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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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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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新郎官的盛装,正式模仿状元郎而来,只是比起人人都会当的新郎来,三年才出一个的状元郎就太稀罕了,以至于沈默一见到簪花状元帽,第一反应竟是新郎官的帽子。

宫人们细心为他穿戴打扮好,然后端来镜子,沈默一看,心说没有那两朵花该多好啊。但状元簪花这是规矩,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

确认无误后,由宫人引着出来,另外两位已经等在外头了,相互挤眼笑笑,沈默心里便平衡许多,原来诸大绶和陶大临的乌纱帽上,也都各自别着一朵花,榜样在左,探花在右。

不过也得承认,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是有道理的,原先穿着那身蓝黑色的进士服,三人就像三个士子,现在换上朝服后,果然就有了官儿样。

当三人回到奉天殿前,内阁四位大学士,除了已经累瘫了的严阁老外,徐阶、李本、张治都等在那里,一见三位青年俊彦出来,三位阁老呵呵笑道:“别的不说,单看卖相,这届的三鼎甲,就好于之前二十年的。”

三人哪敢跟阁老口花花,赶紧恭敬行礼道:“恩师……”徐阶李本是会试的正副主考,张治是殿试的首席读卷官,所以都得这么叫。

徐阶李本自然十分高兴,可张治的笑容里,

丝勉强,其实从昨夜面圣至今,他都没缓过劲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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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昨日,当陆炳将状元和祥瑞硬扯在一起后,张阁老的表现好似那戏文里唱的:‘闻听此言大吃一惊,好一似凉水浇头我的怀里抱着冰。肝肠寸断,说不出话,云蒙遮眼两耳鸣,心如刀扎周身是得得得得战……’

他心里骂自己‘好蠢’一万遍,其实他在最后总核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会元卷落进了三甲了,当时就一脑门子汗,心说会元是皇帝钦点,若落到三甲里,让嘉靖帝的老脸往哪搁?

却又不敢得罪炙手可热的李时言了,便想了个两不得罪的法子,利用首席的特权,将沈默点为二甲前茅,并给予评语曰:‘文采斐然,字迹俊秀,当为第一,然论点谨小慎微,稍有暮气,不及余子。’也就是说承认沈默的文笔书法都无可挑剔,但对策过于谨慎,恐不符合圣意,所以不交给皇帝也就有理了。

可心刚放下,最不应该反对李默的陆炳,竟然突兀的抛出了‘六首祥瑞说’,且深得陛下欢心,这让张阁老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但事情若是仅于此也就罢了,反正早就打好了埋伏,把沈默的卷子取来,让皇帝点为状元,遂了他的心愿也就罢了。

可当嘉靖帝看了沈默的子,竟然大发雷霆道:“如此老成持重的谋国之言,撇去祥瑞不祥瑞,也该当之无愧,你们竟然说是暮气!朕看是你们冒进吧!”更是将两位尚书骂了个狗血喷头道:“朕观你们推荐的状元,竟然主张重开海禁,建海上强军,重现太宗之雄威!想过没有,这要花多少钱?劳民伤财,大而无当!立论十分的轻率!”说着直接将矛头指向两位尚:“也必然说明你们的观点同样冒进!”

很显然,沈默中了皇帝的心思,嘉靖现在为引起这么大的骚动后悔了,也被一旦开禁所面临的问题吓到了……

怒气冲冲的皇帝,竟然三人原先公推为状元的徐渭打入了二甲……好在他的青词写得实在是太棒,让皇帝不忍心痛下杀手,给了个第一传胪。既然不黜落徐渭,后面持此论者也跟着沾光了,没有跌得太惨。

但原放到后两名的诸大绶和陶大临,却被皇帝点为了榜眼、探花,只因为二人的文章与沈默观点相近,都说‘圣明无过太祖,不许民间下海是正确的,但太宗同样英明无比,由官方独家进行贸易,可以有效遏制民间走私,增加财政收入。’但两人与沈默的差距在于,并没有提出可行性建议。而沈默则详细论述了,应该如何去做,才能以最小的麻烦,取得最大的成果,实在太对嘉靖的胃口了。

外行热闹,只以为皇帝想显示自己是亲自阅卷的,但三位大人可是看门道的内行,都清楚等被落了名次的卷子,无一不是支持开海禁的。而被抬了名次的,都是主张谨慎而行的,这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很显然,三位大人搞错了意,或者说没跟上变的嘉靖帝,放在别的皇帝那里,也不算什么,大不了道个歉,保证紧跟陛下的步伐就是了。

可嘉靖帝十分看重‘君臣默契’,对跟自己想不到一起的官员,向来弃之敝……

三人自然不甘心被皇帝化为‘没有共同语言’的一类,最后挣扎道:“其实臣等也想过这样排,但一想到前四名都是绍兴士子,恐怕会惹人非议的……”

“有什么好非议的?”嘉靖帝不悦道:“朕记得永乐二年,前五名都是江西安吉人呢。这都是祥瑞!”说着冷冷扫过三人道:“莫非你们徇私舞弊了?”

“臣等不敢。”三人赶紧矢口否认道:“是臣等顾虑太重!”

“该多想的时候不想,不该多想的时候乱想,”嘉靖帝哂笑一声道:“这就是朕的股胘大臣啊,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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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张治越想越害怕,以至于今天见了这三位还心有余悸……一时间,竟动了告老还乡的念头,当然这是后话。

第三四六章御街夸官

三人由三位辅政大学士亲送至午门外,礼部尚书早又迎接上来,亲自扈送三鼎甲,向承天门正门招摇而出,众进士随行在左侧官道上……

沈默居中,诸大绶和陶大临跟在左右,三人行在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道上。毋庸置疑,这辈子不会第二次走在这条道上了,所以在沈默的带领下,三人走的很慢很慢,都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赵贞吉回头几次,却也不好催促,毕竟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场梦,那么对读书人来说,现在他们三个所经历的,就是这场梦里最美最激动的一段吧。

好梦不愿醒,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赵尚书便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在前面。

直到了承天门,便见已经搭起了席棚一座,棚内悬挂着进士金榜,早有顺天府京兆尹与大兴、宛平两县令,分别牵着一匹亮银色无杂毛,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在榜下恭候。

顺天府尹为沈默将头上红花换成金色,再给他身上十字披红;两县令也为榜眼、探花如是炮制。装束已毕,京兆尹亲递马鞭于状元,两县令递鞭于榜眼、探花,扶三人上马。

后面还有‘连元’、‘状元及第’旗各一对、绿扇一对、红伞一柄、锣鼓音乐排列前行。大吹大擂,出去承天门,到了长安街上。

气氛一下从肃穆转成热闹只见宽阔的长安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幼。若不是道路中间,有顺天府的兵丁把守,恐怕真要水泄不通了。

就街上众人翘首以盼时。突然间鼓乐大作。喜庆地乐声中。两排大汉将军护卫着两个披红戴花地礼部官员。抬着幡龙金榜缓缓而出。这金榜由礼部尚书护送。众进士随行。从午门正中而出。在长安街上缓缓行过。

传说中地‘御街夸官’仪式开始了!三天之骄子骑在亮银色地高头大马上受长安街百姓地瞻仰与欢呼。这几乎是京城百姓们最热衷地庆典了因为从寒门士子一跃成为新科状元。本身就是最好地励志故事。素为百姓们喜闻乐见。

而且今年地三鼎甲都这么英俊。世人爱幕年少。自然要比往年更加热情激动。而这种兴奋见到‘连中六元’牌后。更是达到了沸点。男女老少痴如狂、尖叫连连。纷纷把篮子里地鲜花花瓣往他身边去。那些花瓣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洒在天街之上。更映衬地三人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这正是。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日看遍长安花。

在爆竹声声。大吹大擂之下元夸官地队伍从左长安门出来。除了三鼎甲外余地进士便被引去礼部衙门。准备参加琼林宴。

而沈默三人继续经兵部街游行至吏部衙门进去。入文选司、求贤科内地奎星堂上香。礼毕。复骑马出前门。在观音庙、关帝庙行香。然后才回到礼部衙门。此时除了本科同年外。历科鼎甲诸君。齐在衙门前。衣冠济楚。恭迎贵。三人向诸位前辈各施三揖。然后至正堂中分次序而坐。御赐琼林宴开始了。

稍坐敬酒之后,诸位前辈起身言别,沈默率众同年恭送出去,回来后佳肴罗列,鼓喧阗,自是尽情享受今日之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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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中得六元的喜讯,很快传遍京城,这确实是个不得了的祥瑞,让许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人们,上下一片欢腾,朝野普天同庆。大街小巷,人流如潮,各地锣鼓声、鞭炮声响彻云霄。

就连素来鬼哭狼嚎的锦衣卫衙门,都破例放了几挂鞭,大都督还吩咐中午会餐,可以喝酒,以示庆祝。

但筵席摆好,一众锦衣卫军官却找不到他们的大都督,正在面面相觑时,朱十三道:“大都督说,他临时有事,不能来了,大家吃好喝好就行。”

众人连声叫‘可惜’,免不了猜测大都督有何公干,竟然罕见缺席了宴会。

其实陆炳不是公干,他换下了那身独一无二的金色蟒袍,穿上寻常的士子服,在几个心腹的伴随下,东扭西拐,差不多绕着北京城转了一半,这才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刑部天牢。

凭着一枚从刑部尚书何鳌那里要来的腰牌,陆炳一行人顺利的进入了幽深肮脏的天牢之内,七

,到了最深处一座单独关押的牢房外。

抬手斥退随扈,陆炳缓缓迈步进去,仿佛生怕惊醒了睡在里面的人。

但还是惊醒了,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今天送饭挺早啊!”

听到这个声音,陆炳竟有些哽噎道:“先生……”

那人闻言一愣,回过头来,露出一张须发凌乱的脸,依稀还能看出是已经被关了一年的前锦衣卫经历官,沈炼!

沈炼定睛一看,颜笑道:“大都督来了,又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

陆炳摇摇头,激动道:“不是,好事儿,”说着深吸口气道:“先生可以出狱了。”

“什么?”沈炼一神道:“严嵩倒台了?”

“那倒没有……”陆炳笑笑道:“过您的贵门生,沈默沈拙言,连中六元,成了本朝最厉害的状元郎!”说着兴奋的手舞足蹈道:“按照惯例,儿子中了状元,便可赦免其父罪过;现在拙言争气,中了六元,他今晚就会上书,请求陛下援此例开恩,将您无罪开释,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他惜得罪李默老师,也要帮沈默敲定状元,为的就是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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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炼只是在听说徒弟中状元时,高兴了那么一会儿,过后便恢复了平静道:“拜托大都督跟我那徒弟说,他很好,但我不会出去的,不要写那个东西了。”

“为什么?”陆炳紧皱着眉头劝:“您已经上书弹劾了严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为什么还要在牢里待下去呢?”

“我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沈炼缓缓摇头道:“在没有完成之前,我不能出去。”

“您还有什么使命?”陆炳难以置信道。

沈炼抬起头来,面容十分憔悴,但一双眼却明亮无比道:“万事休矣,只求一死。”

“只求一死?”陆炳吃惊道。

“如同上古的铸剑师,我必须用自己的生命,才能将这柄斩杀奸邪的利剑铸成。”沈炼沉声道:“不然不足以重振大礼议以来,江河日下、和光同尘的士风,不足以将士林被打断的脊梁,重新接起来!”这话直接影射嘉靖帝,好在现在的听众是陆炳。

陆炳摇头连连,想了半天才苦笑道:“就算这件事是必要的,但您也不能做。”

沈炼淡淡道:“为何?”

“您可能不知道,您的学生沈默,干的非常棒!”陆炳轻声道:“早在他没中状元之前,便已经是浙江巡按了,乃是简在帝心的臣子;现在他成了前无古人的沈六首,更是陛下一意栽培的未来股。”见沈炼流露出倾听的神色,陆炳继续鼓吹道:“他的两场考试卷子,我都看了,确实提出了解决朝廷财政问题,又不会触动太大的巧妙法子,实在是个既有才华,又能实干,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大能臣。如果假以时日,这样的人物必然是中兴大明的关键!”说着满脸痛苦道:“先生,就算他不是您的学生,您忍心毁掉这份大明的希望吗?”为了说服沈炼,他都把沈默拔到‘帝国希望’的高度了。

沈炼倔强的面容终于沉下去,缓缓低下头去。

见有门儿,陆炳赶紧趁热打铁道:“我朝历代帝王的尊号上都有个孝字,是为了说明我大明是以孝立国,如今您让拙言不上书,便是逼他不孝,这让他情何以堪?如何在士林立足?恐怕谁也不愿与他为伍了!”这话基本属实,只是有点夸张。

沈炼面无表情的呆坐许久道:“那我现在就上吊自杀,这总行了吧?”

“那拙言就是‘营救不利’。”陆炳叹息道:“别人会说他,没有将师傅放在心上,早营救的话,何至于会是这种结果?”

被他一阵狂轰滥炸,沈炼终于崩溃,往床上一躺,颓然道:“好吧……我出去就是……”

第三四七章是的,我爱你!

下午时分,沈默又率领一众同科,在礼部恭候读卷大臣,銮仪卫使、礼部尚书侍郎,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等等,所有在进士路上为他们服务的大人们,拜谢拜谢再拜谢,然后是更盛大的筵席,一直到三更天才散。

沈六首这个众矢之的,自然被灌得烂醉如泥,被铁柱死猪一样背回去。他所下榻的客店里,竟然没有人歇息,老板、掌柜、伙计、厨子,还有各房的客人,甚至左右的邻居,都齐聚在大堂里,等待状元郎的归来。

能有幸下榻过状元客店,已经是蓬荜生辉,可以夸耀百年了,现在开天辟地独一个的沈六首,便诞生在……哦不,下榻在他们的客栈里,这份荣耀足以让人幸福的眩晕过去。

可以想见,从此以后,这件客栈将成为读书人瞻仰的圣地,沈六首将此店成为永远的金字招牌,店老板的子孙后代,算是得着个吃不败的长期金饭碗了。一想到这,店老板就兴奋的膀发胀,买了足足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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