给我。我本想拒绝,可想到老师家。。。。。。”话说到这。他看到徐家祖孙三人。****地盯着自己,一个个眼冒绿光。仿佛饿狼一般。

苏州的绸缎,松江的棉布,都是天下闻名的好东西。畅销海外,抢手无比,两府大户无不以此赢利!徐家虽然不直接经营工场,却垄断了相当份额的原材料供应。同样获利巨大。

但那是老黄历了,自从东南倭乱大炽,原先的商路被截断,要想再外销,就得忍受海商近乎盘剥的压价。可要是不外销,就更加卖不出去。几年下来。徐家不仅没赚到钱。反倒因为倭寇劫掠,损失颇重。

所以就不难理解,听说有个官方渠道,可以收购他们的产品时,徐家人的兴奋之情!如此一来,只管生产就有销路,什么时候都不愁了!而且这种官方收购,只要打点好主事儿的,议个好价钱是没问题的!

徐家祖孙三个仿佛看到积压如山的产品,全部变成白花花的银子。那一直压在心头的大山,也仿佛一下搬开了似的,就连‘面目可憎’的沈默。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恶了。

“要多少?”徐老太太颤声道。

“有多少要多少!”沈默豪气道。

“什么价格?”

“市价。”沈默笑道:“我说过,我是不会让老师家吃亏的。”

“太好了!”徐老夫人激动的面色潮红道:“果然还是一家人啊。。。。。。”

沈默心里这个好笑啊,方才还视我如仇寇,怎么转眼又成了一家人?

看着已经快到中午,徐老夫人命人摆酒,让两个孙子向沈默敬酒。这俩孙子言语间甚是亲热,一口一个‘拙言兄’。浑然忘了方才还剑拔弩张,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沈默也表现得很妥帖,向老夫人敬酒,说方才都是迫不得已啊,虽然都是为了阁老好,可我太着急了。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去。他嘴巴甜,又会说话,三下五除二,便哄得徐老夫人笑逐言开,看着他都顺眼多了。心说:‘这小子,虽然办事毛躁,但心地还是不错的。’

于是乎,宾主尽欢,双方约定,等徐蝌去一次苏州,见过黄锦后,合约立即生效。换言之,从下月起,便可以向苏州织造局发货了!

在徐家兄弟双双相送之下,沈默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徐家。

回到轿子上,等在外面的归有光焦急问道:“看这样子,没把地要回来?”

“要回来了。”沈默微笑道:“徐蝌明日就去昆山,跟祝乾寿办理交割。”

“不会吧。”归有光难以置信道:“您割了他们家这么大一块肉,怎么还能留您吃饭,还宾主尽欢,依依不舍呢?”

沈默想一想,用富有磁**的声音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个人魅力吧。”说完便放下了轿帘,道一声:“小的们,打道回府

正文第四三二章机杼与琴声

转眼到了七月底,往年这时候应该凉快点了,但今年雨水奇少,天还是很热。

高大的皂荚树上,知了仍在声嘶力竭的叫着,却仍被树下院子里湖水般的机杼声轻易掩盖。

这是苏州城最大的一个丝绸制造工厂,前后七进的大院子,整整间的大通屋。随便走进一间,一眼望去,一丈宽的织机,横着就排了六架。中间还有一条能供两个人并排通行的通道;沿通道走到底,一排排过去竟是排着十八行。每架织机都在织着不同颜色的丝帛,机织声此起彼伏。

这个拥有三千架织机的大工场,属于苏州城现在最大的大户,彭玺家。负责日常管理的,是彭家的外系子弟,至于彭玺彭大老爷,若不是今日有贵客要莅临工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个又吵又乱,还有过量飞尘的鬼地方。

但今天,他老老实实陪着,且甘之若饴,毫不叫苦,因为两位主宾中的一个,正是他最敬爱的府尊大人。

此时此刻,沈默与一个胖太监,被彭玺这些人簇拥着,在一个相貌精明的中年人的引导下,从作坊的这端向那端走去。

“你们工场一台织机,每天能出多少匹?”那太监正是黄锦,由于噪音太大,他提高了嗓门显得更加尖利。

彭玺便催促那中年人道:“彭康,快告诉黄公公。”

“回公公,一张机每天能织四尺。”那带路的中年人,正是这家工场的主事,彭家的旁系子弟彭康。

“怎么人家杭州城的织机,一天能织七尺?”黄锦奇怪道:“按说苏州的织造本领,要比杭州强才对。”

“公公有所不知,”彭康道:“若是有活的时候,都是十二个时辰两班倒,这样我们一台织机是可以织出八尺的,比杭州的可强多了。”说着有些小自豪道:“我们苏州的织机可是最先进的!”却又沮丧道:“就是开工不足吗,人家干一天,咱们只能干半天,就这样,还积压呢。”

“不要紧,”沈默呵呵一笑道:“有黄公公在,你们只管全力开工就是!”

“就是就是,”黄锦一边擦着脸上的油汁,一边附和笑道:“有多少要多少,只怕你们产不够。”

“那太好了!”彭康登时欢天喜地的道:“那可就活了咱们作坊了。”

彭玺在一边察言观色,见黄公公已经浑身湿透,面色不耐了,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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